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實際上是由兩項任務(wù)組成的：測量，并且做記錄、畫圖。圖紙我畫了兩份，總工程師作為領(lǐng)導(dǎo)，得到一份；另一份我悄悄地藏了起來，以防萬一。我們的處境很危險，這種謹慎看來是很有必要的。
議事會確實像我想的那樣，一直開到晚上我們不得不停止工作時才結(jié)束。奇奧瓦人情緒好極了，因為塞姆犯了個錯誤，或者說也是做了件聰明事：他把所有剩下的燒酒都交給了他們。他根本沒想到要事先征求班克洛伏特的同意。火生了好幾堆，紅種人圍著火團團坐下，大吃大喝。馬匹在一邊吃草，外圍有酋長派出的崗哨兒站在黑暗之中。
我坐到塞姆和斯通、帕克旁邊吃我的晚飯，一邊放眼整個營地。在我這個初到西部之人的眼里，它顯出一副陌生的面貌，戰(zhàn)爭氣味是夠濃的。我把印第安人的臉孔一張張看過去，發(fā)現(xiàn)恐怕沒有一張臉會對敵人流露出同情。我們的燒酒只夠讓他們每個人喝上五六口的，因此我沒看見一個喝醉的；不過這燒酒畢竟還是對他們起了一定的興奮作用，只見印第安人的一舉一動比常態(tài)下活躍多了，說話聲音也放大了。
這時我向塞姆問起議事會的結(jié)果。
“您可以滿意了，”他說，“您心愛的那兩個人什么事兒也不會有。”
“可他們要是反抗呢？”
“絕對不會，不等他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就已經(jīng)被制服并且綁起來了。”
“是嗎？您到底是怎么計劃的，塞姆？”
“很簡單。阿帕奇人肯定會走某一條路，您能猜出來是哪條嗎，先生？”
“能。他們會先去遇到咱們的地方，然后跟蹤咱們的足跡。”
“對！您倒確實不像您這張臉看上去那么蠢。也就是說，咱們必須知道的第一點，即他們來的方向，已經(jīng)清楚了。第二重要的是他們來的時間。”
“這不能確切地計算出來，但可以估計出來。”
“是的，有點頭腦的人還是可以猜出這種事的。但只是猜對咱們沒用。在咱們這種情況下，誰要是按照猜測行事，那他肯定是把自己賣出去了。咱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準確。”
“那咱們只有派出偵察，才能得到準確消息，而這又正是您要避免的，親愛的塞姆。您不是認為，探子的蹤跡會暴露咱們的嗎？”
“是印第安人的探子，您記住，是印第安人，先生！阿帕奇人知道咱們在這兒，他們?nèi)绻l(fā)現(xiàn)了白人的蹤跡，是不會懷疑的。但要是他們看見印第安人踩出來的腳印，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會提高警惕，非常小心的。您既然有個如此聰明的腦袋瓜兒，那就想一想他們會做出什么樣的猜測吧。”
“奇奧瓦人就在附近！”
“對，您果然猜出來了！要不是必須小心保護我的假發(fā)，我就會立刻摘下帽子來向您表示我的無比敬意。您就當(dāng)我已經(jīng)這樣做了吧！”
“謝謝，塞姆！我希望，您的敬意不會毫無結(jié)果。還是接著說吧！也就是說，您認為咱們不該派紅種人，而是要派白種人去跟蹤阿帕奇人？”
“是的，但只派一個人。”
“這太少了吧？”
“不少，因為這是一個靠得住的家伙，他叫塞姆?霍肯斯，如果我沒搞錯的話，而且他還吃田鼠，嘿嘿嘿嘿！您也許認識這個人吧，先生？”
“認識，”我點點頭，“如果他能接下這件事，咱們就不用擔(dān)心了。他不會讓自已被阿帕奇人抓住的。”
“不，不會讓他們抓住，但會讓他們看見。”
“什么？要讓他們看見您嗎？”
“當(dāng)然。”
“那他們會抓住您或者殺死您的！”
“他們才不會這樣做呢，他們大聰明了。我要做得讓他們肯定能看見我，而我要是十分悠閑地在他們眼前走來走去，他們就會認為，我們自以為處境非常安全。他們不會對我怎么樣，因為如果我不返回營地，你們就會起疑心。在他們看來我遲早要落到他們手里。”
