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正是食了早飯不久,大夫按時辰上門例診,號了脈,湊近瞧了瞧老夫人的臉色,將眼皮翻開看了看,然后走至外間,梁紅玉跟隨在后,離內室有些距離了才低聲詢問病情,那大夫坐于桌前,就著鋪好的紙筆,刷刷寫了一張方子,才摸著頜下胡須開口說道:“老夫人是郁積于心,不得舒展,加之冬日咳痰之癥,如今已是痰中帶血,恐是肺病,我今已換了方子,加了紫苑、款冬花兩味潤肺下氣化痰止咳的藥草,早晚煎服三次,過幾日看看療效再作計較。”
“什么,娘親她……她咳血了?肺病?”梁紅玉聞聽一陣恍惚,站立不住一下子跌在旁邊椅上,要知道,任何人聽到肺病兩字都會一股涼氣從心頭升起,肺病,就是不治之癥,無藥可醫。
“老夫人她,她昨日夜里就咳血了,小姐早上來時,老夫人不讓我等知會小姐。”梁靜靜在旁哭著說道。梁紅玉只覺胸中如被巨石所壓,心尖上那本已千瘡百孔的血淋淋的洞口,如今又被一柄利器插入,只將還未長好的傷口再次翻動,露出可怖的一片模糊。她掙扎著想從椅上站起,身子卻軟得一塌糊涂,旁鴻燕和梁靜靜忙一左一右的扶持著。
那大夫看她模樣,嘆了一聲:“小姐還勿須驚慌,老朽只說是可能,還未確診,須等三日后才見分曉。小姐此時要多寬老夫人之心,心寬則病除,心死則藥石無救。”那大夫說完已背起箱子準備離去,鴻燕在旁不滿的小聲嘀咕著:“什么人啊,話就不能說清楚么,看把小姐急得。”梁紅玉醒過神來,忙向大夫道了謝,吩咐鴻燕送大夫出門,并將藥抓回。
鴻燕隨著大夫一起出了門,向左拐進繁華的主街上,那兒有家鶴年堂藥鋪,是池州最大的一家,往日府中所需藥材之類皆在此處置辦。鴻燕進去將方子遞過去,藥鋪的伙計很快抓好了藥,并未象平日那般殷勤的找些話兒說上幾句,鴻燕撇撇嘴,也不理他,丟了銀錢拿了藥就走。
回時想著府中之事,看到小姐傷心她心中也甚是不好受,只恨不得能擋在小姐身前幫她阻住一切災噩,一邊想著,一邊只顧著低頭趕路,不防突然與他人相撞在一起,鴻燕唬了一跳,抬起頭看去,原來是個又高又黑的大個子男子,雙手抱劍,正擋在路中央,鴻燕看了他一眼,口中道著“借過”邊向他身旁繞去,不想那男子亦向她這邊移過來,看樣子,竟是故意擋著她的,難道遇上打劫的了?鴻燕柳眉一豎,怒氣頓生,心想也不打聽打聽,我梁家女子好欺負的么,當下也不走了,擼了擼衣袖,退后兩步,直拿眼瞪著那人,且看他怎么說。
“呵呵,這位姑娘,抱歉,屬下不知禮節,若有冒犯處還請姑娘多多包涵。”突然側前方傳來笑聲,語音溫柔動聽,聽聲音恰似個禮節周全的謙謙君子。鴻燕向聲音來處看去,只見前邊不遠處的樹下站有兩人,其中一人內著紫色錦袍,外披一件黑色鶴氅,那裘皮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只覺黑亮水滑,光可鑒人,甚是名貴,襯得那人膚質如玉,目如星辰,熠熠閃亮,一看就是個富貴公子。旁邊一人著白色錦袍,看起來要年長一些,也生得五官端正,模樣不俗,只是大冬天的,拿著把扇子,顯得有些故作風雅。那說話之人見鴻燕看過來,笑得越發溫柔,眼中似釀了蜜般,每眨一下都射出一些醉人的勾子,只欲要勾去人的魂魄。鴻燕不由羞得低下頭,臉發燙起來。
那兩人緩步走上前來,黑大個子向側后移了一步,低頭喚了一聲“十爺”。被稱為十爺的男子正是剛剛說話的男子,又笑著向鴻燕開口道:“姑娘可是梁府的?”鴻燕一聽,心中警覺,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姑娘別怕,我等不是壞人,只是想煩請姑娘傳個信兒。”十爺笑如和煦春風:“聞之燕云飛如今在姑娘府上,請姑娘跟他說十哥在醉花樓等他即可。”
