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對陸機的影響很大。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極其混亂的時局下,一定要先把形勢看清,然后才去選擇立場。這件事需要慎重,千萬不能因為急于取得政治成就,隨便挑個隊站。
把這一節想清了,陸機開始在幾位王爺中認真地考察起來。經過深思熟慮,他認為成都王司馬穎,推功不居,勞謙下士,將來能夠興復晉室的,一定就是此人。再說,司馬穎先前對他還有活命之恩,于是陸機決定死心塌地為司馬穎賣命。
成都王司馬穎,是武帝的第十六個兒子。此人在西晉的諸位王爺中,口碑相對較高。他一向欣賞陸機的才華,知道他愿意為自己效力后,很高興。他對陸機抱有很高的期望,讓他參大將軍軍事。
后來,司馬穎與河間王司馬颙聯合起兵,討伐暫時控制了京城的長沙王司馬乂。這是一個讓陸機展示才華,實現抱負的機會,而司馬穎也給了他這個機會。他任命陸機為河北大都督,讓他統帥北中郎將王粹和冠軍將軍牽秀等人,帶著二十余萬人的軍隊出征。
戰爭在即,陸機心中卻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雖然名聲在外,可是來到北方,成為晉臣后,他寸功未立,沒有戰功就被封為大將,這最容易招來嫉妒。因此,王粹、牽秀那群大爺,他一定指揮不動,于是向司馬穎堅決表示,要求辭去都督的職位。司馬穎認定了陸機一定會給他帶來好運,因此說啥也不答應,還說,他要是不肯接受任命,就是不給面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機實在推辭不得,只好接受了都督的任命。軍隊將要出發的時候,司馬穎對陸機說道:“這次出征,要是能夠成功,您一定可以被拜為郡公,位至臺司,將軍可要勉力從事啊!”陸機答道:“當年齊桓公任用管仲,最后建立了九合之功;燕惠王懷疑樂毅,最后坐失垂成之業。這次出兵能否成功,關鍵是看王爺您的表現,而不是我陸機啊。”
陸機這話,本來是句好話,意思是希望司馬穎能夠給他充分的信任,不要聽信身邊小人的讒毀。可是總有些居心叵測之輩,隨便什么話,都能被他們附會出一些旁的意思來。這一回的居心叵測之輩,正是前面提到過的那位,被陸機噎得說不出話來的盧志。
當時,盧志就在司馬穎身邊擔任左長史,他看到陸機剛剛加入司馬穎集團,就被任命為大都督,心里超級不爽,一心想找個機會陷害他。聽說陸機這樣回答司馬穎后,他壞水直冒,跑到司馬穎跟前,對他說道:“大王,陸機把自己比作管仲、樂毅,口氣可夠大的。他把自己說得這么厲害,那是把您比作那些沒本事的暗主啊。自古以來,從來沒聽,君主遣將出征時,有大臣凌駕于君主之上,而大事最終能夠成就的,這一點,您可要心里有數啊。”
司馬穎這個人,表面上禮賢下士,實際上,對人卻十分猜忌。再加上這人本身就沒什么主意,聽了盧志這話,他默然不語,其實心里已經開始對陸機產生反感了。
客觀地說,陸機的名氣之所以這么大,一是因為他爺爺和老子實在厲害;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的詩文確實好,可是要說到他實際的軍事才能,就沒有太多可觀之處了。
不過,二十萬軍隊同時進發,聲勢還是非常浩大的。《晉書?陸機傳》里描述當時陸機所統帥軍隊,說是“朝歌至于河橋,鼓聲聞數百里,漢、魏以來,出師之盛,未嘗有也。”
可惜的是,古往今來,無數的戰例已經說明,打仗這東西,人多未必就能保證勝利。長沙王司馬乂親奉天子出征,跟陸機的軍隊在鹿苑(今山西大同北)正面交鋒,結果一仗下來,陸機的軍隊大敗,他手下的兵士狼狽逃竄,當他們逃到七里澗(今河北省秦皇島市撫寧縣)這個地方時,又被司馬乂的軍隊追上,陸機的士兵,被淹死的,被人從背后戳死的,互相踩踏而死的,不可記數。一時間,死尸山積,河水為之不流。