“可是，塞姆，難道就沒有可能，他們看見了您，而您卻沒看見他們嗎？”
“先生，”他開著玩笑咆哮道，“您要是這么扇我的耳光，咱們兩人之間就算完了！我會看不見他們！塞姆?霍肯斯的小眼睛雖然小，但卻很尖。阿帕奇人當(dāng)然不會來一大群人，而是會先派幾個探子，但就是他們也別想逃過我的眼睛，因為我會守在一個地方，這樣我肯定能發(fā)現(xiàn)他們。您知道嗎，有的地方，即使是最精明的探子也找不到藏身之處，你要想盯探子的梢兒，就得找這樣的地方。我一發(fā)現(xiàn)他們，就通知你們；然后等他們在營地周圍刺探咱們的時候，你們就要表現(xiàn)出很放松的樣子。”
“那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奇奧瓦人，并把這個報告給他們的酋長！”
“他們會發(fā)現(xiàn)誰？奇奧瓦人？天吶，您這個‘青角’、可敬的年輕人，您以為，塞姆?霍肯斯的腦子是棉花或者吸墨紙做的嗎，啊？我當(dāng)然會留心不讓奇奧瓦人在他們眼前露面，也不暴露蹤跡，明白嗎？奇奧瓦人——我們這些可愛的朋友——會小心藏好，等時機一到再出來的。但阿帕奇人的探子只準看到溫內(nèi)圖和他父親在這兒時在營地看到的那些人。”
“啊，這當(dāng)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嗎？就讓阿帕奇人的探子繞著咱們轉(zhuǎn)悠好了，這樣他們就會確信咱們對危險毫無覺察。如果他們要離開，我就跟蹤他們，查出大隊人馬是從哪兒來的。但他們不會在白天來，而會在夜里盡可能地接近咱們的營地。然后勇猛的阿帕奇人就會對咱們發(fā)起襲擊。”
“把咱們抓住，或甚至殺死咱們，至少殺死咱們中的一些人。”
“聽著，先生，”塞姆微笑了，“您令我感到遺憾！您想做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而您甚至還不知道，要是不想被抓住，就得突圍！當(dāng)今的每一只兔子都知道這個，甚至是那些跳起來的高度是它們身長六百倍的黑色的小蟲子都知道，而您，您卻不知道！哼，這難道沒寫在您讀的那許多書里嗎？”
“沒有，因為一個勇敢的牛仔不應(yīng)該像您說的蟲子那樣跳那么高。但這么說，您認為咱們能脫險峻？”
“是的，咱們生起一堆營火，讓敵人看清咱們。只要火還著著，阿帕奇人就會按兵不動。咱們把火壓下去，趁黑的時候跑掉，馬上悄悄地去找奇奧瓦人。這時阿帕奇人會撲向咱們的營地，但卻找不到咱們的人了，嘿嘿嘿嘿！他們很吃驚，會再次點起火來找咱們，這下咱們就能清楚地看見他們了，正像開始時他們能清楚地看見咱們一樣。這時矛頭就調(diào)過來了：他們成了被襲擊的。他們得多么吃驚啊！我向您保證，這套把戲會讓人們津津樂道好長時間的。而且人們會說，是塞姆?霍肯斯想出的計策，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是啊，如果事情真的就像您想的這樣，確實挺好的。”
“不會走樣兒，有我控制局面呢。”
“那然后呢？”我繼續(xù)追問。“然后咱們就悄悄地把阿帕奇人放了嗎？”
“至少把‘好太陽’和溫內(nèi)圖放了。”
“別的人不放嗎？”
“只要不暴露我們自己，能放多少就放多少。”
“那別的人會怎么樣呢？”
“一點兒也沒事兒，先生，這我可以向您保證。奇奧瓦人不會一上來就先想著看住剩下的俘虜，而會想著去抓住逃脫的人。而且就算他們真的那么血腥，還有塞姆?霍肯斯在呢。咱們現(xiàn)在不要打破了頭去想以后會怎樣吧，您可以把您的腦子用在更需要的地方。首先我們必須找一個適合實施我們的計劃的地方。這我明天早上去辦。今天咱們說得夠多了，從明天開始咱們要行動了。”
