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若是相視無言,卻恨晚相見,四目交融,便淺淺一笑,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我之間的一米距離,而是,我心率急促時,你停留在我身上的半寸目光。
他望了她一眼,她對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蘇醒。這是詩人白郎寧的句子。他覺得很優美,現在可以形容他的心情。那個酒吧里的女歌手,他不認識她,她輕盈淺唱的樣子,她嘴唇上粉亮的唇紅,她穿一件寬大的針織外套,坐在放高的登子上,雙手觸握麥克風,平齊的劉海和垂到腰部的長發,她是女神,他為她動情。相信一見鐘情嗎?世間本是有一見鐘情,那緣是上天給結,份是天地造設,只等待生命里那一回眸的瞬間,便是天崩地裂,萬物復蘇,生命突然蘇醒。
她窈窕美艷,不似人間風塵中濃妝艷抹的女子,她脫俗,清純,帶著恰到好處的嬌羞,正是他一直封存在心中的幻想女子。他有一種美妙甜蜜的感覺,是愛情嗎?他聽她唱歌的時候,心跳一直砰砰跳動,快喘息不過的窒息般感覺。愛情的感覺,不過也就是如此,看著你的時候我心跳加速,看不到你,卻日思夜想。
有煙霧在他面前繚繞,在他和女歌手之間的視線中,如同一張凝固的膠卷,如果用黑白鏡頭拍照,然后突顯白色的煙霧,還有他英俊的臉和濃密而長的睫毛,女歌手憂郁的歌唱,婀娜的身姿,沖洗出來的相片應該是種浪漫而迷幻的美。
她像一顆星星,照亮他內心里的黑暗,他伸手欲及,她臉上的皮膚白嫩如水,卻舍不得輕易觸碰,生怕會有半點痕跡。他的心因她而起伏不定,如同彈奏中的琴弦,震動中發出柔美的音符。夢中幻作情人影,今生只待夢重來。她是他夢里的情人,今生相遇,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
他在見到她之后,他遺忘了所有的情人,都說初戀難忘,珍妮是他第一個女朋友,而在他心里認為,這女歌手才是初戀,不知何時,或許是初中一年,那個女子的形象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很多人在聽她唱歌時閉著眼睛,仿佛心靈是在高空中搖搖欲墜,跟著她的音樂像海鷗一樣在一片汪洋大海上飛翔。這個地方,音樂可以讓靈魂馳騁,也可以令一天的疲憊和煩惱消失殆盡,在如今的社會紛雜事事中,它就像個純情的港灣,聆聽你的靈魂,詮釋你青春的孤獨和迷惘。他突然覺得,他長期的孤獨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尋求安慰,他也想擁有一間這樣的酒吧。這是否算得上是一個夢想,一個他想要去完成的夢?是否可以回答Z.N,告訴她,他的夢想是什么,這連日來的疑惑是否可以迎刃而解。
他輕輕地笑,啤酒在喉嚨里發出欲望的咆哮。
他跟著她走出酒吧,外面寒冷,一場雨剛過,留下有燈光晶瑩閃耀的路面,她背著一把木吉它,腳步匆忙,踩在水洼中濺起一層水花來。
額,對不起,對不起。她轉身,很歉意地樣子,真是令人憐愛,真是不能忍心說她什么。
頭發長長的傾斜下來,如光一樣亮滑,有淡淡的沙宣洗發水的味道。她半欠個身子,無辜地輕咬著下唇。然后他驚訝地看到她的眼睛,和葉陽的眼睛一模一樣,很迷人,如同卡通片中的美少女模樣,晶瑩透亮。
他一開始就會知道自己會在這雙眼睛面前變得呆木,他只是愣愣地張著嘴。
對不起。她再次向他道歉。
她從包中拿出紙巾,她蹲下去,他的褲管被水花濺上有淤泥星點的痕跡,她想要去幫他擦拭。他連忙退步。她的這一個動作,卻能使他心中疼痛,他不能看她無辜委屈的模樣。
他說,你趕緊起來,這不要緊,我不怪你。他不敢去扶她,有些愛情珍貴得如同一片花瓣,只是遠遠地觀望而不愿輕佻觸碰,他就是這樣的待她。只是第一次見面,他就如此珍視,何嘗不是真的對她動了情呢。世間有種愛情,寧愿為對方付出犧牲所有,亦是情愿無悔,即使對方不愛他,或者根本不相識,只是他一廂情愿,默默地默默地。人間真有這樣的愛,在你我身邊,在他內心的深處,這是高貴的愛,青澀的愛。
真的嗎?那我可要走了。
嘿,你去哪?他問。
嗯?
她邪氣的表情,眼睛忽閃著疑惑的表情。
不是,我意思是,你或者還要去別的地方唱歌,你唱歌很好聽。他聲音結結巴巴,顛三倒四地做解釋。
我一般都在這個酒吧駐唱,目前沒有在其他地方唱歌。她笑得很甜,她感覺他并不壞,高高帥帥,還有些傻氣,戴副黑框眼鏡也挺藝術,挺斯文,她并不介意與他搭話。
你還是學生嗎?他問她。
嗯,今年大二就結束,你不回去嗎?
