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空中樓閣（2）

　　他下葬的那日，我也去了。

　　林夢蝶在他的墓前，放了一株百合花，然后緩緩地說道：“哥哥，你一路走好。愿你在那邊幸福。”

　　也就是在當天，林夢蝶告訴我，說她退學了。

　　我實感詫異，忙問她原因。

　　她說：“沒有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再繼續讀下去。”

　　“可明年我們就高中畢業了。”我說。

　　“上學不是我的興趣，讀大學更不是。你是知道的。”她說。

　　我當然知道，她曾今對我說起過。

　　“那你怎么做的打算？”我問。

　　“沒有什么打算。我只希望離開這所小城，到別處去。”

　　“去哪里？”我急忙問。

　　“我也不知道，到時再說吧。”

　　“難道你不留戀這里嗎？”我問。

　　“這里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除了你，周如文，你是我的好朋友。”她淡淡的說。

　　我明白，在她的心里，我永遠是朋友，不可能再進一步。

　　林夢蝶離開的前一天我們相約在學校的后山見面，她說她想去那里看一看，看看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我如約前往。記得那天林夢蝶穿一身潔白的裙子，一雙白球鞋，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穿著打扮，不同的是，她的頭發上多了一把我送給她的發卡。

　　也不知幾時她會把它摘下。

　　那天林夢蝶突然問我，可曾爬到過山頂上去。

　　我說：“這山如此高，誰有閑工夫爬上去啊。”

　　“不如今天我們就征服它吧。”她頗有興致的說。

　　我抬首仰望了一下，心里很沒底，她在一旁嘲笑我：“你不會沒膽量吧？要不咱來比你比，看誰先到達頂峰。”

　　這真是對我男人的尊嚴的踐踏。

　　我說：“不到山頂非好漢。”

　　那天我們爬到山頂以后，已是氣喘如牛，揮汗如雨。時間上恰好是黃昏，我們欣賞到了最后一縷晚霞。

　　“你看它多美。”我和林夢蝶肩并肩坐在一塊大石上，我指著天邊最美的那塊晚霞對她說。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她緩緩的吟誦道。

　　“至少此時此刻它是最美的。這個世界上沒有美是永恒的，就像煙花，只要燦爛輝煌那瞬間，人們就會永遠把它銘記。”

　　隨后我們彼此無言，靜默地坐在那里，一起注視著那最后一縷晚霞，漸漸地在我們的視線里消失。

　　我本想翌日去車站送林夢蝶，可苦于還要上課，她又說：“不用不用，我最見不得分離的場景。”

　　我也就只好作罷了。

　　我想就是新來的語文老師講到，儺送離家出走，翠翠苦守邊城的時候，林夢蝶登上了去往他鄉的客車。

　　從此以后，林夢蝶就離開了這座小城。我還有一年的光景，也要離開它，奔赴我的大學夢。

　　如此一想，不免惆悵。放學回家之后，媽媽正在客廳小坐，一個人，顯得有凄涼。

　　“媽媽，您應該多出去走動走動。”我對她說。

　　“作甚？”

　　“看看有沒有單身的男子，好于他相識。”

　　媽媽白我一眼：“你這孩子，哪有勸說自己的老媽到外面找男人的。”

　　“我是見不得你孤單。”我說。

　　爸爸已離家一年之久，媽媽依然沒有再找另一半的打算，每次放學回來，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發呆，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我的終身大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老媽笑著說。

　　“媽媽，您是不是還想著爸爸？”我問。

　　老媽微愣，后無限感慨的說：“我不比他，說忘記就忘記了。”

　　“或許爸爸也沒有忘記，只是他……”我還沒有說完，老媽就打斷我，“好了好了，別說他了。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雞蛋面，來嘗一嘗。”說著走向廚房。

　　看著老媽的背影，我哀嘆一聲。

　　這個學期很快過去，緊接著便是暑假。可說是暑假，其實還需上課。因為即將升入高三，這可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年，關鍵的很。學校下了通知說要補課，我很不情愿地放棄了原本打算好的旅游計劃。

