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縮短距離,我不在的時候,他們把營地移到了我打死熊的地方。那頭被打死的熊很沉,十個壯漢一齊使勁兒,才把它從樹下搬出來,穿過灌木叢,弄到空地上的營火邊。
我回來得很晚,除了拉特勒,所有的人還都醒著。拉特勒是被人抬到新營地來的,然后就像段木頭似的被扔在草叢中了。這會兒他酒醒了。霍華德已被掩埋。塞姆剝下了熊皮,但肉還放著沒動。我下了馬,喂過它,走到火邊。那小個子說:
“您上哪兒瞎跑去了,先生?我們等您等得好苦,我們都想早點兒品嘗熊肉,可沒有您就不能對老熊下刀子。我已經把它的外衣脫下來了,裁縫給它做得很合身,連一個小褶兒都沒有,嘿嘿嘿嘿!但愿您不反對,是嗎?現在您說說該怎么分肉吧!我們想在睡覺之前烤上一塊。”
“隨你們怎么分吧!”我回答。“肉是大家的。”
“那我得告訴您,最好的是熊掌,絕對沒有比熊掌更好的東西了。但得把它放很長的時間,那種應有的野味才出得來。如果它被肉蟲鉆過,那味道就更美了。可我們等不了那么長時間,我擔心阿帕奇人不久就會來,把我們的美餐給毀了。所以我們最好今天就吃熊掌,即使我們就要被印第安人消滅了,那在這之前還可以享受一下熊掌。您反對嗎,先生?”
“不。”
“好,那就動手了啊,胃口已經大開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嘿嘿嘿嘿!”
他把熊掌從腿上割下來,按人頭兒切成了小塊。我得到了前腳上最好的一塊。我把它包起來放在一邊,其他人都忙著把自己那塊放到火上。我雖然很餓,也很累,但卻沒心思吃——不管這聽起來有多矛盾。我不能忘掉那殺人的一幕。在想象中,我看到我自己同克雷基?佩特拉坐在一起;聽著他的傾訴,此刻想起來,那是最后的懺悔。我總是一再想起他最后的話語,預示著他死亡的臨近。是的,他生命的葉子不是輕盈無聲地飄落的,而是被用力折斷的,而且是由怎樣一個人,出于怎樣一個原因啊!兇手就躺在那兒,仍然醉得不省人事。我本可以打死他,但我覺得惡心。這種惡心的感覺也正是那兩個阿帕奇人為什么沒當場懲罰他的原因。“燒酒!”“好太陽”曾用蔑視到極點的語氣說——這個字眼兒中包含著怎樣的控訴和譴責啊!
如果說有什么能使我面對那血腥的結局,那就是:克雷基?佩特拉死在溫內圖的懷抱中,他的心承受了射向溫內圖的子彈,這是他最后的心愿。哦不!他最后的心愿是請求我站在溫內圖一邊,將已經開始的工作完成。他為什么偏偏請求我呢?幾分鐘之前他還說我們也許不會再見,也就是說,我的生活道路不會將我引向阿帕奇人,可隨后他卻賦予我一項使命,要完成它,我就得與這個部落建立密切的關系。這心愿是隨口說出的一句空話嗎?也許臨終時他同所愛的人分別的最后時刻,在他靈魂的一只翅膀已到達彼岸的時候,上帝允許他望見未來?看起來就是這樣的,我后來真的滿足了克雷基?佩特拉的請求。
我究竟為什么那么快就答應了克雷基?佩特拉的請求呢?出于同情嗎?可能。但還有一個原因:溫內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比我大多少,但卻比我優秀得多!這,我在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他絲絨一般柔和的眼睛里那種清澈的莊重、自豪,他舉止中那種平靜的自信,他的一舉一動,在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有一絲憂傷——它來自一種深深隱藏的痛苦——這些,我都喜愛。他和他父親是多么令人肅然起敬啊!
就這樣,當別的人在享受他們的熊肉時,我在火邊靜靜地坐著,冥思苦想著,直到塞姆?霍肯斯將我從沉思中驚醒。
“您怎么了,先生?您不餓嗎?”
“我不吃。”
“是嗎?別再做思考練習了!我認為,您不該養成這個壞習慣。我也對發生的事情很生氣,非常生氣,但一個牛仔必須習慣這種事。人們不是平白無故地把西部叫做‘darkandbloodygrounas’——‘黑暗血腥之地’的。您可以相信,在這里每走一步,土地中都浸著血;誰要是鼻子太敏感,聞不得這個,那就讓他呆在家里喝糖水吧。不要把這事太放在心上,把您的熊掌拿過來,我給您烤。”
“謝謝,塞姆,我真的不吃。——你們說好拿拉特勒怎么辦了嗎?”
“我們討論過了。”
“那么,怎么懲罰他呢?”
“懲罰?您覺得我們應該懲罰他嗎?”
“我當然這么認為。”
“啊!那么您說我們應該怎樣做呢?我們該把他送到舊金山、紐約或華盛頓去,指控他是殺人犯嗎?”
