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自上車后我約莫已經看了八十回了。現在是七月一號上午十點整。
這輛巴士已經走了快兩個小時的路程,也就是說再過一個鐘頭,我便又要回到我的那個家里。
這時,手機里正巧播放到了那首叫《這個世界會好嗎》的曲子,伴隨著歌詞在腦海里悠然的飄蕩著,我的心情愈發應景似得落寞起來。
媽媽,他們拋棄了我,像歌唱一樣拋棄了我
媽媽,我是多么愛你,當我歌唱的時候我愛你
只是那些猛烈的情緒,在睡不著的時候折磨著我
我的早就死去的父親,在沒有星星的夜晚看著你
媽媽,我會在夏天開放嗎?像你曾經的容顏那樣
媽媽,這種失落會持久嗎?這個世界會好嗎?
忘記一些隱秘的委屈,在回頭觀望的時候迷失了自己
我的正在老去的身體,從某一天開始就在漸漸逝去
媽媽,我是多么恨你,當你哭泣的時候,我恨你
此刻,我無法想象出即將回到家中與媽媽相見時的場景,其中滋味確實使我懊惱不已。換是以前,即老伍在世的時候,我壓根沒有過這類的憂慮。那時,回家是件再輕松不過的事情,跟天冷加衣、天熱吃冰一樣自然,回到家里,可以隨意的和老伍打些俏皮的招呼話兒,跟媽媽更是只需笑著說聲‘我回來啦’這樣的話。可是如你所知,避開老伍早已不復存在這茬兒不說,我再也無法輕快的對著媽媽做出一些溫暖的表情了。
因為我這半年來從沒同媽媽說過交心的話,即使時常與她通話,但是無非是在重復一些瑣碎的噓寒問暖的蠢話。我所遭遇的孤獨和迷茫的情緒未向她透露絲毫,我向來只是對那些我了解他就像我了解一塊石頭的人群吐露心事。沒錯,換而言之,我對媽媽的那種源自信念的熱烈的愛意出現了動搖,媽媽在我最純潔的那個意識世界所扮演的臆像,已經從一塊石頭這樣實在的物質變幻為一顆樹這樣的生命體。
這種臆像上的變化皆因為我得知了在老伍死后一個月后媽媽便和另一個男人之間有了感情,而告知我此事的人正是媽媽自己。
那個男人于我到也算是熟識了,他做的是類似‘入殮師’的活計,大半個恒濟鎮的超度往生者的法事都是由他主持的。他確實是位值得尊敬的長者,也是老伍病后唯一看中的朋友,因此媽媽對他自然也是贊許的。平日里在老伍、媽媽同他共事的時間里,老伍只是把他當作一個親密的玩伴,要知道手術后的老伍幾乎丟失了所有同齡的朋友,因為老伍時常有些幼稚兒水準的行徑與言論,而他總是恰到好處的包容著老伍并且從中尋找到趣味。老伍也確實喜歡同他交際。但是真正周旋其中對老伍的這份友情的維持發揮作用的人是媽媽,是媽媽用更為現實也更為成熟的處事之道鞏固著這份情誼。媽媽的確有這方面的才能,她是我見過處事最圓滑又不失分寸的女人。
在今年四月份的一天,是在無錫姐姐那里,媽媽用征求意見的口吻告訴我:
“生,如果你崔叔他想要融入我們這個家庭里,你的看法呢?”
媽媽說這話時臉上出奇的平靜,于是我心里也大致有數了:媽媽已經把那個男人擺到心里去了。
一會兒后,我同樣一臉安然的答復媽媽:
“我肯定是理解并支持你的,媽媽。”
隨后,媽媽的話語中平和之余增添了幾分歡喜的問道,可是他后來說的那一大堆話,我是一句也沒聽在腦子里。
我的情緒同被無賴意外奪去貞操的少女一樣失落到了極點。我開始對愛情產生徹頭徹尾的失望!我怎樣也揣摩不著媽媽的心思:媽媽是那樣毫無保留的愛著老伍,這不容置疑,她怎能在如此拮據的時間里(說是老伍的尸骨未寒也不為過分)接納另一個男人?她甚至每天還在思念著老伍,她時常在房間里黯然哭泣,她的淚腺幾近干涸,就是這樣的狀態下,媽媽竟能愛上另外的男人!