“十哥?難道他是燕公子的十哥?”鴻燕狐疑的看了看他,兩人實是不像,雖然都很俊俏,不過一個臉面橢圓如女子般柔美,一個方正臉兒帶有男子陽剛之氣。“姑娘有勞了。”十爺仍是笑看著她,鴻燕俏臉泛紅,輕聲回道:“公子不必多禮,我自將話帶到。”說完從他們身邊直走過去,看起來倒有些象是落荒而逃的樣子。
“十爺好魅力,依在下看天下無女子可擋。”那一直未開口的白袍男子將手中扇子“啪”的一下打開,扇了幾扇,搖頭笑道,看著到也風流瀟灑,不過不想想現正是寒冬臘月的,也不嫌冷得慌。“蒲察木罕,這話可說滿了,要知我那十五弟可不輸于我。”那十爺似笑非笑的看著鴻燕遠去的方向,回頭向著黑大個子吩咐著:“兀林答,走,先去醉花樓。”
鴻燕先回了小姐,然后將藥拿去廚中煎了,一邊想著剛剛那十爺,一邊向紫竹院走去,不想一時恍惚,竟又與人撞在了一起。“你這丫頭,想什么呢,這么出神,叫半天也不應。”一看卻是柳如翠。“沒有,沒有,不過是想著府中的事,小九姑娘是否找小姐,小姐還在老夫人房中。”柳如翠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了她,也沒心情上前調笑,直往紅楓院去了。鴻燕拍拍胸口,又有些惱怒自己,干嘛想那么有的沒的。
“十哥?”燕云飛聽了鴻燕敘述的事情經過,已知是自己十哥無疑,可不知他此時找上自己所為何事,難道是父皇著他前來找尋的么。“鴻燕姑娘,不知玉兒是否知曉此事。”“我已告之小姐了,小姐說既是公子兄長,自應前去一會。”燕云飛點點頭,回屋將軟劍在腰身纏好,自出府去。
醉花樓一聽其名就知是煙花柳巷之地,正是那晚燕云飛兩人去的西街處,錦繡樓的對面,是池州最有名最大的妓館,連錦繡樓亦無法與之相比,燕云飛對此等之處一向反感,偏偏他十哥卻最喜風月之中流連。燕云飛皺眉進了醉花樓,這醉花樓確不負池州之最,果然氣派豪華,大廳非常寬敞,正中有一處地面稍高,應是作晚間歌舞的舞臺之用,旁邊一溜的桌椅,俱是上好的楠木所打造,至于那帷幕帳簾,更是用五顏六色的絲綢裝飾,襯得樓中飄飄渺渺如仙境般。此時正是白日,廳中無人,只有一小廝模樣的恭立在廳中:“可是十五爺,十爺吩咐小的在此等候,請跟小的上二樓。”燕云飛點點頭,那小廝在前帶路,至二樓一房處掀簾恭立一邊。
燕云飛緩步走進,卻不想房間也很大,分里外兩進,裝飾更是華貴,進門處一個紫檀香爐里燃著一種讓人渾身酥軟的熏香,走幾步就是一層用掛鉤掛起的簾子,各種色澤,朦朦朧朧,叫人不由想向里一探究竟。直走到靠里間處,才有一榻,又寬又大,上面鋪著白色的貴重毛皮墊子,此時十爺正斜靠在榻上,旁有幾名穿紅著綠的艷麗姑娘圍繞著,一人偎于其懷中,纖纖玉手剝著紫葡萄,再嬌笑著喂入其口中。
“十哥。”燕云飛拱手行了一禮。一旁椅上的蒲察木罕忙站起來,與站于十爺身側的兀林答一起躬身向燕云飛亦行了一禮:“十五爺。”那十爺此時才斜眼看過來,笑著說道:“十五弟來了,坐吧。”燕云飛在身側椅上坐了。“我這十五弟俊么?”那十爺眼光似流動的云霞,向著身周的女子灑了過去,女子們被他如此一看,俱臉紅心跳,拿著帕子掩嘴偷笑。
“呵,不過,你們也莫妄想了,我這十五弟,眼光可高著呢,尋常人等在他眼中不過庸脂俗粉,他可是連看上一眼都嫌污了眼睛。”那十爺要笑不笑的看了看燕云飛,繼續說道:“可是,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兒如今也被一個女子牽扯了腳步,倒入了溫柔鄉里,看來我向日說十五弟是色中圣人倒是錯了,原來十五弟也是個凡夫俗子啊。”身周的那些女子好奇的看向燕云飛,有一兩人甚至輕笑出聲。
