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不過看上去我的周遭還是圍繞著不少朋友，是那樣不假。可你要知道，朋友的數(shù)目多少跟你心里裝載的孤獨的劑量并不為正比的。那些人，說是酒肉朋友未免過激了，但無一可以讓我赤誠相見，他們只是同我一起打發(fā)一些時間的‘伙伴’而已。我在這大學里有一個最愿意共處的朋友，林怡宏，即使是這么一個人，我都不能同他傾訴一點真實的痛苦。與宏在一塊兒，像是聽一首祥和的鋼琴曲，你無法忍心去講些骯臟的事兒來破壞那舒服勁兒。

　　還好，多數(shù)時候我也算是個好說話的孩子。我并不因為內(nèi)心的孤獨而把自己搞的很孤僻的模樣。

　　我并不排斥同身邊的人交談，即使他們總會說些沒腦子的蠢話，我也很樂意聽著并應和上幾句。就拿蔣少來說，所有人都認為他的思維邏輯混亂的像被強盜洗劫過的村子，當他想要告訴你A這事兒時，腦子里浮現(xiàn)的是B的畫面，而經(jīng)過預言組織說出口的又是C的橋段，最后他總結(jié)一下說‘這就是我要講的D故事’。所以他身邊能說上話的人都不夠一支足球隊的數(shù)。不是有個什么150定律：人的智商允許人類擁有穩(wěn)定的社交網(wǎng)絡(luò)的人數(shù)大約是150人。這么一比較下來，蔣少的智商約等于鴨蛋兒。定律這些東西真是殘酷哩！即便已如此的蔣少，當他一臉落魄的找上我訴苦時，我還是沒能做到鐵了心拒絕。

　　那天就發(fā)生在幾個月前。當時我一個人在宿舍里看某個講宇宙的紀錄片來著，我的同學們?nèi)既チ艘粋€什么狗屁考研座談會。這時候，蔣少不知何故提前回來了，他經(jīng)過我宿舍時看見我在，便折了進來。我見他眉頭擠在一起的模樣實在有些詫異，因為印象里的蔣少總是掛著那枚可恥的笑容。他遞來一支煙，給我點上后自己又銜上一支，并沒點著就一屁股坐在了大爺?shù)囊巫由稀?/p>

　　看來蔣少真的出了什么狀況。我一邊關(guān)掉電腦，一邊思索著該說些什么。

　　蔣少并沒看見我在看著他，眼神發(fā)愣似的斜打在地板上。

　　“怎么自己回來了？座談會感覺還行？”我開了口。

　　“我想我快要瘋了，怎么會變成這樣？”他來了這么一句。

　　嗯，顯然他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不過我并沒生氣，反而我有點為他擔憂。

　　沉默了大約一分鐘的光景，蔣少繼續(xù)說了起來：

　　“操蛋，我現(xiàn)在就是行尸走肉的狀態(tài)。剛剛見他們一個個跑去聽演講，我也跟個神經(jīng)病似的跟著過去了，心里還跟趕去洞房似的春風得意的。到了會場，你信嗎，我竟然想起來我對這演講的內(nèi)容還一無所知，我瞬間傻掉了，腦子里一片黑洞卻嗡嗡的響，有個聲音一直斥責我：傻逼來干屁？傻逼來干屁？…….也許我已經(jīng)瘋了。”

　　“座談會，是個關(guān)于考研的座談會。”我能理解蔣少話里的滋味，于是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道。

　　可是，他仍沒管我在說什么，一個勁兒的對著地板搖起了頭，聲音也變得氣憤起來：

　　“你不知道！我的女朋友，陳曦，你知道的，她就是個冷血動物。月初的時候我?guī)ツ洗蠼仲I衣服、吃大餐，然后晚上跟她睡覺的時候我決定把剩余的生活費都交給她管理，這樣一來她每天都要在吃飯的時候叫上我，我就能有多的時間見到她。可是，這婊子，我昨天打電話問她中午吃什么好？她居然說中午班級有聚餐，晚上還要陪舍友過生日，只能明天再陪我，然后什么沒提就掛了電話。他媽的我身無分文她不記得嗎？她快活去了，我吃屁？去給食堂姐姐踢幾下屁股？害我餓了一天也就算了，氣人的是，她今天早上竟給我送來了兩個包子！我餓的半死等來的僅僅是兩個臭包子！難道愛上一個女人，結(jié)局就是等她把你餓死？”