這個疑問像跟刺一樣扎在我心頭,我定然不會向媽媽拋出困惑,實際上,我無法向任何人發出求救。高野在分擔我的痛苦這方面確是不二的人選,但是他唯獨欠缺能夠感同身受的解讀我的疑惑的那種思維邏輯。到是長安在這方面是一把好手,可是這孩子怕是已經去了火星也未可知。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媽媽作為一棵樹在我心底同所有生長在那里的生命體一樣,變得虛幻了起來。
殊不知,媽媽對老伍的‘背叛’,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我同林婭的分手。我開始懷疑我所觸摸到的被稱為‘愛情’這玩意兒的真實度,即使愛情它像太陽一樣存在于我的生活里;我的硬物又真真確確的品嘗到愛情深處的味道;即使愛情在我腦子里已呈現出它最原始的模樣:女人子宮的模樣,我仍是覺得自己是在被虛妄的無邊際的欲望所玩弄著。
不夸張的說,我已經置身‘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的境地里面了。
我不能眼看著這份厚重的迷茫情緒在心間肆意蔓延了,我的心快要揪縮成紅棗般的大小。所以我決定不再去想一個小時后將要面臨的場面,我必須得想個法子讓自己看上去輕松點了。
我有一個這樣的癖好:在實在百無聊賴、難以消磨時間的時候,便會獨自去回想過去的幾年里的同樣的時間段自己的遭遇。
我又決定開始這么玩弄自己了。
去年的今天,也就是大二暑假伊始的時刻,是我學駕車的第一天。那會兒正值高野家裝潢新房,為此高野媽媽和高野每天都一副很是忙碌的模樣。那天中午,我是在高野家車庫里吃的午飯,午飯是由高野一手操刀。在這之前,高野每每吹噓他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演得了情圣,耍得了流氓’的新時代全面型好男人的典范時,我總是深表懷疑并趁機數落他幾句。不曾想到,高野君研發的那些菜肴還真是有模有樣哩。在高野一臉得意的把午飯的最后一道菜端在我面前的時候,這么說道:
“快嘗嘗我的成名菜,韭蛋炒雞菜。”
說完,高野急忙甩頭‘呸’了一口空氣,作嚴肅狀重新向我炫耀道:
“重申!是韭菜炒雞蛋,是童叟無欺、老少皆宜的高氏韭菜炒雞蛋!”
我早已被高野逗的笑不動了。
此刻,腦子里那一副系著白圍裙,米粒大小的汗珠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口,一手握著鍋鏟,一手端著菜盤的高野君的形象立馬生動了起來,我甚至能昨日重現般清楚的看見他的笑容,隨著高野的嘴角急促的向兩邊擴張,眉毛也同時輕快的上揚,臉頰上泛起的細微的皺紋竟也似樹樁上的年輪一般脈絡清晰起來。
我的心里頓時暖和了不少。若不是高野君的陪伴,我的生活定是另一番更加貧瘠的模樣,我說不準會結交其他的朋友,張三或李四,我同樣會與他們交好、成為摯友,但是如若他們之中始終未出現名字叫高野的孩子,那我青春的所有回憶定是索然無味的。
再把時間向更早的時候推移。
前年的七月一號,是我和高野西天取經般蘇州打工之旅開始的時候。在中介大叔的誘拐之下,打工之旅著實費了一番周折。好在那天傍晚十分,我和高野各背著鼓鼓的背包終于站在了廠區宿舍樓的大門口。來到宿舍樓前,我倆一掃之前的煩躁情緒,像修成正果似得莫名的斗志昂揚。
想來真是神經哩,你要知道當時我和高野兩人身上加起來不過五塊錢的盤纏了,連晚飯都沒有著落,竟還有力氣瞎歡喜。
在各自把行囊放到宿舍后,我和高野煞有介事的一同大步邁進了香氣喜人的食堂,但隨即心便涼了一半。食堂里最便宜的食物是蘭州拉面,正好五塊一碗。我和高野好生可笑的面面相覷著。
末了,高野說:
“搞一碗搞一碗,你吃面我喝湯,再將就一頓,明天上班就有飯吃了。”
我聽明白高野的意思了,他是想自己再受一頓餓呀,這我自然是要批評他幾句了:
“你缺心眼啊,換我喝湯你吃面,你樂意啊,少腦子。”
高野一臉鄙夷的看著我,我萬分做作的沖他咧了咧嘴。
僵持了一會兒后,是我做了決定,我說:
“去買包煙吧,誰也別吃了。”
高野深表贊許的立馬點起了頭。
最終那五塊錢的結局便是一包兩塊六的名叫‘大豐收’的煙和兩瓶隨處可見的礦泉水。從超市出來后,高野一屁股坐在廠區籃球場邊的石凳上,拆開了大豐收。只見他輕車熟路般抽出一根煙旋即把它掉了個頭又倒插回煙盒里。這是高野的老習慣了,他把那根煙屁股朝下的煙稱為‘煙王’,煙王必須留到最后抽,高野說這‘煙王’能保佑他一輩子有煙抽。
高野遞了跟大豐收給我,然后自己也點上一根,他美美的深吸了一口,然后指著那根煙王對我說:
“要是這根煙王抽完之后,長安這廝還不回來,我就!”
