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門附近,有一條小巷子,原是城中富戶劉家的一處園子的后門,因劉家舉家進京,園子只有兩三個仆子打理著,這后門也早已關閉,所以平日巷中是人跡罕至。梁家的馬車如今就停在這巷中一棵大樹之下,掩映在黑夜的陰影里,若不仔細瞧著,斷瞧不出什么跡象來。
梁紅玉四人在巷口附近下了馬,著鴻燕守在外面,其余三人向馬車走去。這夜黑得厲害,雖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十步開外就看不清了,阿栗一直在馬車外轉悠,聽到腳步聲,忙叫張勝打亮馬燈,突然亮起的燈光讓眼睛一時不適,再睜眼時,梁紅玉三人已快走至面前,阿栗忙對著車廂內喊了一聲:“夫人,小姐來了。”王春華還沉浸在離家的悲痛之中,暗自抹淚,恍惚中聽到阿栗的聲音,掀開車簾向外瞧去,這時梁紅玉三人已走到馬車前,在馬燈的光照下,王春華將三人瞧得清清楚楚,她的眼光不由停在了中間的那女子身上,一時心緒大亂,五味雜呈,那女子竟也直直的看向她,神情復雜,不知是怨是嗔,是羨是喜。兩人都是慕名已久,首次得見,卻不想是以如此心境,在此時此刻此地碰面,那個中滋味無法形容。
王春華不愧是個心胸大度的女子,不一會兒,就收斂了情緒,走下馬車,至那女子面前:“這位應是玉竹妹妹吧。”那玉竹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瞬息即鎮定下來,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玉竹見過夫人。”王春華觀她模樣大方得體,心中暗自稱贊著,臉上也柔和許多:“妹妹不必多禮,若不棄就稱我一聲姐姐吧。”“玉竹身份低微,如何敢與夫人姐妹相稱。”王春華心中頓時一酸,上前一步,握著她的手,含淚說道:“妹妹何必如此自輕,相公在家時提起妹妹亦是贊賞有加,何況如今我梁家遭此大難,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妹妹挺身相幫,如此高義,倒是做姐姐的自愧不如。”說完眼中已是流下淚來。玉竹聽她如此說,眼中也是淚花閃動,低聲泣道:“玉竹能遇上將軍和姐姐,是玉竹今生之大幸。今見姐姐,方始明白將軍之深情,玉竹雖一弱質女流,亦明大義,愿陪姐姐共渡難關,一起祈禱將軍早日安然歸來。”
兩人執手,淚眼相對,惺惺相惜。旁梁紅玉亦因兩人的話語沉浸在悲痛之中,燕云飛見此,忙說道:“玉兒,時辰不早,還是盡快出城要緊。”梁紅玉才醒過神來,扶著嫂嫂和玉竹上了馬車,阿栗和張勝在前架車。馬車出了巷子,向城門方向而去,梁紅玉與燕云飛亦上了馬追隨在后,囑鴻燕自行回府。
此時守城的兵士大多已歇息,只有兩人輪班值夜,那兩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著閑話兒:“知道不,咱們劉校尉在外養了個小的,被他夫人打上門了。”“這有啥稀奇,早就聽說了,嗨,我說你小子莫不是也想……不過我勸你還是算了,嫂夫人那脾氣。”說的那人想起嫂夫人的身量塊頭,嘖嘖搖頭。“我那一點俸銀,連飯都吃不飽,還能有啥心思啊。”聲音中滿是不甘。“別唬我,你前兒還去錦繡樓了,你那相好不是叫香兒么?”“唉,說到錦繡樓,倒是想起那個叫玉竹的姑娘,嘖嘖,真是仙女一般,不知啥時我也能去她房中一坐,聽說坐一坐都要十兩銀子呢。”“你少白日做夢,玉竹姑娘早有心上人了。”“嘁,你說的不就是你那梁將軍么,不過傳言梁家要倒霉了,你還是少在人前提他,免得牽連進去。”“去,不知道就別亂說,我煩著呢。”…….
