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飯后一支煙

　　沐山林燃起一支煙，深吸一口，徐徐吐出，小小的房間里煙霧彌漫。他也知道，吸煙，對身體不好，又費錢，可真要戒了這二十多年的惡習，卻不是那般容易的。

　　真要下了決心，也不是不肯能。九年前那次戒煙，不就堅持了七個多月么？二百多天里，不就一支煙也沒抽的么？那次，還不是為了爭口氣。

　　沐山林在國有企業討生活。國營企業，日子到了就發工資，餓不著，可要海吃山喝，卻絕無可能，況且這個年齡，上有老，下有小。上面的老人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七十多歲的人了，早無氣力養活自己，又沒有退休金、醫療保險，吃喝拉撒都要兒輩照料，贍養老人，于沐山林，原是本份，責無旁貸。兒子嘛，現已讀初中，戶口卻仍在鄉鎮。鄉里的教學質量，小學還湊合，可要念中學，那教師的素質，實在讓人不能完全的放心，妻子也是讀過書的人，兒子小學五年級時就每周領了去西安城里補課，還好，到底是上了錄分線，鄉下戶口也能在省城讀書啦，可每年一萬塊的借讀費，卻是一毛錢都不能少的。半大小伙子，一年的花費，也有三萬的吧？又為照顧他租賃了學區房，一年總的花費，小五萬差不離的。

　　老人？想起老人，沐山林就揪心。苦了一輩子的老人，始終在黃土地上討生活，先后給幾個兒子成了家，臨到老來，不但沒給自己留下養老錢，反倒負了債。于他們，天文般的數字，想來都頭疼的，那么多錢，靠什么還？還好，還好，有兒子嘛，父債子還，天經地義。養兒養兒，不就為了老來衣食無憂么？

　　沐山林掐滅了煙屁股。吸煙的費用，可還真不敢細算，一天一包煙，十五塊，一個月也要四百五，一年呢？只怕六千塊錢也不夠的。逢年過節要提升檔次，三五好友相聚吃火鍋、燒烤的煙酒不分家，偶爾搓搓小麻將，煙，一根接一根的抽，一年光在香煙上的花費，六千，不夠的吧？

　　那么，戒了吧，就像九年前那一次，不也是，硬生生的就戒掉了么？

　　沐山林一個同事，和他常在一個辦公室里碰頭，較他年輕一歲，職位上卻比他高了一級，企業里嘛，同事間工作上的配合是職責所在，可私下里也少不得較勁掰腕子。同事不吸煙，卻戲稱沐山林是一大煙鬼，一日也少不得吞云駕霧。沐山林反將一軍：結論，下得太早了吧？煙嘛，立時可戒，敢打賭否？辦公室里自有好熱鬧的，瞧著兩人暗地較勁，鼓動兩人拉勾立約，可三年五載的，時間過長無法見證，賭期就定到了當天至春節，兩百多天嘛，彈指一瞬，屆時就可見輸贏。雙方立了字據，簽字畫押，好事的同事見證，收繳了兩人六百塊賭資，那好事的同事將字據和賭資鎖在抽屜里，還戲言：專款專用，屆時全款奉還。

　　沐山林又點起一支煙。那一次，還不是強忍了兩百多天？到得初一，沐山林叼起一支煙，可最終沒點燃：合約上是到除夕呢，還是到初一？字據在好事者手上，沐山林不能確認，那就再忍一天吧。初二的清晨，沐山林不顧妻子責備的眼神，點燃了久違的香煙，叼著煙給同事打電話告知同事，煙，又抽上了。電話那頭什么反應？沐山林卻已再無印象。

　　賭資呢？春節收假，好事的同事將字據和賭資放在沐山林辦公桌上，沐山林卻又給同事還了回去：六百塊錢嘛，辦公室的同事吃頓飯，就算打賭的兩個人請大家吧。這個賭約，不輸不贏，于沐山林，也好，好歹戒了半年煙，省了一千多塊呢。

　　飯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可這般的一根一根連著抽，健康倒在其次，煙錢，細算起來卻讓人心疼哪。

　　企業的效益，已經那樣了，工資照常發放，可獎金呢？今年的獎金較之往年，卻像這煙盒里的香煙——越數越少。況且，現在，用錢的地方，可真多哪。

　　兒子，一天天長大，半大的小伙子整天在眼前晃，身高不知不覺中已高過沐山林，該為他考慮將來了吧？將來？當然，十年后就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那個時候，讓他在哪里安家呢？在租來的房子里娶媳婦，沐山林沒有意見，雙手贊成，可只怕那將來的親家母不會同意的吧？現在城里的房價連年飆升，評論家斬釘截鐵的信誓旦旦：房價的堅挺，丈母娘居功甚偉——有車有房，才能有丈母娘。細細思量，換做自己嫁女兒，當然也希望男方有室可居嘛。

　　又燃起一支煙。

　　房價，會穩住么？沐山林搖搖頭，難。這個問題太復雜，可不好說的，如同股市一般的難以預料。零六年自家入股市，當時專家說大盤要竄到八千點的，可到了六千一百多一點，大盤就飛機擊落一般的直向下竄，當時傻眼了，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想割肉跑掉，可總抱著一點點希冀，期盼著明天會更好，可不爭氣的大盤還是頭也不回的掉落，到得最后沐山林干脆不看股市行情——該咋咋地。該咋咋地？好吧，事到如今，自家的投入只剩的四成，這個時候了，倒自嘲，同辦公室的老王可只剩兩成不到，兩相比較，自己好似沾了便宜呢。

　　房價，總有穩住的時候吧？當然，不可能一直往上竄的。可是，不能簡單的一概而論，不同的地方、地段，價錢也肯定不一樣的嘛。自己在農村老家的廈房，不是翻修了么？可現在誰住？就是想出手，也沒人會接的。房子買在省城，總不會虧本吧？可買房子的錢，湊手么？

　　錢，首付夠的吧？那就辦房貸吧。好在人當壯年，倒也不怕還不上。

　　每月還貸款，那會是什么樣的一種生活呢？

　　沐山林又摸出一支煙。真的買房了，這煙，只能忍痛戒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