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鷦鷯自寄（四）

　　張華辦事一點不含糊，為了找劍，他立即任命雷煥為豐城令。這么做，毫無疑問有以權謀私的意思，可是考慮到張華當時的迫切心情，他也顧不上這些了。雷煥到了豐城以后，經過一番縝密的測算，終于將目標鎖定在一處廢棄的監獄，然后就找來工人，讓他們在那兒挖了起來。挖到足有四丈時，終于挖到一個石盒，盒子蓋著，可是仍掩不住里面隱隱透出的光氣。雷煥把盒蓋一掀，一片光華閃爍之處，看到里頭躺著兩把寶劍，劍柄上都刻著字，一把名叫龍泉，一把喚作太阿。

　　說也奇怪，這兩把劍一被挖出來，到了晚上，那斗牛之間的紫氣就再也看不見了。咱們中國上古的寶劍，如果想要試驗一下它有多寶貝，多牛拜的話，可以拿那種特殊的泥土來擦拭。當時雷煥用的是南昌西北巨巖下的土來拭劍。這地方的土，被公認為拭劍的絕佳土壤，只見那土一著劍，劍刃上立時光芒艷發。雷煥隨后又用大盆盛水，把劍放在水上，打眼去看，但覺精芒炫目，不可正視。雷煥本來是為張華找劍的，可是看這劍實在太討人喜歡，于是只把其中一把給了張華，并且附送一撮拭劍的泥土；而剩下的一把呢，則留著自己佩帶。有人知道這事，勸雷煥道：“挖到兩把劍，卻只獻一把，張公是聰明人，他要是知道了，哪能善罷甘休？”雷煥笑笑，回答道：“你有所不知。這天下，眼看就要大亂了。張公他位居宰輔，一定會遭受災禍的。這對寶劍乃是靈異之物，早晚會化為神獸，消失無形，不會甘于被人當作飾物來佩帶啊。要是將兩把劍都給他送去啊，到時候再想找到它們，就不知要再等多久了，所以我還是留一把在身邊兒吧?！?/p>

　　話說張華，得到了雷煥送來的寶劍，稀罕得不行。吃飯時，就把它墊在屁股底下；睡覺時，就把它摟在懷里?？墒沁^了一段時間，他發現事情不對。張華是全國知名的博物家，對劍也非常懂行。他知道天底下除了南昌土，還有一種更加適合用來拭劍的，那就是華陰赤土。以土試劍后，張華給雷煥寫信道：“我用赤土拭劍，然后詳觀劍上的銘文，這劍明明就是干將寶劍，名字跟你說的對不上號??！既然劍有干將，那莫邪怎么沒來哩？我相信，干將、莫邪乃是天生神物，即使有片刻分離，它們終歸會合到一處的?！?/p>

　　隨信奉上的，還有一斤華陰的赤土。雷煥看信之后，心說，“張華這老小子太陰了。明明是聽別人告密，說我挖到兩把劍，只送一把，卻編出什么干將、莫邪的鬼話來唬我，我就不給，你待咋地？”想罷，他拿起張華送來的赤土，用它來拭自己的那把劍，果然是精光閃耀，明亮照人，比先前用南昌土拭劍時效果好多了。雷煥因此也不得不佩服張華的博聞廣識，感嘆說，他簡直比自己這個相劍的行家還要內行。

　　隨后，天下果然大亂，張華不知急流勇退，遭遇滅門的慘劇，而他身邊的那把寶劍，也隨之不知去向。若干年后，雷煥病死，他把自己佩帶的那把寶劍傳給了兒子雷華。有一回，雷華佩著寶劍，出門趕路。走到延平津（今福建省延平湖）的時候，那劍突然從腰間的劍匣里跳了出來，墮入水中。雷華大驚失色，心說這是老子傳下來的寶貝，哪能讓它就這么丟了呢？于是他趕緊派人潛水去尋?？墒窍氯嗽谒镛D了好幾圈，沒看到寶劍，卻看到兩條巨龍，身長各有數丈，遍身都是花紋，在水里游來游去的。那人差點沒把小命嚇掉，趕緊浮上水去，向雷華匯報情況。過了一會兒，只見光彩照水，波浪驚沸，兩條龍從水中騰空而起，夭矯游走，瞬間消失于茫茫天際。雷華看得呆了半晌，最后嘆息道：“我父親生前所說的‘寶劍終將化去’，張公所說的‘兩劍終會合一’，如今竟然真的全都應驗了啊！他們兩位老人家，實在是太牛拜了啊！”

　　這則故事，確鑿地見于《晉書?張華傳》。中國古代人講究天人感應，在他們看來，一個人生命中有大事即將發生時，往往會有神異之事預為征兆，因此史官們常常在正史中撰述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以此說明“天道不誣”的道理?？墒沁@段文字顯然有所不同。這則故事所記的事情，荒誕不經，誰也不會相信真有這么回事。這樣的寫法，現代人看來，簡直不象史書，明明就是神話傳說，而這，卻正是《晉書》一個突出的特點了。

　　張華死后，朝野之中，有很多人，以極其沉痛的心情對他表示哀悼，其中就包括大詩人陸機。陸機是吳國人，吳國歸晉以前，他就憑借自己的才氣名冠四海。吳亡后，陸機來到洛陽謀求發展。當時的京城人士，早就想一睹他的尊容了，可是陸機牛拜得夸張，晉國的那些所謂的知名文士，他沒有一個瞧得上眼的?？墒呛髞黻憴C見到張華，竟然一見如故乃至相見恨晚，對他推崇不已，后來還對他施以師禮。

　　張華被殺后，陸機非常悲傷，他連作好幾篇誄文，來抒發哀悼和懷念的心情，后來又專門寫了一篇《詠德賦》，追憶張華生前的高德亮行。張華泉下有知，也該感到欣慰了。其實，張華本人的詩也是相當不錯的。武帝太康年間，西晉的政治、經濟、文化相對興盛，在歷史上被稱為“太康盛世”。人們評價當時最優秀的詩人，有“三張，二陸，兩潘，一左”之稱。“三張”中的第一張，就是張華了。除詩之外，張華的文章也很不錯，他撰寫的《博物志》，是一本《山海經》那樣的奇書，大家不妨買來一讀，或許可以更好地領略這位中國歷史上最牛的博物家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