“你他媽就干嗎啊?”
“我他媽就再去買一包!”
現在高野已經不再每拆開一包煙去搞‘煙王’這把戲了,用他的說法:什么煙王煙后的,煽情、俗套、爛梗,沒意思的很。而我自然是清楚他的,高野只是不愿一遍遍刺激自己‘長安還未回來’這樣一個事實罷了。但是我卻偷偷的把高野這個癖好給拾了起來,并非緣自我對長安的消失仍耿耿于懷,只是遺憾在以后遺忘了這么個低級趣味的癖好罷了。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嘆了口氣,便放棄了繼續回憶的步伐。我決定掀開車窗里遮陽的簾子,看看窗外面的景狀。
我憑著印象揣摩起窗外該有是風景來(已經進入鹽城市區域內了,外面該是一副祥和的郊區的村莊的景狀):一條清瘦的河流順延著目光而有條不紊的延伸向遠處,在河流的兩側各有一條由青磚或者干脆是泥土鋪成的筆直的小徑,小徑連接著許多的支路,與樹桿維系著繁多的枝椏類似。這些支路無一不是連接著紅磚青瓦的平房,由方方正正的紅磚建筑而成的房屋同樣透露著一種棱角分明的質樸的正直氣息。因為已時近正午,每戶人家灶屋之上的煙囪都升起了裊裊炊煙,淡雅的炊煙又為村子增添了分外的暖意,此刻整個村莊似乎化身為一位安享天倫的老者,一邊怡然的銜著老煙槍一邊回想著豐收的景象而喜笑顏開。而灶屋的背面便是環繞著整個村莊的寬廣的田野,雖然夏忙已過,田野之上已不是喜人的麥海的景色,但是正是田野這副孑然一身的‘貧窮’景象更加彰顯了田野的包容之美。
我幾乎都聽見了干草在灶膛里快樂的燃燒時而迸發的‘噼啪’聲,炊煙的香氣仿佛也早已縈繞在心田。于是,我迫不及待的掀起窗簾一角。
熱烈的日光從被掀起的隙虛中蜂擁而至了,同時帶給眼睛一陣急促的光的暈眩感。待眼睛慢慢適應了日光的強烈之后,我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是與我的擅自假象所截然不同的一幅畫面。
此時巴士行至一座高架橋之上,正置身一段蜿蜒的下坡路段。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橋下邊鱗次櫛比的灰白色建筑群落。那些建筑并不高大,當我身處高架上面而無意間形成了居高臨下之勢,甚至可以嘲笑它們的矮小。從穿行其間而時不時冒出的身穿藍色的工作服的身影以及那些建筑的墻壁上涂抹的工整的生產標語可以推測出,這里是一片工業區。這里的建筑無一例外都是白色的墻壁和淺灰色的屋頂,像是由一個模具蒸出來的年糕塊兒。可是我絲毫無法把這些‘年糕塊兒’同任何類似整潔、舒心的詞兒聯系起來,相反,千篇一律的灰白模樣同濃妝之下女人的面容一樣給我的感覺是厚實的虛假。沒錯,那些建筑看上去確實生硬、假面無疑,在我眼里,它們都比不上一塊丑陋的石頭來的有意義,從石頭粗糙的表面至少能夠去閱讀到石頭的一些顛簸的身世,而‘年糕塊兒’卻沒有任何故事可言,它們只是低端的工業化進程之下的用作盛放金錢的粗劣的容器罷了。
我不禁開始產生羞惱的情緒了,因為同我的猜想比起來,眼前的景色實在是過于糟糕了,說眼前的建筑群是垃圾場一樣的存在也不為過。對,一個巨大的毫無美好可言的垃圾場。
更為可恨的事接踵而至。就在我悻悻地打算拉上窗簾的時刻,正前方的位置突兀的沖出一座恨不得戳天高的大煙囪毫無保留的霸占了我全部的視線!
