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或者多國對峙,當其中比較強大的一方滅掉了另外一方,或者其余各方勢力時,如何對待敵國的子民,這是歷史上貫穿終始的一個問題。
秦始皇統一天下,對待其余六雄的子民,這是一種態度;元朝統一天下,對待宋人和金人,又是一種態度。
三國的歷史,在紛飛的戰火中延續了近百年,當時間定格在公元280年3月15日,魏、蜀、吳三國,一切的爭戰殺伐,一切的榮光與恥辱,一切的夢想與失落,伴著石頭城里擁出的一片降幡,全被卷進歷史的埃墟。
三國結束了,中國統一了。
如何對待吳國的降臣降民,這是擺在武帝司馬炎面前的一個問題。
客觀地說,在對待降人這個問題上,司馬炎,甚至他老子司馬昭,都表現出難得的寬容與仁慈。尤其是司馬炎。
司馬炎這個人,《青麻代絲》里講得明白,他的寬仁,部分出于天性,另外一部分,則是處理西晉初年天下甫平,百廢待興局面的需要。
吳國歸降以后,司馬炎不但對吳國國君孫皓比較客氣,而且幾乎沒有使原吳國境內的百姓的生活受到任何影響。最難得是,他不但沒有歧視吳國的舊臣,對吳國知名的文人士子,還給予格外的禮遇。
司馬炎的這種態度,影響了整個北方社會對吳國降人的看法。加上魏晉時期人們對于美,對于才華,對于名士風流的欣賞與追慕,吳國的名士們,在亡國之后,不但沒有遭遇滅頂之災,反而迎來了他們人生中更為廣闊的舞臺。
這些人當中,最為典型的,當數陸機、陸云兄弟。尤其是陸機,因為在文學與文化方面的成就,被時人譽為“太康(武帝統治時期最繁榮階段的年號)之英”,堪稱由吳入晉的南方士子的代表人物。然而他們最后的結局,卻也頗令人唏噓感嘆。
陸機字士衡,吳郡(今江蘇蘇州)人。
陸機的出身比較有震撼力,他爺爺,就是一把火把劉備燒個半死的陸遜。他老子也不含糊,就是吳國大司馬陸抗,這個人也是熟人了,他曾經率領吳軍,在荊州跟羊祜對抗多年。出身于這樣的名門,陸機在吳國,堪稱最有名望的人物。《晉書?陸機傳》里說他“身長七尺,其聲如鐘。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儼然一副名將之后的形象。
陸遜和陸抗都是儒將,陸機遺傳了父祖的優良基因,同樣具備這個特點。他本人雖然是一介文人,對軍事卻也頗有見地。吳國滅亡后,他的心情非常沉痛,于是寫了上下兩篇的《辯亡論》,條分縷析,說明孫權之所以興國,孫皓之所以亡國的道理。這兩篇文章,論理精辟,文采斐然,讀起來暢快淋漓。
不過,這篇文章的重要,倒不在那些興衰存亡的道理本身。字里行間,陸機都表露出作為功臣后裔的強烈自豪感。因為家世太過顯赫,在陸機的少年時代,光大父祖勛業的觀念,就在他的潛意識當中牢牢地確立了,后來這甚至成為他人生的終極目標。
陸機知道,想要續寫家族的榮耀,他必須在政治生涯中取得驕人的成就,因此,陸機對于建立功業的期望值是相當高的。終其一生,陸機一直存有一份濃厚的“父祖情節”。
這種“父祖情結”,最明顯的表現,是陸機跟名士盧志的一次對話。太康末年,陸機和他弟弟陸云決定離開家鄉,去晉都洛陽謀求發展。因為這兄弟倆,還在當年吳國尚存時,就已經名聞天下,所以京城里不少的高官名士,都想一睹他們的風采。
有一回,名士盧志邀請到這兄弟倆到他家作客作客。盧志是范陽涿(今河北涿縣)人,他仗著自己是當地的高門大戶,其實瞧不起陸機這個亡國之人,于是,酒過三巡后,他突然很傲慢地問陸機道:“陸遜和陸抗這倆人,跟你是啥關系?”陸遜和陸抗都是吳國名將,盧志不可能不知道他們跟陸機是什么關系,再說他直呼其名,傲慢之意畢現。陸機一聽,“騰”就火了,他鋒芒畢露地答道:“我跟他們的關系,就像你跟盧毓、盧廷的關系一樣。”盧毓和盧廷,一個是盧志的爺爺,一個是盧志的老子,這是標準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盧志聽了這話,非常丟面子,可是一時又想不出什么話來反擊,憋著半天沒再說話。
這次會面結束后,陸云埋怨陸機道:“盧志在東北,咱們在東南,隔那么遠,那件事,說不定他是真不知道,你跟他說話,何必這么沖呢!”陸機聽了,憤然作色道:“咱們的父祖名播四海,他也不是沒長耳朵,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在此之前,人們議論陸家兄弟二人的優劣,一直未有定論;經過這事以后,人們終于知道他們孰優孰劣了。
又有一回,陸家兄弟去拜見王濟。王濟是個性男,平生最喜歡刁難別人。他請陸家兄弟吃飯,席間,他指著用羊奶做的乳酪,對陸機說道:“這個是不是很好吃呀?你們吳國,有什么好吃的能夠跟這個相比呀?”陸機從容答道:“我們吳國千里湖出產的莼羹,不必放鹽豉,就可與羊酪媲美呢!(有千里莼羹,但未下鹽豉耳。)”這回答,被時人稱為名對。“父祖情結”,跟強烈的愛國情結,一直是交織在一起的。
還有一件事,堪稱美談。西晉朝中,堅決主張伐吳的人物,張華是其中之一。滅吳戰役,張華也參與其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因此,按說陸機、陸云兄弟,對張華該是懷恨在心。可是陸家兄弟來到洛陽后,了解到張華平生最是推重人才,經常獎拔后進,為了實現政治理想,他們一起去拜見他。張華早就聽說過陸氏兄弟的才華了,見到他們后,如同見到舊日相識,激動萬分地說道:“伐吳之役,別的倒沒什么,關鍵是收獲了你們二位俊才啊。”
就這樣,由于張華、王濟等人的舉薦,陸機來到北方以后,仕途還是比較得意的。他先后在吳王司馬晏和趙王司馬倫手下做過幾任官,后來因為參與了誅滅賈謐的行動,其實,以賈謐為首的“二十四友”,陸機也是其中一員。加入這個組織,其實陸機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謀求政治上的發展,盡管他不會象暴發戶石崇和帥男潘岳那樣,為了討好賈謐,望塵而拜。然而后來參與謀劃,送賈謐上路,也是出于政治的考慮。這,就叫做殘酷。
陸機來到北方,原本是打算做一番事業的,可是有些事,只能歸結為命不好。西晉王朝,在出現過短暫的一段“太康盛世”后,隨著武帝的死去,馬上陷入一片混亂。八王之亂爆發后,趙王司馬倫陰謀篡位,陸機被他任命為中書郎,負責文案工作。然而,不久之后,司馬倫就被齊王司馬冏等王爺趕下臺去。司馬冏懷疑司馬倫假托圣意,頒布的那些詔令,都是陸機給起草的,于是把他關了起來。后來幸虧成都王司馬穎和吳王司馬晏等幾位王爺愛惜他的文才,替他說情,陸機才免于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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