　　整個夏天過來，我已是身心疲憊，每天面對無數道題，永遠不可能完成。未進高三已是如此，那高三是何等煉獄。

　　我心傷悲。

　　自從林夢蝶走后，我就和她失去了聯系，她既沒有向我家打過電話，也沒有寫信給我。

　　或許她已經忘記我了吧。

　　可我卻未曾忘記過她，還時時把她想念。

　　一日經過語文老師家門前，猶豫片刻，我上前敲了門。很長時間門才打來，當語文老師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差點沒把他認出來。他是這般陌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潦倒了。

　　人到中年竟然淪落成這樣，實在不堪。只見他的頭發亂亂糟糟的幾乎遮蓋住了他整個面，衣服更是臟兮兮的令旁人難以忍耐，還有他身上的酒氣，可真刺鼻。

　　“你找誰？”他用穢濁的口吻問我，他竟然沒有認出我是誰。

　　“我是周如文啊，你的學生。”我說。

　　他伸出黝黑的手，捋了捋眼前的頭發，仔仔細細打量我，然后說道：“進來吧。”

　　屋里真暗，我完全不能識別腳下的路，只好緊跟在他的身后，以免撞到板凳之類的家具。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所有的窗戶都關上，還拉上了窗簾，搞的白日里整個房子像鬼屋一樣。

　　我的腳還是不小心碰到了東西，那東西被我踢了一腳，滾得很遠，發出叮當的響聲。我想那是酒瓶無疑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眼睛總算能適應屋里暗黑的環境了。這時語文老師拉了一張板凳給我坐，我摸索著坐下了。

　　他則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問我：“小蝶還好吧？”

　　他還想著她。但他不知道她已離開這里了。

　　“她走了，去了另一座城市。”我說。

　　“什么時候的事？”

　　“暑假之前。”

　　“那么久遠了，我竟然不知道。而她走之前也沒有來看我一眼，可見她的心里還是恨我的。”

　　我忙說：“或許他怕你傷心，又或者她不知說什么好，所以才不告而別的。”

　　“你用不著安慰我，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她恨我是應該。”

　　緊接著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我感到氣氛異常得很，由于昏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不知他在想什么。

　　又過了半響，語文老師突然感嘆道：“我這一生是完了。到頭來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我不知說什么好，索性沉默。

　　隨后他擺擺手，疲憊的說：“我累了，想一個人靜一靜，你走吧。”

　　我起身，對他說：“老師，你多保重，我走了。”

　　從老師家里出來，經過一家音像店的時候，正在播放歌曲《瀟灑走一回》，葉倩文唱道：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

　　紅塵啊滾滾癡癡啊情深

　　聚散終有時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夢里有你追隨

　　我拿青春賭明天

　　你用真情換此生

　　歲月不知人間多么憂愁

　　何不瀟灑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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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忍不住駐足，靜靜地聆聽完這首已過了很多年的老歌。

　　暑假過后便是高三，高三的末尾既是高考。

　　高考的前一日我見到清月，是在學校附近的公園里我們邂逅的。我去那里是為了放松心情，畢竟十年寒窗苦讀，就為了明日的一戰，心里難免有點緊張。

　　我沒想到會遇到她，她也出乎意料。隨后她淡淡地問道：“還好嗎？”

　　“馬馬虎虎，說得過去。”我答，并反問，“你呢？”

　　“我也一樣。”她說。

　　然后兩人就無言。

　　我想到當初我和她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這個公園里，也是在這里，我第一次吻了她的唇。沒想到一晃三年過去了，我們即將畢業，各奔東西了。

　　“你打算到哪座城市上大學？”過了片刻，她問我。

　　“青島。”我說，那是我所喜歡的城市。

　　“我喜歡廣州，我想到那里去度過美好的四年時光。但愿我能考上中山大學。”她說。

　　“你一定會如愿以償的，我相信你。”我由衷地祝福她。

　　“你也是。”她說。

　　隨后我們再也沒有說什么，又過了一會，有同學來找她，她也就跟著離開了。

　　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想我的高中生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