正要回去,你往哪邊,坐地鐵嗎?
我往大紅門街道方向走,地鐵挺遠的,打車吧,我要趕時間。
我也是要去那里。
真的嗎?
真的。
一塊拼個車嗎,分擔點車費。她嘟著小嘴看他。
好吧,我還不想拖著邋遢的褲子坐地鐵。他覺得很開心。
你家住大紅門街道附近嗎?在計程車里,她歪著腦袋看他。
不是,去朋友家。他說。她直接了當的眼神使他感覺羞答,全身沸騰如同開水。
喔,去朋友家吃飯嗎?今天過年。她似乎明白什么,低頭玩手機。她低頭下去的樣子醉人心魂,烏黑濃密的長發從側臉傾瀉至腰部。
過年?
今天冬至。她回答他。
107.7電臺一首很抒情的英文歌剛過,DJ就報送冬至節日的祝福。現在晚間十點四十五分,街道里行人稀少,計程車刷刷地劃過潮濕積水的路面,他看著車窗外面的高樓建筑,那些家里亮著燈光的溫馨房子,心里落寞,悲傷得想流淚。
她用手機看新聞,電臺在播廣告。
你在看什么?
一部在網上連載的小說。
主要說什么?
男女主人翁從小青梅竹馬,大學畢業后,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過著普通人一樣平凡的日子,他對妻子恩愛有佳,很多年來,一直都保持戀愛時的溫度,夫妻相敬如賓。男女主公翁都在一家上海外企工作,工作三年的時候,然后有一天,女主人翁在公司年度體檢中查出乳腺癌晚期,他極度悲傷絕望。
結果呢?
沒有了。她臉上似乎寫滿失望和悲傷。
沒有了?這么俗的故事。
是網上連載到第十一章。她補充說。
你覺得故事結果會如何?
她會死,她會很舍不得她的丈夫,他那么好。他看到她很傷心。
他不想讓她傷心。
如果作者是你,你會怎么寫?他試圖調轉她的情緒。
我不會讓她死的。她抬起頭來,略微思量,我不要這么悲傷的結局,或者讓醫生把她的病治好,她回到他身邊,保持擁有溫暖的小家庭。
他輕輕地笑,對她的幼稚覺得可愛。
那樣就不會有好故事,而且醫生根本治不好她的病,她是晚期癌癥。他對她說。
或者有其它的方法,總之如果她死了,男主人翁一個人孤單單地活在這個世上,為了小孩,一個人日日夜夜承受這種痛苦,她在天堂也會日日夜夜為他流淚,兩個很相愛人在兩個世界里,明明近近地相望著,也不能觸摸對方,不能跟對方說話,她會看著他整夜輾轉反側淚流滿面的樣子,心會碎的。
她說著話的時候,淚水就快要奪眶而出,如此投入在這樣虛幻的故事里,亦能讓其悲傷如此,她的心有多善良,多純真,她多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與她在酒吧里唱歌的時候不同,那時她純潔獨立。他的心跟著糾痛起來,她好像一塊白白嫩嫩的果凍,含在嘴里,不舍輕咬,只能用舌頭輕輕地蠕動,酸酸甜甜,她是不現實的。
我知道她不會死的,愛情戰勝了病魔,她從死亡的邊沿回到他身邊,只是這有個過程。他連忙跟她說。
什么過程?她焦急地看著他。她靠近他,他看著她的眼睛,心中的波濤已經澎湃。就這樣對視著,她期待他的答案,他感覺一種窒息,他極力吸氣,如同自己不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而是在天堂,周圍縈繞著朦朧的霧氣,還有淡淡地鮮花芬芳。他能看清楚她美麗卷曲的睫毛,雙眼皮的線條有柔美的幅度,層次分明,眼球黑白清透,毫無瑕疵,如同玉石,又有濕潤的一層清泉覆蓋,大大的眼睛充滿生命的氣息。
他在那個世界里,編輯他的故事,如同他是故事里的男主人翁,而她便是故事中患癌癥的妻子,他當然不會讓她死,他會讓那份愛更加熱烈而真切,他會讓故事更加浪漫而最后擁有美好的結局,如同他自己內心深深底處中早已隱隱約約種植好的夢境。他感覺那里有一束奇妙的花在盛開,漸漸地揮灑著芳香。
他們都辭掉了在上海外企的工作。他說。
她期待地看他。
男主人翁得知妻子患癌的消息后,在妻子面前依然洋裝若無其事,照樣如往昔一樣,幽默風趣地和妻子說說笑笑。家里也一樣其樂融融,沒有大災臨頭的感覺。
他停頓一下。
然后他說,男主人翁有個計劃,不管是生是死,他們不離不棄,她很愛他,上天都無法分離這份感情。他決定帶著妻子環游世界,從春天到冬天,從夏威夷到迪拜,馬爾代夫到夢幻法國,穿越南非大草原,沉浸在德國童話世界,暢游瑞士瑞奇山云海,這一路途中盡觀世界風景,談笑風生,忘卻病痛,吃遍天下奇食,他的癌細胞,不知不覺中不但不擴散,而且縮小消失,他奇跡地康復了,他們擁抱著在夕陽的山頭,深情地擁吻,那是愛情的力量感動上蒼。
他知道故事編得很爛,很虛,但可以治愈他心中女神的心病。