他說得對，現(xiàn)在這個時候，討論下去、繼續(xù)出謀劃策都是多余的；我們這會兒唯一可做的就是靜觀事態(tài)的發(fā)展。
這個夜晚可讓人不太舒服，先是起風(fēng)了，漸漸地變成了狂風(fēng)大作，凌晨時分的寒冷在這個地區(qū)十分罕見。我們所在的位置與大馬士革的緯度相當(dāng)，大家被凍醒了。塞姆?霍肯斯觀察了一下天空，說道：
“今天很可能要發(fā)生在這個地區(qū)很少見的事情——天要下雨，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對實行咱們的計劃非常有利。”
“為什么？”我問。
“您想不出來為什么嗎？您看看周圍，草都被踩倒了！如果阿帕奇人經(jīng)過這兒，肯定立刻就會察覺，在這兒呆過的人馬比咱們的實際人數(shù)要多；而如果來一場雨，草很快就會重新直立起來，要不然，這營地上的足跡三四天以后還能看出來。我打算和奇奧瓦人動身了，越快越好。”
“為以后發(fā)動進攻找一個合適的地點嗎？”
“是的。雖然我也可以讓奇奧瓦人暫時呆在這兒，過后再來接他們，但是他們離開得越早，他們留下的足跡消失得也越早。你們在這期間盡可以干你們的。”
塞姆把他的想法告訴了酋長，他同意了。不久，他們就和塞姆以及他那兩個伙伴一道騎馬離開了。這里還得提一句：他挑選的地點還必須是在我們測量的沿線上。
隨著工作的進展，我們也尾隨著他們緩慢向前移動。臨近中午時分，塞姆的話說中了——天下雨了，而且下得像在某些緯度的某些地區(qū)似的，不下則已，一下就仿佛有一個湖的水從天上傾瀉下來了一般。
大雨滂淪之中，塞姆和迪克、威爾回來了。離我們只有大約十二步或十五步那么近了，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們——雨下得這么緊，他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由帕克和斯通指給我們看，塞姆吃過于糧后就又走了；雖然天氣這么糟，可他又去繼續(xù)他的偵察工作了。他要走著去，這比帶著匹騾子更容易隱蔽自己。當(dāng)他消失在厚重的雨幕之后，我產(chǎn)生了一種感覺，似乎決斷勝負的時刻正在迅速逼近我們。
這場傾盆大雨下得大，停得也快。空中那道閘門眨眼間又合上了，于是太陽又開始像昨天一樣放射它溫暖的光芒，中斷了的工作又可以繼續(xù)進行了。
我們此時是在一片草原上，草原很平坦，不大不小，三面有森林環(huán)繞，其間散布著灌木叢。這地方對我們的工作很有好處，使我們的進展很快。我發(fā)現(xiàn)塞姆對那場雨的預(yù)言是準確的。我們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正是奇奧瓦人走過的，可他們的馬蹄印兒已經(jīng)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了。如果阿帕奇人在我們后面跟蹤而至，根本不會想到我們在附近還有二百多盟友。
天擦黑了，我們停下了測量工作。這時我們從帕克和斯通那里得知我們已經(jīng)接近他們選定的那個戰(zhàn)場了。我很想去那兒看看，無奈天太晚，沒法兒看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還沒干多長時間，就抵達了一條溪流，一個類似池塘的相當(dāng)大的河盆，里面的水看來總是滿的，由于昨天那場大雨，溪中的水這會兒都快溢出岸來了。草原伸出一條細長的“舌頭”，直伸到這個池塘，左右各被樹木、灌木鑲上了兩道邊兒。一個半島伸入水中，島上也長著灌木和樹。半島與陸地的連接部十分狹長，到水中后則擴展成一個近似的圓形，因此可以把半島比喻成一只把兒連在陸地上的平底鍋。池塘對岸是坡度很緩的高地，林木繁茂。
