這時候,我倒是愿意時間可以流逝的不負責任一些,一分鐘當作一秒鐘那樣渡過也無妨,我實在是忍受不了這趟旅途中的冗長又極為枯燥的時間了。此外,我的煙癮又犯了,胸膛上像粘了一塊熱燒餅似得悶的透不過氣來,我迫切的需要摸跟香煙去堵上嘴巴。可是我當然不能在巴士上就旁若無人的抽起煙來,我可絕對不是那種只顧著自己舒服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的瞎子,事實上在這樣的巴士里我壓根沒法做任何有趣的事,看書、睡覺、唱歌、抽煙,這些想都別想!我所能做便是保持冷靜的頭腦,別讓自己在這混雜著樟腦丸氣味和汗腥味的車廂里發起瘋來。不過,話說回來,這車廂里的溫度倒是不像先前那般酷冷了,真是值得欣慰哩。
不知道高野這孩子正做些什么呢?沒準昨晚睡得太晚,所以到現在還在他媽的睡眠之中哩。高野同我一樣每夜總是很晚才能入睡。我老是能看見這樣的蠢話:習慣晚睡的人多為心思縝密且多愁善感之人。這完全是在放屁,好事之徒總會杜撰莫須有的結論好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有學問,其實他們全憑臆斷。在我看來,睡不著覺跟多愁善感扯不上半毛錢關系。我每晚之所以難以入眠全是因為自己靜不下心來,一絲細微的聲響都能打斷我的睡眠,沒錯,我的睡眠能力確實顯得低級了些;而高野則是必須把他手機里所有的社交軟件上更新的消息全瀏覽一遭才舍得入睡。
也有可能高野早就在車站等著我了。是這樣,高野知道我今天會回家,并早就約定好要開著他哥的那輛‘坦克’來車站接我。那當然不是真的坦克,只是輛古董級別的黑色桑塔納2000,掛的是安徽的牌照。高野說:“我已經把普桑開出了坦克的味道。”所以他就給那車起了個‘坦克’的名號。
坦克確實在高野手里煥發了第二春,它本來已經被高恒打入冷宮了。確實,在高野剛見到坦克的時候,它看上去實在一副窮困潦倒的失足青年的模樣:左側車大燈滿是細碎的裂痕、保險杠已然畸形、車身也多處擦傷,花著臉、副駕的車門老是在拐彎時自行打開。但是,坦克的硬件仍還是堅挺著的,像高野說的,聽坦克的發動機轟隆一響,便能感到這車還是有勁的。所以,在高野牛皮糖一般的軟磨硬耗之下,高恒沒轍只得答應花錢重新整修了坦克,坦克這又才上了路。
而我第一眼見到坦克就在今年的大年初一的下午。在吃過午飯后大概一個鐘頭之后高野便開著坦克來找我了,那會兒我正和媽媽她們在堂屋玩著麻將哩,高野把車停在了我家門前的空地上,然后便推門進來了。高野利索地給老伍和媽媽拜過年、說完吉祥話后,沖著我揚了揚手,得意的說道:
“上車,出去兜兩圈啊,看我是怎么把普桑開出坦克的味道。”
我到真是好奇高野君的駕車天賦是否真如他吹噓的那樣卓爾不群哩,于是招呼站在身旁觀戰的老伍接替我的位置,便欣然跟著高野一同出門了。
上車后,在高野啟動了坦克的時候,我坐在副駕的位置透過敞開的家門看了老伍一眼,老伍的座位正對著門口,他的臉上滿滿都是節日的喜慶氣氛。這時剛巧抬頭的老伍也看見了車里坐著的我,于是我高興著隔著玻璃沖他擺手致意,隨后坦克便駛離了我的家。這正是我最后一眼見到活著的老伍的場景。
隨后,我和高野去恒濟又接了兩個姑娘,便一同驅車至建湖看了一場電影。那時正熱映的是《大話西游之降魔篇》,正是這個影片消磨了我約莫三個小時的時間。作為一部無厘頭喜劇,它顯然還是可圈可點的,觀影時影院的氣氛好極了,所有的孩子都在不停的哄笑,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但是我卻認為這部電影糟糕透了,沒錯,若電影的名字是叫做《功夫之愛什么什么篇》,我到是不忍心不褒獎它幾句,可是,它偏偏號稱是《大話西游》的續集,便是結結實實地傷了我的心。這樣一部內涵匱乏的電影實在背負不起‘大話西游的續集’的名聲,因為它的前身也就是講至尊寶、紫霞的那個‘大話西游’說是我心目中最鐘愛的一部電影也毫不過分,是的,無論是作為劇情片、動作片、喜劇片、愛情片或是科幻片,老版《大話西游》都是出類拔萃的。而《降魔篇》雖然時刻穿插著《一生所愛》的旋律,同時也牽強地刻畫著‘情與義’的糾葛,但是故事里沒了至尊寶、也尋覓不得那個狗一般落魄的背影,故事便再也不能稱之為故事了。
從電影院出來后,天已經徹底黑了,滿街的霓虹燈五彩斑斕確是好看,可我卻始終覺得那份炫彩過于浮躁,就像剛剛的那部電影一樣。我的內心始終對我那卑微的家上空的一沉不變的寂靜星空情有獨鐘,呼,我就是如此讓人掃興的物種。
隨后我又坐回了坦克里面,我打開手機發現有一個老伍的未接電話,大概是問我是否回家吃晚飯的,于是我往老伍的號碼上回復了一個簡訊:
老師,不用等我吃晚飯啦,我再玩會兒才回去,放心。
說罷,高野問我:
“大師兄,去哪?”
