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緩慢而優(yōu)雅的成長

緩慢而優(yōu)雅的成長

張蓉蓉

（一）田憂 敘述人：阿蘇

　　　夜色降臨，街燈閃爍。

　　　我記得他帶我來過這里，說是帶我來看夜景。那天我們就蹲在高高的橋上，看著紅色的點忽明忽暗，我問他：那一亮一亮的是什么。他沒有看我：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我很聽他的話，那些細節(jié)我本來也不是想知道，只是覺得，在那種環(huán)境下，應(yīng)該說一些什么來表達感情。至于是什么感情，我覺得也沒有很重要。

　　　我只是站在這個車站，背著很重的單肩包，我猜想我的肩膀現(xiàn)在看上去一定傾斜的很厲害。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細節(jié)讓我想起他，可是同時我又覺得我很享受這個過程。我把包放在地上，這邊的街燈不會閃爍，也同樣不是紅色，我有些累，可是又覺得并不該這樣累。等車大概是件很溫馨的事情，不管中途經(jīng)過多少的等待，我知道最后的結(jié)局會是我等到一輛車，然后選擇上或者不上。我總喜歡對自己說：只要最后的結(jié)局是我和你在一起，不管中間你讓我怎么難過都沒關(guān)系。其實我覺得其實各種修辭手法都是唬人的，每樣事物總有自己的不同處，可是我們習慣也喜歡用這種方式來使別人相信自己的觀點。就像我會想說，但你和車不同，你也許會繞過我前行，所以就算我堅定地一直在原地等你，結(jié)局也將會是孤獨終老。這句看似很悲催的話，其實只是句廢話罷了。

　　　瞇起眼，眼中帶著隨性，我想我好像看到了同樣在夜色下的我們。我們沒有一起喝過酒，沒有一起抽過煙，沒有認真或者隨意地談過各自的感情故事，我有什么理由會一直記著你呢。有時候我想，就算忘了我也不會覺得惋惜，可當我回憶起一些溫暖時，又覺得，就這樣忘了這些美好，所以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不快樂吧。我不記得是打了什么賭，我也不記得是誰輸誰又沒有輸，可是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你那閃爍的淚光，然后跟我講：你看我哭了，哎呀你怎么就沒有哭。因為我沒有使勁嚼芥末味的韭菜，芥末味的金針菇，因為我怕我會掉眼淚?？墒且娔阕詈笠幻娴臅r候，我沒有吃芥末，我同樣怕我會掉眼淚，我還是哭了，我現(xiàn)在好想對當時的你說：你看我哭了，哎呀你怎么可以沒有哭。你沒有看到我哭吧，我希望你只是聽到阿班說：阿蘇你怎么哭了，我希望你也不會知道其實我是因為你，那真的是好丟人。

　　　只是因為，曾經(jīng)那么好的朋友，再相見卻無法說一句話，即便是寒暄。

　　　你說：“那天邁克爾杰克遜過世，我都不知道，直到我爸突然跟我講：“那個你喜歡的誰，好像今天死了?！薄? 就像有一天，我如往常過著平凡的日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直到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我習慣的誰，好像不見了。

　　　田憂，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是個莫名其妙的名字，就像灰原哀一樣，我不相信誰的父母會真的起這樣的名字，怎么說呢，應(yīng)該是有些晦氣。我覺得他應(yīng)該是叫田優(yōu)，或許是登記時打錯了，或許他真是從小說里走出來的，可是我真的好喜歡這個名字。

　　　還記得第一次與他講話說的是：田憂，不要再來打擾陶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哪里來的勇氣，他給了我一個類似妥協(xié)的表情，然后悻悻離開。我和陶去算過命，那個看起來就不靠譜的算命先生告誡陶不要理會那些男生，那些男生只會拖垮她的成績，我搞不清我為什么會相信那個不靠譜的算命先生，可是我覺得陶因為田憂被班主任罵了，我不想有第二次，所以田憂就一定是那些男生中的一個。我沒有想過我會結(jié)識田憂，我以為因為那句 “田憂 不要再來打擾陶好不好 ”就注定我們不會友好相處。所以在回家偶遇田憂的那一刻，原本驚喜竟然會有同學同路，到發(fā)現(xiàn)那人是田憂后的惶恐快速逃走?？墒翘飸n卻出乎意料地跟我打招呼了，從那以后，終于不再一個人。后來田憂告訴我，那天他在思考要不要用古龍水來使自己顯得更成熟時，驚喜地看到我，他說：偷偷告訴你，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是我的happy time ，我現(xiàn)在是不是把他的秘密說出來了，可是沒關(guān)系，因為他是田憂，所以不會有關(guān)系的。