“這就是塞姆選中的地方。”斯通說，一邊帶著行家的神情環(huán)顧四周。“對于我們的計劃來說，確實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聽了他的話，我也向四面八方環(huán)視起來。
“奇奧瓦人在哪兒，斯通先生？”
“藏起來了，藏得很好，”他微微一笑。“您就是費再大的力氣，也找不到他們的影子——盡管我知道他們完全能清清楚楚地觀察我們。”
“那么到底在哪兒？”
“別急，先生！我得先向您解釋一下機靈鬼塞姆為什么選定了這塊地方。咱們剛才經(jīng)過的草原上一叢一叢長著好多灌木，這可以讓阿帕奇人的偵察兵輕而易舉地跟蹤咱們而又不會被咱們發(fā)現(xiàn)，因為他們可以藏在灌木叢后面。您再看這條延伸到這兒的‘舌頭’，它無遮無擋的，咱們在這兒點起一堆營火，火光就會一直照到敵人過來的草原那邊去，也就是說，火光會把阿帕奇人引來，而且他們可以很方便地利用這條‘舌頭’兩邊的樹叢靠近咱們。我告訴您，先生，咱們?nèi)粝氡话⑴疗嫒艘u擊，絕對找不到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他一邊說，那張又長又瘦的臉一邊放出心滿意足的光來，總工程師可無論如何體會不到這種興奮，他搖著頭說：
“您是什么人啊，斯通先生！為了能很好地遭到一次襲擊而高興！我告訴您，我可不為這個高興，我打算設(shè)法脫身。”
“好更容易地落到敵人手中！”迪克?斯通平靜地接著他的話說道。“您可不要打這種主意，班克洛伏特先生！我喜歡這兒，如果這兒能引來阿帕奇人抓咱們，過后咱們就能更輕而易舉地反過來抓他們。您從這水上看過去，奇奧瓦人就藏在那邊坡上的樹林里。他們的探子坐在最高的樹上，肯定已經(jīng)看見咱們來了。阿帕奇人來時他們同樣也能發(fā)現(xiàn)，因為他們居高臨下，能看到草原很遠的地方。”
“但是，”總工程師插嘴道。“咱們遭襲擊的時候，奇奧瓦人還在林子里，和咱們之間隔著水，又怎么能幫得上咱們呢？”
“他們只是暫時藏在那兒，要不阿帕奇人的探子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迪克繼續(xù)解釋。“探子一走，他們就會下來，到咱們這邊來，藏在半島上，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要是阿帕奇人的探子也去了那兒呢？”
“也許，但咱們不會讓他們?nèi)サ摹！?/p>
“那你們就得把他們趕跑，可咱們又不能讓他們覺察咱們知道他們在這兒。您怎么把這些情況對在一塊兒呢，斯通先生？”
“這很容易。我們當(dāng)然不能表現(xiàn)出我們猜到他們就在附近，所以我們不能禁止他們上半島；但是陸地和那條‘舌頭’的連接處只有三十步寬，這個寬度我們要用馬匹封鎖起來。”
“用馬做封鎖線？這可能嗎？”
“可能。我們把馬拴在那兒的樹上，您就可以放心了，不會有一個印第安人靠近的，因為馬會噴響鼻，使靠近的人暴露。他們的探子盡管四處打探好了，半島他們是不會上的。只要他們一離開這兒去接應(yīng)他們的戰(zhàn)士，奇奧瓦人就過來藏到半島上。再往后，阿帕奇人都會模過來埋伏著，等咱們躺下睡覺。”
“可如果他們不等那么久呢？”我打斷了他的話。“那樣咱們就沒法撤退了！”
“這也沒什么要緊的，”他答道。“因為奇奧瓦人會立刻趕過來幫忙的。”
“可這樣的話就不可能不流血，而這正是我們要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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