陸機吃了敗仗,司馬穎交給他的二十萬人的軍隊,差不多全交代了。這下,他倒霉的日子到了。
司馬穎的手下,對陸機又嫉又恨的,可不是只有盧志一個人。有個名叫孟玖的閹人,跟他弟弟孟超,倆人都受到司馬穎的寵愛。他們看到主子對陸機那么重視,早就很不爽了,成天就想著怎么算計他。
出兵征伐司馬乂的時候,孟超領著一支萬人的部隊,號稱小都督。可是戰事還沒開始呢,孟超就縱容士兵,搶奪百姓和其他軍隊將士的東西。陸機依軍法從事,逮捕了幾個帶頭搶東西的。
孟超這個人,直接就是個流氓。他聽說手下被陸機抓了,率領鐵騎百余人,徑直跑到陸機營里去,打算把那些人要回來,不但如此,他還囂張地對陸機說道:“你這個蠻子也能作都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陸機的行軍司馬孫拯聽了以后,勃然大怒,勸陸機干脆殺他丫的。陸機知道此人深得司馬穎的寵愛,不想多事,因此沒有采納孫拯的意見。
陸機不知道,他不想多事,人家孟超還沒打算就此收手呢。他回到軍營以后,就派人四處散布流言,逢人便說陸機將要造反,后來,他還寫了封信給他哥哥孟玖,告訴他說,陸機率領軍隊左右顧望,遲回不發,明顯是懷有異心的表現。
戰爭正式開始以后,孟超自以為是,不聽陸機的調度,輕兵冒進,結果中了司馬乂的埋伏,全軍覆沒。孟超的死訊傳到孟玖那兒后,他不想自己這個弟弟是什么德行,反而懷疑孟超是被是陸機殺害,于是跑到司馬穎那兒編造謠言,說陸機懷有異心,想要投敵。陸機手下的將軍王闡、郝昌、公師籓等人,都被孟玖買通,這幫人集體作證,說事情確實是如此。司馬穎本來就對陸機的失敗意見很大,聽到這話,頓時勃然大怒,派牽秀秘密地去逮捕陸機。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征兆。當天夜里,陸機夢見一片黑云繞車,怎么趕都趕不散。第二天早晨,牽秀果然率兵來到陸機的軍營。陸機看陣勢,知道這回是絕無幸免了。他脫掉戎服,換上白衣,出營跟牽秀相見。
牽秀來時,氣勢洶洶,面對他,陸機卻是神色自若。他對牽秀說道:“自吳朝傾覆,吾兄弟宗族蒙國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今日受誅,豈非命也!”說罷,他執筆給司馬穎寫了一封書信,措辭極其凄惻。
陸機這一回,投身于司馬穎的陣營,真的以為自己選對了主子,蓄心要幫他做成一番大事的,可是沒想到,最后還是落到這樣的下場,此時,他內心的凄涼與無奈,是可以想見的。寫完信后,陸機又仰天長嘆道:“華亭鶴唳,這樣美妙的聲音,以后是再也聽不到了!”
華亭,是陸機家鄉的一處地方,那里的池沼附近多鶴,善鳴,鳴聲嘹亮高亢。當年,陸機最喜歡的活動,就是約上弟弟和一班朋友,攜了酒饌,去華亭,賞鶴聽鳴,行酒賦詩。可惜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陸機死時,年四十三歲,是名副其實的英年早逝。跟他同時遇害的,還有他的兩個兒子陸蔚和陸夏。
雖說陸機帶兵打仗的本事一般,可是平日里,他對士卒比較關愛,大家對他的感情很深。再說,將士們心里都清楚,他是被冤殺的。因此,他遇害的那天,士兵們沒有一個不流淚的。更玄的是,據《晉書?陸機傳》的記載,陸機遇害那天,大白天的,突然濃霧彌漫,隨后大風驟起,吹折樹木,再然后,就下起了雪,一會功夫,平地上就積起厚厚的一層雪來。人們議論說,這是上天感陸氏之冤,而生出的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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