　　　陶因為我好像和田憂吵架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問陶這件事，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久到我和田憂失去了彼此。我和田憂不談感情只談心情，其實我們都沒有那么對對方感興趣，我只是喜歡有什么想法都跟田憂說，田憂會裝出一副成熟的樣子來支持我來寬慰我，我不會排斥他裝出來的成熟，他也從不厭倦我各種新奇的想法。我們一起在晚上去打球，一起跑圈計時，一起跑了老遠去養(yǎng)老院做義工，一起坐秋千蕩啊蕩，一起上學放學。田憂總是會遲到，有時候我在我家小區(qū)等久了便會先走，有時候走著走著會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沉重的呼吸聲。有時候只能在鈴聲后才看到他凌亂地趕到教室。他每次都晚到，所以我總有機會先走，他會等我到上課鈴響起，或者看到一個身影就跑來追我。所以我從來沒想過他會離開，真的從來沒想過。

　　　陶說她問過田憂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田憂說因為各種原因。阿班說你這樣紀念田憂，有點不值得耶。我說不清原因，我就是沒有辦法去討厭田憂，即使他毫無技巧的騙我，即使他沒有理由地拋下我，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地喜歡他。我知道，我和他是一類人，我相信如果是我，那我也會同樣拋下他，即便我或許不會真的這樣做。我不會后悔也不會惋惜，田憂知道我是個很懶的人，所以總是懶得去做一些無用的事情，田憂是不是也覺得我會原諒他，就像我堅信不管我做什么他也會原諒我一樣。其實這樣很好，記憶中缺失了一段感情淡去的過程，我記得的片段永遠都是濃烈的。我知道是田憂教會我，有些事情我一輩子也無法清楚，我不知道他到底為何疏遠我而又離開我，我也真的是不想知道了。 其實田憂，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我知道啊，有些事，你也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你也沒有必要知道。

（二）阿蘇 敘述人：陶

　　　我不知道每個人為何都要往我的方向看上一眼，我不太清楚夜色中被火光映著的我的臉有沒有哪里不妥，我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帶著怎樣的寓意。我只是想知道某個街燈下會不會還停留著一個落寞的身影。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的阿蘇，明明是一個冷得讓我發(fā)抖的夜晚，她卻穿著短袖一副輕松的樣子，然后靠在街燈上對我說她爸媽離婚了，對我說她要輟學去打工，對我說是來告別的，她依舊習慣性地勾起嘴角表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知道她是真的無所謂，連她從口袋里拿出煙的姿勢都那么自然，可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抽煙。我望著她，說不出話，她吐出的煙霧氤氳著臉龐，這讓她的眼神更加迷茫難以捉摸，我不經(jīng)意脫口而出：給我抽一口好嘛。隱約中，我好像看見她由衷地笑了。我絲毫不記得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我的記憶不知緣由的戛然而止，所以我仍然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其實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抽那支煙。

　　　指尖有些燙燙的，煙又熏到了眼睛，拋掉煙頭，繼而踩滅。我沒有煙癮，我只是覺得在這樣的心情下，應(yīng)該抽支煙，但其實不抽也沒有不可。那天好像過去很久了，又好像常常都會被我拾起。我還記得阿蘇在日志里寫到她還是習慣抽10元一包的上海，金色包裝的上海已經(jīng)不再叫上海了，我喜歡的阿蘇也真的不叫阿蘇了。我不知道阿蘇在哪里，我不知道她過得快樂或委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總是會突然好想她。

　　　阿蘇其實是個單薄的女孩，可是我卻總是在她身上感受到溫暖。只要有陽光散落在她身上時，我就會聞到一種專屬的氣味，讓人覺得很安定。在我眼中，阿蘇是會發(fā)光的，不管做什么都是。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遇到她，我會不會一輩子都在沉默與皺眉中度過。在遇到她的那一刻，我并沒有意識到即將有一場盛大的改變將要進行，可是也只有未知，才能帶給人驚喜與恐懼。我不知道在有生之年會不會再遇見她一次，可至少我現(xiàn)在沒有驚喜，也沒有恐懼。我相信她有一股強大的氣場，這氣場曾讓我變得與她相像，那么它也應(yīng)該可以讓我在人群中堅定地認出她。

　　　在車站看著車到站，然后駛離，這曾經(jīng)是我最愛的消遣。阿蘇也是那種放學不喜歡回家的人，我不知道她之前會去做什么，可是我習慣了在較晚的公車上看到她。她喜歡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一天我看到她喝著500ml大罐的啤酒，坐在那個位置上，跟著車廂一起劃過我的視線。我一直都覺得那一幕很美，每次回憶時都會想到那六個字：她比煙花寂寞，可是我覺得，阿蘇比這六個字更寂寞。

