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五

　　像是一池泛起波紋的水，在無風的情況下，漸漸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小三風波”就在日復一日的重復生活中，逐漸被人遺忘了。

　　當初大學的無聊與空虛，賦予了流言蜚語強大的生命力，就像是一顆小小的種子，被每一個人的唾液澆灌，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忘記了澆水，于是那棵大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枯萎了。

　　吳嵐的生活，開始變得平和安寧。

　　只是偶爾還會在食堂，或是在路上，被一些仍舊念念不忘的人，指指點點。

　　她已經習慣了。把那些當作吹過耳邊的風。

　　不理不睬。那些人就會感到沒有任何意義，于是便住嘴了。

　　游泳館因為天氣回暖開放了，周曉陽經常去游泳，每次都要叫吳嵐陪著他。

　　“我又不會游，你就放過我吧……”吳嵐笑嘻嘻地說，想轉身就跑。

　　“游泳很好玩的，你不會我可以教你啊！”周曉陽拽住她的胳膊，像提線木偶一樣把她拽了回來。

　　吳嵐無奈只好換上了泳衣，一邊打哆嗦一邊往泳池邊上走。

　　周曉陽早已經在水里了，他健壯的肌肉一覽無余，敏捷地如一條魚在水里自由快活地游著。

　　看到吳嵐穿著泳衣走過來，周曉陽停在了水里。

　　粉色的印有桃心的分身泳衣，裙尾上有一圈層層疊疊的荷葉擺，細長的腿因為冷而并在一起，雙手抱在胸前，帶子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周曉陽再一次被她的美貌打敗了，直愣愣地看著她。

　　吳嵐渾身發抖地站在那里，看見周曉陽像水里的一座冰雕一動不動，嗔怪道：“都是因為你，快凍死我了。”

　　周曉陽一下子回過神來，對她喊道：“先熱熱身，往身上潑點水，適應了溫度再下來。”

　　吳嵐不情愿地撇撇嘴，心里想的其實是：“真討厭，干嘛叫我來游泳，明明知道我是個旱鴨子嘛，還不如讓我回宿舍看電視劇呢！”

　　但是嘴上卻說：“知道啦。”然后坐到池子邊，往身上潑著水。

　　“啊——好涼啊——”吳嵐剛把腳尖伸進水里，就縮了回來。

　　周曉陽向她游過來，趁她不注意撩起水就往她身上潑。

　　“哈哈哈……”周曉陽一邊潑一邊笑。

　　“啊！你太壞了！”吳嵐也反擊，池面上空濺起一朵朵水花。

　　身子一滑，吳嵐掉到了水里。

　　周曉陽往前一伸手，抱住了她。

　　“嚇死我了。”吳嵐心有余悸地說。

　　“有我在，你淹不死的。”

　　吳嵐的臉突然變得很紅很紅。

　　“走，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周曉陽拉住她的胳膊，往深水區走去。

　　吳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像壓住了一塊大石頭。

　　水由淺入深，吳嵐的身子慢慢浸入其中，直到沒過脖子，腳踩不到底，才感覺到了死亡的步步緊逼。

　　她喘不上氣了。

　　“馬上就到了，再堅持一下。”周曉陽在她的耳邊安慰道。

　　吳嵐死死地拽著旁邊的扶手，看見池子邊畫的線上寫的數字：一米九。

　　卻是連驚訝都說不出口了。

　　“我……好難受……”吳嵐強迫自己的臉浮在水面上。

　　“你想不想感受一下被水沒過的感覺？像這樣……”周曉陽說著，緩緩地潛入了水下，只露出短短的黑色頭發。

　　他突然冒了出來，濺了吳嵐一臉水。

　　“來嘛來嘛，很好玩的。”

　　吳嵐緩緩地松開了手，身體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周曉陽湊近的臉，那對長長的睫毛。