“爛梗…你隨意,兜會兒風回去,老伍催我了。”
于是高野發動了車子,便順著湖中路向南面開去,車子過了雙湖公園的拱形橋后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放眼望去,繼續往南的路上漸漸沒了燈光,呈現黯淡的趨勢,而右轉向西便是要匯入車流量頗豐的建寶路,所以,高野嫻熟的往左打了一把方向,車子便駛入了一條不知名的敞亮的公路。
接下來便是一段看上去毫無意義的安靜的路程與時間。我和高野都沒有說話,我一直在數著路邊快速倒退的路燈的數目來打發著時間,而高野則一絲不茍的把著方向盤。昏黃的路燈光因互相交融而呈現出一種更柔軟的黃色,它全然不像梵高所酷愛的黃色來得那樣張揚,它更像父親的嚴愛而顯得穩重。燈光鋪滿了視線里全部的路程,這種毫無目的的行程自然也得到輝映似的溫柔起來。車窗并未全部關閉,我留出指甲寬的縫隙好讓風驅散車子里的煙氣,并且,冷冽的晚風刮過臉頰、額頭的滋味也確實不壞,它使得我的皮囊暫時遠離了膨脹與燥熱的狀態。此外,空氣急劇地從車窗內涌入時還伴隨著‘呼——’的風聲,緊密而有質感,它恰到好處的裝飾了我與高野君不發一言的畫面,而讓那畫面在今天回憶起來顯得愈發的安靜與真切。
我毫無保留的愛著這樣的回憶,所有像海一樣單調卻又像海一樣溫柔的時光,我盡管徜徉在靜謐的時間里,不必為昨日而羞恥,也不必想著未來而迷惘,我沉浸在包圍著我同時包容著一切的時光里,只我一人,獨自行走。
正是這樣,我一直愛玩,我一直愛跟自己玩。
這般的行走持續了一個鐘頭的時間后,高野在一座長橋中間停住了車,事實上我已正有此意,因為再往前便是一個彎口,過了彎口怕是要始離建湖縣的地界了。高野熄了火,費了很多力氣似的滿滿地伸了個懶腰,然后便下了車。我緊跟著高野也下了車。
橋面上的空氣是干凈的氣味,吸入肺部的氣體像夏天喝進胃里的冰水一般讓我清爽,河水拍打在堤岸上輕柔的聲響也漸漸清晰了,我感覺到身體幾乎要愉悅的笑出聲來。接著高野從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拆開之后熟練的插好煙王,便拎出一根塞進了嘴里,在輕緩地對著路燈吐了口煙后,高野自與己說:
“又他媽過年了,真是盡興哩。”
我把這些都看在了眼里,心里揣摩高野八成是又想著長安了。長安已經毫無折扣的拋棄我們整兩年的時間了。
我也難以自制地掛念起長安來了,到沒有去回憶他與我一起渡過的舊時光,而是純粹的擔憂起他現在的處境。不知道,此刻的長安的生活是否如意?他的身邊是否有了新朋友在陪伴他,或者他已然遺忘我與高野而單純的沉浸在節日的喜氣之中盡興的歡笑著。我希望這些憂慮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回吧。”
我說。
“嗯,走著。”
等高野送我回到家已是近十點的時候了,本想去告知老伍他打電話的那會兒我正看著電影哩,可是姐姐說老伍和媽媽早早就睡下了,這便作罷了。我沖了個澡后一躺上床就起了不俗的睡意,心里想著明天是姐姐定親的日子,所以在約莫十一點整的時候便美美的進入了夢鄉。然后六個小時之后,老伍徹徹底底離開了我。
這半年里,我常會有這樣懊惱的念頭:若是初一那天,我沒有同高野出去看那場無趣的電影或者那天晚上我早早便回家了,老伍說不定就能逃過一劫。可是我心里又明白的很,現在論及這樣的假設壓根沒有意義,不管如何,老伍死去已是活生生的事實。并且若是這么推想,這世上所有人都與老伍死劫的降臨脫不了干系,對,媽媽、姐姐、坦克、水塔,甚至是太陽與空氣都不能幸免。所以這樣的懊惱是無比愚昧的。就像我之前認定的:這就是老伍的命數吧!
更何況,我根本沒信心確保,我的出現就能在最后關頭拯救老伍并喚起老伍對生的欲望。我絲毫沒那方面的自信,有時候我甚至質疑起作為兒子的我對于作為父親的老伍的意義已經虛無縹緲,你看老伍臨死前寫過的那幾句話:
美,請不要記恨爸爸
我患上了抑郁癥
此般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太陽快要出來了
至水塔處尋我。
這里面竟找不到我存在的半點影子,老伍在將死之際都沒有牽掛過他可憐的兒子,這對于我,是多么殘忍的事實!
所以,我羞于繼續讓這樣懊惱的念頭繼續惡心著自己。這世界上所有物什,都不能挽回老伍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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