“不是!有權審判他的是我們,他違犯的是西部的法則。”
“看吶,這個青角對大西部的法律知道得多清楚啊!您是從德國來這兒當法官大老爺的嗎?那個克雷基?佩特拉是您的親戚或者好朋友嗎?”
“不是。”
“您這下說到點子上了!是的,大西部有自己的法律,要求的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就像圣經里說的。如果發生了謀殺,有權利的人可以立即殺死兇手,或者成立一個審判委員會,做出判決并且立即執行。人們用這種方式除害,否則他們就要騎在獵人的頭上。”
“那我們就成立一個審判委員會!”
“首先需要一個原告。”
“我就是!”
“憑什么?”
“就憑我是一個人,一個不能容忍罪犯逃脫制裁的人。”
“呸!您說話像個‘青角’。在兩種情況下您可以作為原告出庭。首先,被害人是與您關系密切的親屬或朋友伙伴,但您已經承認,這種情況不存在。第二,如果您本人是被害者,也可以作為原告出庭,嘿嘿嘿嘿!您是嗎?”
“塞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我知道,知道!我添上這一點,只是為了把話說完整。就是說您沒有理由作原告,我們別的人也二樣。但如果沒有原告,也就沒有法官。這兒根本就無權成立審判委員會。”
“那么拉特勒就該逃脫懲罰嗎?”
“不能這么說。您別這么激動!復仇會落在他頭上的,就像從我的利迪射出的子彈定會擊中目標一樣。阿帕奇人會惦著這事兒的。”
“那懲罰也會連帶上我們的!”
“很可能。但您以為,我們殺了拉特勒,就能避免這個嗎?一起做壞事,’一起被抓,一起被吊死!阿帕奇人不是把他一個人視作殺人兇手,而是把我們也視作兇手,如果我們落到他們手里,他們就會照此行事的。”
“即使我們除掉拉特勒?”
“是的。他們不會問他是不是在我們這兒,就把我們打死。您想怎么制裁他呢?”
“把他趕走。”
“是的,關于這個我們也討論過了,并且認為,首先,我們沒權利趕走他,即使我們有這個權利,明智一點兒,也不能那么做。”
“但是塞姆,我不懂您的意思!如果有人同我不和,我就跟他斷絕關系,何況現在涉及到一個兇手!難道我們能容忍這個一再使我們陷入窘境的惡棍兼酒鬼嗎?”
“是的,正是這樣。像我、斯通和帕克一樣,拉特勒也是為保護你們這些測繪員被招募來的,只有那些雇用他、給他發餉的人才有權利解雇他。我們必須嚴格遵守這個規矩。”
“遵守這個規矩!面對一個每天都踐踏上帝和人類的法則的人!”
“即使這樣也得遵守!您說的不錯,但人不能由于別人犯了罪自己也做錯事。我告訴您,當權的人是無可指摘的,我問您,如果拉特勒被我們趕走了,他會干些什么呢?”
“那是他的事!”
“也是我們的事!我們將永遠處在危險之中,他很可能會報復我們。把他留在我們身邊看著他,比把他趕走,讓他偷偷跟著我們,隨時可能向我們每人的腦袋上射顆子彈要好些。我想,您也應該同意我們的意見了吧。”
他看著我,我很能理解他的目光,因為他沖著拉特勒的同伙兒那邊,以他特有的方式對我使了個眼色。如果我們的做法對拉特勒不利,恐怕他們會合伙搗亂。我也這么想,因為他們是不可信賴的;最后我讓步了:
“是的,您這樣講,我就明白了,事情該怎樣,就只能讓它怎樣。只是阿帕奇人令我擔心,他們會來報仇的。”
“他們會來的,尤其是他們沒有說出一個表示威脅的字,這就更肯定了。他們的做法很聰明,如果他們當時就報復的話,只能報復拉特勒一個人;但他們針對的是我們所有的人,他是我們中的一員,他們把我們看作來搶他們土地的敵人。所以他們很理智地走掉了,連指頭也沒對我們動一動。但他們肯定會回來抓我們,如果他們得手,那我們就做好惡戰的思想準備吧,克雷基?佩特拉在他們那兒享有的聲望,他們會為他雙倍乃至三倍報仇的。”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一個酒鬼!——不管怎么說,他們會來很多人的。”
“當然!我們的措施取決于他們什么時候出現。我們有逃跑的時間,但這樣就得把快要完成的工作丟在這兒了。”
“只要有可能,我們就要盡量避免。”
“如果加緊干,您認為什么時候能完成?”