　　　阿蘇跟我說過，其實她覺得她父母要是離婚會挺好的，她也不會難過，可是所有人都叫她勸父母不要離婚，那些人從不問她，卻認定父母離婚會對她的生活產(chǎn)生影響。其實我一直覺得，阿蘇是對感情執(zhí)著到骨子里的人，所以我相信她的看法。我總是無條件地相信她支持她，她總會對我很溫暖地笑，其實我從不在乎對錯，我喜歡看到她笑，她有兩顆很好看的虎牙和一對很好看的酒窩，其實我也有虎牙和酒窩，可是我覺得我的很難看，所以我不喜歡笑，所以我不笑?？墒前⑻K對我說：陶，你要笑，不要老是兇兇的樣子嘛。那天回家后我對著鏡子很久，最后還是疲憊的放棄了，我永遠不可能像阿蘇笑得那樣好看，我還是喜歡自己兇兇的樣子。

　　　我從沒有見過阿蘇哭，所以當我聽到阿班說：“阿蘇你怎么哭了” 時忽然緊張了起來。我一直記得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我只能咬著嘴唇看著阿蘇，我不知道原因不知道過程，雖然我是她的朋友，可是我連猜測都無從下手。阿蘇對我說了一句好丟人，然后抹去了眼淚，可就算是這個時候，她還是發(fā)著光的。她不會告訴我原因的吧，就當從未發(fā)生過一樣。生命真的很有趣，很多事我們都當沒發(fā)生過，那就真的是沒發(fā)生過。

　　　我不知道阿蘇和田憂發(fā)生過什么，其實在田憂和阿蘇走得很近的時候，田憂就已經(jīng)跟我沒關(guān)系了，我有時候想他當初一直找我的目的會不會只是因為想接近阿蘇呢。阿蘇有天找我說，田憂把她刪了，好像是因為田憂的女朋友的關(guān)系。我去問田憂，田憂告訴我因為各種原因?？墒俏也幌嘈牛腋嬖V阿蘇我覺得是田憂女朋友故意刪的，又或許是田憂為了向女朋友表忠心。阿蘇告訴我她很喜歡田憂，其實我也看得出來，阿蘇說她沒有辦法去討厭田憂，我總覺得討厭一個人有什么難的，可阿蘇就覺得是真的很難。我不喜歡田憂的女朋友，阿蘇也不喜歡，所以我希望他們兩個快一點分手，可是阿蘇希望他們兩個能幸福。

　　　我總覺得阿蘇和我不是一類人，可是我也總覺得我變得越來越像她。有時候好端端地走在走廊，卻突然被拍了一下肩膀，聽到了阿蘇的名字?；剡^頭去那人才驚覺認錯人，然后道歉離開。我跟阿蘇講這件事，阿蘇只是笑著說：我背影哪會像你啊，你走路那么痞，認錯的人一定是一時嘴岔。后來我問了很多人，他們并沒有覺得我走路很痞，可是我還是改掉了自己的走路習慣，因為我愿意相信阿蘇。阿蘇輟學后，我有次在教學樓看見一個跟我很相像的人，我驚喜地對同學說，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很像我，我同學仔細地看了看她，然后說：其實她和阿蘇也很像。我希望我能變成阿蘇那樣的樣子，我不需要發(fā)光，可是我也想讓別人感到溫暖。

　　　不知道為什么，阿蘇就是有一種治愈的力量，她牽著我的時候感覺很溫暖，她喊我的時候感覺很溫暖，她叫我陪她喝酒的時候感覺很溫暖。我每次喝醉的時候依舊會想起那天下雨，我又不小心喝醉了，她打我電話問我在哪里，然后她從家里趕出來找我，陪我一圈又一圈地散步。我問她，你家在哪，她只是笑著看我。走完一圈，我又問，你家在哪，她還是不說話。走過一棟樓的時候，她淡淡地說，就是這棟。我不記得一共走了多少圈，可是我頭還是很痛，可是天還是黑了，可是阿蘇還是回家了。我死命地敲打著頭，我要記得阿蘇家是哪一棟樓，我就是想要記住，好像那樣我就能離她更近。還好我是真的記住了一切我想要記住的，我記得她帶著我一圈一圈的路線是什么，我記得她跟我說我們走累了坐坐吧，我記得她告訴我她家是哪一棟。所以我終于有機會，在突然就大雨滂沱的那天，騎著自行車去那個地點，那是我們曾獨處的，我擁有回憶的地方，只是想起就會感覺很溫暖的地方。我知道雨水把眼睛沖刷的模糊，我知道她已經(jīng)不在這里，我知道回憶抵不過現(xiàn)實，我全都知道，可是我就是那么清晰地記得那一切。

　　　他們說有些人就是會在青春中深刻影響你，之后又默默離開。

我想比如說阿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