　　蔣少真是個孩子，談情說愛對于他的確艱深了一點。

　　我見他激動的快哭了，連忙幫他把煙點上，并找些話來安慰他：

　　“消消氣，愛情嘛，就是生活的屁，折磨著我，折磨著你。跟陳曦好生講明情況，說明白自然也就舒坦了。”

　　我并沒奢想蔣少把我的安慰聽在耳朵里了，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

　　只見他咬著煙屁股，繼續(xù)自顧自說：

　　“我他媽的這學期壓根不計劃來學校的，就像我年前說的，我準備休學半年，去搞創(chuàng)業(yè)！所以我上學期都沒參加期末考，我心里想著待我創(chuàng)業(yè)成功那一刻，誰他媽還會跟我提考試這一爛茬！可是年三十我把這想法告訴我爸，他氣的要抽我，還罵我：‘沒出息的子孫，你創(chuàng)個屁，不想念書就死在家跟老子種葡萄’。我也火了，雖說具體對創(chuàng)哪門子業(yè)還沒頭緒，可也不至于種葡萄噻，我念了這么多年書卻還是落得個種葡萄，這不逗逼嗎？所以，我還是決定不休學了。我爺爺種了一輩子葡萄，我爸種了大半輩子葡萄，而我對葡萄打不起半點興趣，很大程度上，大學對于我的意義，就是讓我的未來不僅僅只是他媽的葡萄！”

　　這絕對是蔣少說過最有趣的一段話了，我?guī)缀鯇λ文肯嗫矗睦镆灿腿欢T多贊美之詞，可轉(zhuǎn)眼又尋思他一定也不會理踩我的贊美，便選擇沉默去聽他繼續(xù)要說些什么。

　　而蔣少沒有再說話，他起身開始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就像電影里的主角們在想什么大事兒的時候一定要低著頭來回晃悠一個樣。我不敢說話，怕打斷了他重要的思緒。后來，他突然在小明的桌前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我并又像平日里那樣笑開了花，原因是他發(fā)現(xiàn)了小明桌上擺著個洗干凈的大蘋果。

　　蔣少總算恢復了‘正常’，看著他咬蘋果的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也第一次覺得蔣少這孩子是這么可愛。

　　現(xiàn)在想想，也許蔣少那天并不是特地的找我說那些話，只是他的那些憂心事堆積了太久，而我又恰巧在他不得不傾瀉的時候出現(xiàn)在他眼前。

　　說到這里，剛蔣少比起來，我的未來似乎更顯得慘淡些，至少他知道他的未來不會有葡萄。而我甚至從未關(guān)心過未來的事兒，我一直就是個沒有夢想的怪物！從小便是這樣。不是剛上學那會兒老師老愛問小朋友們長大想干什么來著，大家會爭著回答科學家、畫家、醫(yī)生之類的職業(yè)，而我卻委屈的搖著頭。當時的感覺，就像老師給每個孩子都分發(fā)了可口的餅干，卻唯獨忘了我的那份兒。

　　我有把‘不知夢想為何物’的苦惱告訴過長安，長安的答復堪比唐三藏自那西天取回的真經(jīng)，他說：

　　“以為一切理想會像麥子一樣從青轉(zhuǎn)黃的人，對于曇花一無所知。”

　　一語參透，藥到病除。

　　一直一來，我都尊敬真正朝夢想努力的人，盡管每天有成噸的理想在死去，但是每天只要有一顆理想扎根活了下去，我們的生活便還是充滿希望的。

　　像長安，他一直都想擁有一家餐館，規(guī)模或大或小都沒差，顧客需求什么他便給你什么，真材實料，不玩虛的。這樣長安便給餐飲業(yè)帶來了希望。

　　而高野，他在今年也終于有了理想，他想在建湖開一家汽車美容店，為此他還到濱海的一家汽美店里做了3個月的免費勞動力。這么說來，高野便給汽美業(yè)帶來了希望。

　　再比如，‘打假斗士’方舟子，他的理想是揭露一切假、惡、丑，即使打假的路上荊棘密布也絕不回頭，直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所以，方舟子便給相聲界帶來了希望。

　　至于我嘛，便就這樣吧。說不定某一天，某個人的出現(xiàn)，或者某件事的降臨，會把我從這無盡的時間里給解救出來，賜予我夢想。它可能是長安重回我的生活；可能是我鄰座的姑娘套著我耳朵說，honey，你要當爸爸了；也可能它根本不會發(fā)生。而我要做的，便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