在我仰著脖子瞻仰著這根巨物之時,我一下子被打回原形般又變回了那個渺小而卑微的伍生,但我并非因為突然從高高在上跌至螻蟻般存在而心生憎恨,真正讓我咬牙切齒的原因,是這根巨物再次把我推向‘我的懼高癥’所帶來的無邊的壓抑感之中。
為何要稱它為‘我的懼高癥’,實在是因為它的癥狀比起傳統意義上的恐高癥過于顯得異類。我的懼高癥并非與生俱來,確切的說,它是在今年三月份的時候被我捕獲的。
記得那天實在紡化樓做實驗來著,教室是在七樓,大概是因為實驗實在無趣的緣故吧,我便徑直走到教師后窗戶的位置眺望起遠處的風景來了。
當我的視線垂直的投射在地面上的那一刻,身體里一直束縛著我、讓我覺得就是百般不自由的所有的控制力仿佛也從七樓墜落,‘啪’的一聲摔死在地上了。我的整個身體都變得輕盈了起來,我的神經進入到射精那一霎那才會有的亢奮的境地,所有的思緒也全然處于一種漂浮在云端而帶來的飄飄然的狀態之下。顯然,我無比的享受這一種突然造訪的豐滿而真切的質感。我的身體,心臟的位置,在劇烈跳躍之余,不住的傳出這樣的聲響:
“跳下去吧。”
“跳下去吧。”
我的大腦里甚至早已開始模擬起身體從窗口落下直到觸碰地面的全過程。并且,這過程里的一切同樣讓我心生愉悅。空氣在耳邊馳掣的聲響就像那首《梵高先生》一樣讓我著迷;我的身體在下落的過程中則會變成純潔的天鵝的羽毛,悠然的飄搖而下;而身體在完成降落后與大地接觸的那一刻雖然會支離破碎開來,但是破碎的過程絲毫不伴隨著肉體的撕裂感,有的只是種子扎根泥土般的幸福感。
這時候,沉浸在下墜的快感之中的我不由得‘哧哧’笑出聲來,像一顆熟透而墜地的蘋果那樣快樂。伴隨著幸福感的滋生,我似乎能夠對老伍站在水塔頂處時的心境感同身受了。那一刻,站立在水塔之巔的老伍該是一樣無比歡愉的吧。
從老伍書寫下的草草的幾句遺言之中便可感受到他當時依然輕快的心情,他已然像孩子般急切又欣喜地看待著自己同死亡的約會。老伍在一張巴掌大小的鵝黃色紙上這樣寫道:
美,請不要記恨爸爸
我患上了抑郁癥
此般,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太陽快要出來了
至水塔處尋我
初二本是姐姐伍美定親之日沒錯,老伍選擇在這般喜慶的日子到來之前的夜里終結生命,這怎能不讓我好奇他內心的難以自制的狂喜呢?
老伍在深夜之時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家,睡夢中的我渾然不知曉他的離去,他踩著輕快的步子走在去向水塔的小路上。整個村莊都在熟睡哩,萬籟俱寂用在這里十分的妙,老伍甚至可以一路上無所顧忌的哼著《美麗的梭羅河》的悅耳的調子。而他的身體想必也愈發變得羽毛般輕盈,否則就憑老伍那笨重的身軀是斷斷不能攀登至水塔頂處的。一路上老伍的頭頂上空都懸掛著一個類似太陽的發光體,它驅散老伍眼前的黑暗,點亮老伍腳下的混沌,所以通往水塔的那段艱澀的路程在老伍腳下是順暢的。在成功攀至水塔頂端之時,老伍的笑容終于又像盛夏的葵花一般復活了,這是我記憶里所熟知的父親的笑容,它終于在久違之后同日出一起在水塔頂尖處綻放了!