燕云飛聽他如此說也不惱,也不答,拿起手邊茶盞,輕啜一口。十爺眼中眸光一閃,揮揮手:“你們先下去吧。”那些女子優美起身,嘻笑著裊裊娜娜而去。
“不知十哥喚小弟來所為何事?”燕云飛見屋中沒有旁人,才施施然開口。
“十五弟,你倒好享受,美人在懷,樂不思蜀了。”燕云飛眉頭一皺,似心中甚為不樂,但并未開口反駁。十爺坐起身子,肅正了臉面,才接著說道:“今父皇染疾,掛念于你,盼你盡早回去,我見父皇思子心切,就討了差事,一路尋查十五弟,不想卻在池州。”
“父皇病了/?要不要緊?”燕云飛心下一驚,想著父皇平日對自己的疼愛,又是擔心又是著急。
“莒王爺,郎主暫時還無妨,只是操勞過度引發向日箭傷,若王爺能回去,郎主心中高興,自是不藥而愈。”那蒲察木罕站于一旁,躬身說道。
“我……”燕云飛心下沉吟,父皇有恙,按理本應即刻歸去,只是玉兒此時禍將臨頭,自己又如何能放心離開,回還是不回,俱是兩難,心中還在思慮著,那十爺瞧他模樣,不滿的說道:“十五弟,莫非在你心中一個女子比父皇還重,如此倒枉費了父皇平日待你之心。”
“十哥,容我回府收拾一下。”燕云飛做出了決斷,站起說道。畢竟孝義為大,自己大可先回去見了父皇,再盡快趕回池州,應不致誤事。
梁紅玉走進紫竹院時,只見燕云飛已站于院中,仰頭看向院墻處的那株棗樹,眉頭緊皺,臉上似有焦慮之意。“燕大哥。”梁紅玉輕喚一聲。
燕云飛緩緩轉身,一雙黑玉般的眼珠一眨不眨的定在她身上,似有滿腹的話兒,如今都隱匿在這眼神里,向她傾訴著。梁紅玉心下詫異,忍不住走近他身邊,微微抬頭看向他。
“玉兒。”燕云飛控制不住自己的離別之痛,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燕大哥,有事不妨直說。”梁紅玉看他眼中不舍之意,已猜出幾分。
“我,我父親身體染疾,對我甚是思念,差十哥前來尋我。”燕云飛聲音低沉,略帶沙啞:“我本不該此時離去,可父親……玉兒,原諒我。”
“燕大哥,何如此說,盡孝本是做子女的天份,既令尊有恙,安能還流連在外。燕大哥,我知你是擔心玉兒無依無靠,你放心,我要照顧娘親,我也會……等著你。”聲音漸小,幾欲不聞,不過聽在燕云飛的耳中,卻如雷鳴滾過,將他推向了幸福的極致。
“玉兒,我會盡快趕回來。”燕云飛放開了梁紅玉,雙手扶著她的雙肩,猶豫了一下說道:“原本有一事想向你說明,如今,罷了,等回時我再說與你聽也不遲。”說完伸手從腰間扯下一物,卻是一塊璧玉,色澤純白,玲瓏剔透,一絲雜質也無:“這是我從小隨身之物,今給予玉兒,就當是你我之間的信物。”
梁紅玉接于手中,心中凄然,想起自家中出事后,是身邊之人一直守護著她,給她安慰,給她力量,如今他要離去了,才發覺心中是如此酸楚,如此不舍,那平日壓抑的情感此時如洪水沖破堤壩,只將她最后的防線摧毀,她不由上前一步,撲進他懷中,將他緊緊抱著,這一刻,她忘了女子的矜持,忘了世俗之防,忘了身邊一切。
“玉兒,等著我。”耳邊傳來他如絲般柔滑的聲音,他的唇擦過耳際,就如一顆石子丟進心中,蕩出陣陣漣漪,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再不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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