“五天之內。”
“哼!據我所知,這兒附近沒有阿帕奇人的營地。要找到離這兒最近的美斯卡萊羅人,至少要馬不停蹄地騎三天。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好太陽’和溫內圖帶著尸體,要騎四天馬,才能得到增援,再用三天騎回來,一共是七天。既然您認為五天能干完,我認為我們可以冒險繼續測量。”
“如果您的計算不準呢?那兩個阿帕奇人也有可能先把尸體存放在一個保險的地方,然后回來,從暗中向我們開火。同樣可以想象,他們遇上了自己人的隊伍。是的,甚至可以設想,附近可能有他們的朋友,要不我就奇怪了,兩個阿帕奇人,而且還是酋長,怎么會在沒有足夠的隨從的情況下,離開他們的營地這么遠呢?而且,打野牛的季節已經到了,‘好太陽’和溫內圖也有可能在附近有一支打獵隊伍,他們只是為了那頭熊才在不久前離開隊伍的。如果我們想謹慎從事的話,就得考慮到這一切,時刻記著這一切。”
塞姆?霍肯斯瞇縫起眼睛,做了個表示驚訝的鬼臉。
“老天,您多機靈,多英明啊!真是的,如今的雞雛兒們比母雞要聰明十倍,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不過,說真的,我得承認,您剛才那些話倒是一點兒都不愚蠢,您言之有理,我們必須注意這些可能發生的情況。因此很有必要知道那兩個阿帕奇人往哪兒去了。天一亮我就出發去跟蹤他們。”
“我跟你一塊兒。”帕克插嘴道。
“我也去。”迪克?斯通也聲明。
塞姆?霍肯斯思索了一會兒,然后決定:
“你們兩個乖乖地呆在這兒!這兒甩得著你們,明白嗎?”
他說著瞅瞅拉特勒的同伙兒那邊,這就無須費口舌了。如果讓這幫靠不住的人單獨和我們一起呆在這兒,他們可能會在他們的頭兒醒過來之后給我們搗亂的。斯通和帕克還是留下為妙。
“可你不能一個人去啊!”帕克反對道,他善于從方方面面看事情。
“只要我想,我就能;可我不想一個人去,我要給自己找個伴兒。”
“誰?”
“就是這個‘青角’。”
他說著指指我。
“不行,不許他走。”總工程師也插話了。
“為什么不行,班克洛伏特先生?”
“因為我需要他,如果我們想五天之內完工的話,就必須用上所有的人手,一個人也不能少。”
“是啊,用上所有的人手,到現在為止你們還沒這樣做過,更多的是一個人干所有人的話兒,現在也該讓所有人為一個人賣把子力氣了。”
“霍肯斯先生,您想給我定規條嗎?這我可不允許!”
“我怎么敢!一個看法還遠遠算不上什么規條。”
“可聽起來就是那樣!”
“可能,我不反對。說到您的工作,如果明天不是五個而是四個人干的話,大概耽誤不了多少事情。我就要帶這個人稱‘老鐵手’的‘青角’去,是有我的道理的。他應該看看怎么跟蹤印第安人。正確辨認一個足跡會對他有用處的。”
“可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知道,可是還有一個原因:我要走的路很危險,我要能帶上一個力氣又大又擅使獵熊槍的伴兒,對我對你們都有好處。”
“我看不出這對我們能有什么好處。”
“看不出嗎?這真讓我奇怪,您本來是位挺機靈挺明智的紳士啊。”塞姆諷刺道。“要是我遇上了正往這里來的敵人,他們把我干掉了怎么辦?那就沒有人來向你們報告險情了,你們就會遭到襲擊,被殺死。可如果我帶上這個‘青角’,他用那雙女人似的小手把最結實的家伙一拳打倒,我們可能就會毫發無損地回來。這下您明白了嗎?”
“是的。”
“那么說最主要的:他明天得跟我走,這樣這里就不會出現摩擦,最后落個不愉快的結局。您知道,拉特勒正是視他為眼中釘。如果那個白蘭地的大情人醒過來了,他很可能要和今天一天把他打倒兩次的人較量一番,我們至少要在這起殺人事件后的第一天把這兩個人分開。沒用的那個呆在這兒,另一個我帶上,現在您還反對嗎?”
“沒有了,讓他跟您去吧。”
“那好,我們意見統一了。”他轉向我,補充道:“您都聽見了,您要面臨的是多苦的差使,很有可能我們連吃飯、休息一會兒的工夫都沒有。所以我得問問,您是不是吃幾口熊掌?”
“好的,在這種情況下我至少要試試。”
“盡管試,盡管試!我清楚這種嘗試,嘿嘿嘿嘿!您只要吃上一口,保證就停不下來了,直到吃光為止。把您的熊掌拿過來,我給您烤!您這么個‘青角’是不懂這個的。好好看著,這樣,您可以學一學!要讓我第二次替您烤這么好吃的東西,您就什么也得不著了,我會自己把它吃光的。”
塞姆說得對,他剛剛顯示完他的烤肉手藝,我還幾乎一口沒嘗的時候,食欲就來了;我忘掉沉重地壓在我心頭的一切,吃啊,吃啊,真是一直吃到什么都沒剩下為止。
“您看見了?”他沖我笑著,“享用一頭灰熊確實比打死它令人愉快多了,這您大概見識到了吧?現在我們要從熊腿上再割下幾大塊肉來,今晚就烤好,明天帶上作我們的干糧,因為干這種偵察的事兒,你總得做好路上沒時間打野物,也不能生火烤肉的準備。您躺下結結實實地睡一大覺,我們天一亮就走,您要攢足了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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