最后,在黎明逐漸臨近的時分,老伍滿足的閉上了眼睛,他張開雙臂,從水塔之巔縱身躍向了地平線。
直到此刻,老伍漂浮在血泊里的那張真實的面容才在我腦海中完完全全的清晰了起來。私下里我也做過多次的嘗試,試圖回憶那是張怎樣的臉龐,但皆以失敗告終了,我頂多只能回憶起老伍黑色的身影趴伏在血泊之中的模糊的畫面,也能想起當時追隨我一道奔出家門的花花樂此不疲的撥動著鮮紅的舌頭舔著地上老伍的鮮血的場景,可老伍同這個世界告別時最初的面容卻是怎么也不能記起了。直到,在我站上同樣高處的此刻,在我感受著老伍墜落的快樂之時,那張臉的每一處皮膚的模樣一齊在我腦海里涌現出來,事無巨細。
總體來說,那是一張仍殘留著生的氣息的美麗的臉龐。皮膚尚未褪色變成無趣的蠟黃色,仍是略微透露著紅潤的臉色。額頭淺顯的皺紋也像沉淀在清泉之下的鵝卵石一般初次散發出一種時間積淀之下而形成的平和的美感。雙眼倒是嚴嚴實實的閉上了,呵,不再是老伍佯裝睡著時的那雙眼皮不停的哆嗦的眼睛。兩邊的面頰依舊閃爍著像晨曦的光芒那樣沉穩的光彩。雙唇溫柔的閉合著,純粹的閉合著,并未上揚形成微笑,也不是耷拉著的悲傷的形狀,它只是怡然自得的存在于臉龐之上,像存在的所有石頭那樣不卑不亢的存在著。而且出門之前,老伍顯然仔細的刮過臉了,絲毫沒有邋遢的胡茬子殘留在下巴處,整張臉也絕無油垢的痕跡,確實是一張整潔的美麗面容哩!
隨著那張臉的輪廓逐步的完善,它便鮮活的從我的腦像之中投射到我的眼前了。我直直的望著那張面容,并伸手去觸摸它,而就在手掌即將與它結合之時,它瞬間像綻放的煙花一樣幻滅了,化為了無數晶亮的碎片急速的四散開來,再也尋不見蹤影了。
我這才徹底的清醒了過來,老伍的那張鮮活的面容幻化為粉塵的時刻,我的理智終于在身體里復活了,我覺悟到剛才一切的歡愉只是源自于虛妄,是我空虛的欲望作的祟而已,它把我帶入到虛幻的歡愉情緒里,企圖誘惑我躍出窗戶而粉身碎骨!正是老伍的那張面容的幻滅,我才如此驚覺!
再去回想之時,我便無可避免的被一股磅礴的恐懼感正中胸懷。我猛地推開墻壁,折回身沖出教室后門便撒腿而逃。我順從著樓梯的指引慌張的逃竄下去,似乎身后那股恐怖的力量仍不依不撓的緊跟我,最后,我逃至紡化樓最底層的教職工車庫里,四周安靜極了,這時,我才泄了所有力氣似的暢快的大哭了出來。
那次經歷之后,我便從不去高度足夠嚇人的建筑物里了,一方面我懼怕空虛之下的歡愉的觸感,也對真相大白后的恐怖的氣氛心生畏怯;另一方面,我是害怕自己就這般無知的死去了。沒錯,盡管我的生活已像禿鷲一般丑陋,但是我還是對卑微的生命流連不舍。或許你們要說這是因為伍生的心中仍殘存著尚未崩壞的土地,呼,不得不讓你們失望了,事實上,我只是個厭倦著生卻又害怕死去的無賴罷了。
所以我恨不得朝著那該死的煙囪狠狠地啐上一口唾沫,我憎恨這個世界上所有高得弱智的煙囪。我憤憤地拉上了簾子,不再對窗外的風景抱有可笑的希望,又重新倒在了椅子上,身體一會兒便徹底松弛下來,然后我仰起頭沖著車頂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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