馬車在城門前停了下來,那兩個兵士聽見響動也走出了屋子,其中一個不耐煩的說道:“城門早關了,要出城明兒再來。”燕云飛忙跳下馬上前一步,抱拳笑道:“官爺,我家夫人娘家老爺病重,現請了大夫,須盡快出城趕回家中,請官爺高抬貴手,方便一二。”說完拿出幾塊碎銀遞了過去,那人接過掂了掂,正要開口說話,旁邊的兵士已說道:“吳哥,些些小事你先回屋待著,我去檢查一下,若無情況就放他們出城吧,必竟救人要緊。”那人點點頭自回屋去了。余下的兵士走到馬車前,輕輕叫了一聲:“夫人。”王春華掀簾探身,微微頷首:“多謝程小哥今日放行之恩。”“夫人勿須多禮,將軍對我程家有恩,此等小事,不足掛齒。”兩人說了一會子,那姓程的兵士跑去將城門打開了一條剛好過一輛馬車的縫隙,張勝趕著馬車趁機出了城,燕云飛對著那兵士一抱拳,與梁紅玉一起緊隨其后出城而去。
王春華娘家在一個叫王家溝的小村子,離池州不遠,不過三十里路左右,當日梁宏達出城游玩,無意中進了村子,見此地風景優美,不覺流連忘返,不想在村頭桃樹下見著了王春華,竟將一顆心留在了此處。王家原也是大戶人家,后因家道中落,才搬至村中,王父在村中執教私塾,甚得村民愛戴,亦有威望,所以王家也算是王家溝的鄉紳,不過與梁家結姻,倒是高攀了。
梁紅玉與燕云飛將王春華一行人直送至村口,王春華下車與梁紅玉又抱頭痛哭一番,引得旁人都陪著流淚不止,兩人互相囑托著,又說了好一會子話,才在燕云飛和阿栗的相勸下,含淚惜別,依依之情讓人動容。
回程時,正是夜深,因要等天亮開城門了才能進城,所以兩人也不急,只隨著馬兒慢悠悠的走著。一路上梁紅玉沉浸在分別的傷痛中,也不說話,氣氛沉悶得很,燕云飛有心想引開她的心思,又不知如何開口,兩人只得悶頭趕路,各自想著心事。
回到池州城外,天還未亮,兩人只好找了處有樹的空地,將馬系在樹下,自己就靠著樹干坐了下來。冬日的夜晚冷氣侵人,梁紅玉不由打了個冷顫,燕云飛見了,忙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暗中只見她眼睛閃了閃,似乎想推卻,但嘴唇動了下,并未開口。
夜黑得濃稠,一般人在這樣的夜晚就如盲人一樣,不過兩人都是習武之人,視力自不比尋常人等,加之離得又近,一舉一動盡看得分明。此時燕云飛就發覺梁紅玉時不時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似乎有什么話兒,欲言又止的,難道是自己臉上沾了什么臟物,燕云飛摸摸自己的臉,心下納悶,不由問道:“玉兒何如此看我?”那梁紅玉聞言,并未答話,只將頭側過一邊,閉眼假寐。燕云飛更是起疑,暗想玉兒本是爽快之人,今日如此扭捏,倒底為何,越想越不明白,心中如貓撓般更想弄個清楚,一急之下拉過梁紅玉的手臂搖了搖:“玉兒有話為何不直說,看我著急很好玩?”梁紅玉見他急了,才低頭冒出一句:“誰說燕大哥是老實人,我瞧著一點都不老實。”燕云飛一愣:“此話從何說起?”那梁紅玉再不開口,頭低得更深。燕云飛仔細想了想,終于想明白過來,忍不住笑道:“玉兒是說昨夜之事?”“哼。”梁紅玉也不答,只從鼻中哼了一聲。“我,我只是往日隨兄長去過幾次,那種地方,我不喜歡。”“關我什么事,干么跟我說這些。”梁紅玉臉一紅,啐道。“玉兒不是不信我么?我自然要辯解一下。”燕云飛嘴角上彎,一股喜悅從心底升起,仿佛有個聲音在反復說著:原來她心中有我,原來她心中有我。
兩人一時都靜下來,燕云飛側身看著身邊這個已占有了他整顆心的女子,輕輕一嘆,長臂一伸,將之摟入懷中,只覺她身子纖弱,如若無物,不由摟得更緊些,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似乎一顆心都要跳出來,將她包裹而進,然后將她揉碎了,融化了,和進自己的血肉里,再也分不開。梁紅玉身子一僵,又是歡喜又是羞怯,臉龐發燙,心“怦怦”直跳,頭腦一片混亂,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雙手環于他的腰間,將他緊緊的反抱著,這一發現讓她頓時羞得無地自容,臉燒得如天邊的云霞,艷麗非凡。燕云飛輕輕抬起她的臉,見她霞光四溢的俏麗樣子,心中狂跳,那艷麗的眉眼,艷麗的唇,只讓他神志模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頭就湊了上去,從她的眉、她的眼一路滑下,最后輕輕的落在她的唇上,仿佛蜜蜂吮吸著蓓蕾,他吮吸著這豐美的甘露,忘了自己,忘了身周一切,只把他此生最濃的情,最深的愛印在了那薄唇之上、香舌之內,纏綿繾綣,再不分離……
晨光似是有意作對,竟不知不覺間將光亮灑向人間,梁紅玉猛然驚醒,將燕云飛一推,羞得只差找個地縫鉆進去。燕云飛只是笑盈盈的看著她,紅唇輕吐:“傻丫頭。”遠遠看去,晨光之中,大樹之下,一男一女,一低頭一凝視,輕風拂過,衣袂飄飛,如畫卷一般,如此和諧,如此美麗,直叫人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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