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跡窮哭返（一）

　　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三人，在他們的有生之年，傾其全力，基本掏空了曹魏的根基，盡攬了曹魏的大權。留給司馬昭的兒子司馬炎的，是一場相對比較容易實現的事業。相信各位一定急于知道這位西晉開國皇帝的事跡，不過我們的書寫到這里，恐怕要宕開一筆了。

　　為了介紹西晉王朝建立的緣起，我們追溯到司馬懿，補敘了司馬氏一門興起與發展的歷史，然而歷史究竟不是僅由幾位帝王獨立寫成的。魏末晉初的時代，在司馬氏的恐怖統治下，士人和平民階層，他們是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狀態呢？

　　我們要了解這一點，當然不可能把當時的士人與平民逐一寫來。第一史料不足，第二篇幅不夠。其實，有一組人物，可以很好地代表這一時期的士人和平民的精神風貌。他們就是知名度超高的“竹林七賢”。在本書的《引子》中，我已經提到，兩晉南北朝的歷史，有四個最重要的特點，分別是：對立、殺戮、風流和奢華。司馬氏與曹魏的對立與殺戮，或許已經使你有些厭倦。從這一篇起，我們共同領略一下這組最能代表“魏晉風流”的人物。

　　竹林七賢有名，而七賢中最有名的，又得首推阮籍和嵇康。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開封東南）人。他老子阮瑀，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曾經幫曹操寫過一篇《為曹公作書與孫權》，十分出名。由此看來，遺傳基因還真是很重要的：老子文章了得，兒子也一定不是凡品。阮籍人長得相當不錯，《晉書?阮籍傳》里說他“容貌瑰杰，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于色。”由此可見，阮籍不單單是長得帥，還頗有清識和雅量呢，這大約就是我們現在所謂的性格魅力罷。

　　阮籍這個人，可以作為老師們教育孩子的絕好典范。想學習的時候，他經常關閉門戶，讀書不輟，好幾個月都不出趟門；可是當他不想看書的時候，就跑出去，登山臨水，一連在外頭玩上好幾天都不著家。

　　悠游山水并沒有妨礙阮籍博覽群書，他最喜歡讀莊老之書，而他身上那股超塵脫俗的氣質的形成，多半也與此有關。此外，阮籍還特別嗜酒，其實竹林七賢差不多人人嗜酒，這已經成為古代文人騷客或是風流之士的標志性喜好了，不過阮籍還有一招絕活是七賢中其他幾個人比不了的，那就是“嘯”。我們經常可以在各種書里看到跟“嘯”有關的詞語，比如什么“龍騰虎嘯”啊，“仰天長嘯”啊。那么到底什么是“嘯”哩？這個就比較難講了。百度的解釋，就是撮起嘴唇，以雄渾的真氣將聲音從雙唇間推出來時所發出的尖利而悠長的聲響。在那個年頭，會不會嘯，往往是評判一個人夠不夠in夠不夠瀟灑的標志，就好比現在的歌手不會vitas就不夠厲害一樣。跟阮籍同時代的人里頭，會嘯的可能不少，可是能嘯到他那個水準的，估計不多。

　　跟嵇康一樣，阮籍也擅長彈琴。他常常席地而坐，地上放一壺酒，身前案上擺一把琴，幾口酒下肚，遂運指撫琴，彈到得意處，忘其形骸，仰天嘯歌，琴韻如流水，湯湯不絕，而嘯聲如投石入水，激起陣陣水花，斯情斯境，直與神仙無異。

　　在中國古代，隱士是一種特牛拜的職業。阮籍沒怎么出門，名聲卻就漸漸傳了出去。因為他書讀得好，行為也異于常人，太尉蔣濟派人前來征辟，請他去做官。蔣濟字子通，從曹操時起就開始服侍魏國，先后輔佐過曹操、曹丕、曹睿、曹芳四任皇帝，資歷非常老。可就是這么一位四朝元老，阮籍居然不給人家面子。他給蔣濟寫了封信，信中謙虛客氣了一番，可是最后也沒明說他是樂意還是不樂意去做官。寫完這封信后，他收拾收拾東西，又跟人跑到山里玩兒去了。蔣濟看到回信，還以為阮籍答應來做官了，很高興，于是派人去他家接他。下人到了阮籍家，等了半天，又自己回來了，他跟蔣濟說，人家阮籍啊，已經去外地旅游去了。這下可把蔣濟氣得夠嗆，說我見過不懂事兒的，還沒見過這么不懂事兒的呢。

　　鄉親們聽說這件事以后，都害怕了，他們跑到山里，把阮籍給找回來，勸他說，“太尉有權有勢的，你把他惹火了，可不得了，別說你得吃不了兜著走，我們也得受牽連啊。”沒辦法，阮籍只好乖乖去就任了。阮籍的職務，是在蔣濟的幕府中任尚書郎。之后不久，大將軍曹爽輔政，他把阮籍召為參軍。再后來，曹爽被司馬氏誅殺，大權在握的司馬懿又任命阮籍為從事中郎。司馬懿死后，他的兒子司馬師、司馬昭相繼輔政，他們也都先后任命阮籍為從事中郎。阮籍所任的這些官職，無論是尚書郎，或是參軍，還是從事中郎，都是幕府的屬官，主要職責都是掌謀畫和文翰，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從事參謀和文字工作的。因此我們可以說，阮籍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個掛名的秘書。這樣的說法，大家可能會覺得奇怪：秘書就秘書唄，怎么還是掛名的呢？

　　實際的情況是這樣的：阮籍雖然掛了專職秘書的名頭，其實他卻并不需要去做什么具體的工作，甚至連文書也很少起草。他做這些官，無非是為了領一份俸祿，以解決生計問題罷了。而任用他的那些人呢，其實也只是圖個虛名，表明他們愛惜人才，善用人才，從而收到籠絡人心的目的。因此，他們并不指望阮籍去做什么具體的事務性工作。于是乎，阮籍這個掛名的秘書，還是照樣讀他的書，寫他的文章，做他的名士。

　　啥事都不做，就可以拿到一份優厚的俸祿，這乍一看是件美事，多少人夢寐以求，想要獲得這樣的待遇呢。實際上呢，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魏晉之際，天下紛擾，朝中的派系斗爭非常激烈。那些當權人物們為了爭取民心，取得朝臣的支持，競相拉攏名士以壯其聲威。他們在位時還好，一旦失勢的話，被他們拉攏的那些名士往往也就要跟著倒霉了。所謂“名士少有全者”，就是那個時代名士們的普遍遭遇。阮籍知名度那么高，自然就成為了各方拉攏的重點對象。為了爭得像阮籍這樣的名士的支持，那些權臣們威脅利誘，軟硬兼施，無所不用其極。堅持不從的話，甚至會招來殺身之禍呢。所以說，阮籍的這些秘書類的職務，大都是在迫不得已、推辭不掉的情況下才擔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