她聽了他臨時編造的故事,她的臉色一會兒晴朗許多,剛才的焦慮也收起來了,眉尾下垂憂郁的眼睛也漸漸揚起來,變得精神圓潤。
我喜歡這樣的結局。她說,你可以去寫小說,我第一個做你的粉絲。
她天真的笑起來。
她的笑臉對他而言是溫暖的陽光,照耀寒冷冬天陰暗的角落,慢慢地鋪上一層燦爛的光輝,他覺得很溫暖。
你是做什么的?她問他。
我是化妝師。他說。
是嗎,我其實很喜歡你的職業,讓人變得更美,很時尚。
糊口飯吃而已。
我也很想化妝,可是皮膚太敏感,用不了化妝品。她有點泄氣地說。
他側臉看她,想把她仔仔細細地全部裝入記憶里。
你不需要,你皮膚非常好。他說。
我是喜歡化妝品的味道,敷在皮膚里,聞到就會很舒服。她說。
化妝品長期用對皮膚不好,皮膚會有依賴性,你頭發護理得挺好,很漂亮,留了很多年吧?他問她。
嗯,我全身上下,我最愛的就是這個了。她得意地輕輕笑笑。
其實你很完美。他聲音很細,只有自己聽得清楚。
你在哪里下車?她問他。
嗯……還沒到。他望向窗外。
和我一個街道嗎?我要在前邊路口向右拐。她伸出手指指前方,側著臉詢問他。
嗯……應該是,按你的方向走吧,我在那附近可以下的。他有些含糊。
車子在前方紅綠燈口向右拐,她探著腦袋像個孩子一樣,隔著玻璃望著外面,她的手指纖細而長,在她的琴邊節奏地點著旋律。
我在這里下車,師傅。
車子停下來,她把錢給他,他說不要,但她執意要平半路費。她打開車門,然后跟他道別,本來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她好像很匆忙,背著吉它轉身小跑進一個生活小區,他在車里望著她的背影,又是一陣悲傷落寞,感覺到更加孤獨。
司機問他要在哪下車,他一陣遲疑,一種若有所失的茫然。
回原來的地方吧!他對司機說。
這一路他感覺無比失落,像丟魂的人兒一樣,無力地倚靠在坐椅里。車子急速的聲音像把他丟棄在無邊的曠野中,任他內心抓狂和咆哮,掙扎,歇斯底里,也沒有一點意義。他伸手撫摸旁邊坐墊,還有一絲絲溫度,他感覺到她的氣息,從手臂一點點蔓延而上,觸動著每根神經。他不知道她是誰?但卻感覺與她之間注定會有關系。戀愛的感覺令人如癡如醉,可是現實不得不把他帶入真正使人感覺到切膚之痛的生活里來。他現在正在計程車里,穿越空闊冷靜的北京街道,突然窗外的冷寂天空中竄出一陣煙花,在空中爆炸盛開,聲音寥落寂寞。他的手指骨骼發出聲音,今天冬至,遠在千里之外的老父親是否也是一樣孤單地孤影相隨,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心中占據位置,他緊緊地抿著嘴唇,然后他舔到血液淡淡的腥味,牙齒咬破了嘴唇。這種疼痛并不能分擔內心的傷。相隔千里,無法想望,對唯一的親人的思念,在節日中變得更加濃烈,他把他撫養長大,永遠想方設法,竭盡全力給他想要的東西,一臺電腦,一部手機,或者其它零零碎碎的學習用具及在學校里的每月生活費用,他只是給他打電話,說他學習需要這些,他在最短的時間往他卡里面打錢,仿佛這種索要和給予是天經地義之事,是他應該必須為他負的責任。他一天天衰老,而他長大成人,開始工作,戀愛,將來成家再撫養小孩,他從來不會向他索要什么,他永遠不開口,可是并不是代表他內心中不無需求。
可是我現在能為您做什么?
他在心中掙扎,那種痛苦和不知所措纏繞交集。他從一個西北貧窮山溝里飛越萬水千山來到從小夢想的北京城,他同樣過著無依無著的日子,沒有房子,沒有固定保障的工作,他甚至迷惘而看不到未來,他不清楚這份工作能堅持多久,感覺自己如同樹枝頭的一張葉子,一不小心,就會被風雨打落,隨時有命運的轉折風險,也許悲慘,也許樂觀。為著生活,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行,像蝸牛一樣,他感覺這樣的速度在還沒有到達夢想的終點的時候,自己就會死去,若真是如此,生活又何來意義。況且他都不能陪在父親身邊,他知道父親一個人肯定孤獨,肯定恐懼,他僅是藉著自己有個大學畢業的兒子在北京工作的事兒,在鄉老之間略有些體面的慰藉自己,然后他一無所有,他應該同樣和他一樣害怕節日。
爸,我很想很想你!
他的淚水在車里肆無忌憚地流下來。
司機師傅第一直覺,是他和那女孩子的關系,他的淚是因她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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