　　他吻了她，在浪漫的水中。

　　吳嵐變得安靜，她真的體會到了他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將耳朵灌滿水，就聽不到那些不想聽的話語了；在水中閉上眼，就看不到那些不想看的畫面了；將心浸在水中，就感受不到那些沉重的悲傷了。當你在水里游泳的時候，可以忘記一切煩惱和憂愁，像一條小魚一樣快活和自由，像去了另一個世界。

　　　一緊張便嗆了水，吳嵐趕緊下意識地去踩地，卻發現夠不到。她在水里撲騰個不停，周曉陽將她舉起來，水順著頭發流了下來。

　　　他幫她擦去臉上的水，微笑地看著她。

　　現在的我，很幸福。

　　你也是吧。

　　　終于等到胳膊拆完了線，郭文軒和吳嵐一起從醫院里走出來。外面的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其實你不用和我一起來，我一個人也可以的。”郭文軒對著吳嵐說道。

　　　“因為我才讓你受了這么多罪，我怎么能夠讓你一個人呢。”吳嵐滿是愧疚地說。

　　　郭文軒抬起頭，望著藍藍的天空，釋然地說：“都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今天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喂——老哥——”突然傳來夏婷的聲音。

“你怎么來了？”郭文軒快步跑過去。

　　　“呀，拆了線的胳膊看起來就是順眼，比之前那個繃帶綁得像個木乃伊一樣的胳膊好看多了。”夏婷打量著笑道。

　　　“去你的！”郭文軒揮揮拳頭。

　　　“胳膊好了就開始亂打人啦，真不講理！”夏婷躲到了吳嵐的背后。

　　　“我還沒問你呢你來這兒干什么？”

　　　“我打你手機沒人接，就去你宿舍找你，你室友說你去醫院了，我一想可能是去拆線了，所以就趕過來了。”

　　　“這不是重點，我想問的是，你找我干什么？”

　　　“啊哈，對啊，因為好久沒人陪我逛商場了所以……”夏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我胳膊剛痊愈，就又要當苦力幫你拎東西啊！”郭文軒痛苦地說。

　　　“嘿嘿，正好檢測一下嘛，萬一還沒完全好，回醫院還來得及。”夏婷這樣解釋說。

　　　“你這是什么理論……不去，我還要和吳嵐一起回學校呢。”

　　　“哥，你就這樣忍心把你妹妹一個人拋在街頭嗎？”夏婷努力擠著眼淚。

　　　郭文軒猶豫了一下，轉過頭，扔下兩個字：“忍心。”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啊——”夏婷橫眉怒目地對著郭文軒的背影怒吼道。

　　　“你妹妹可真可愛。”

　　　“可愛？是可氣吧！”

　　　“哈哈，她的性格真的很好呢，是那種很開朗很活潑的女孩，容易和人相處，自來熟型的，是很多人都喜歡的那種性格。”

　　　“她就是個野蠻女！整天就知道欺負我，從小就是，什么臟活累活體力活都讓我干，每次買衣服都把我叫上，就是當衣架的，左手掛好幾個袋子，右手掛好幾個袋子，就差往脖子上掛了！”

　　　“哈哈哈……誰讓你是她哥呢！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我很好奇，她難道沒有男朋友嗎？像她這樣長得漂亮性格又好的女生，應該有很多人追呀！”

　　　“正是因為長得漂亮，所以她媽媽管她管得可嚴呢，處處小心翼翼，小時候除了我別的男生都不讓靠近的，我還記得有一次，一個男生到她們家還她作業，硬是被她媽媽用雞毛撣子趕了出去，因此即使有人喜歡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求。”

　　　“可她現在都這么大了，她媽媽還反對她和男生交往嗎？”

　　　“反對，說是大學期間不允許談戀愛，大學的愛情沒有幾對能成功的，既耽誤時間又浪費金錢。”

　　　“原來如此，其實她也挺沒有自由的。”

　　　“是啊，所以她總是拉著我出門，因為除了我，她就沒有其他男生朋友了。”

　　　“那你趕緊陪她去呀！你沒見她剛才多傷心啊！”

　　　“哎呀，算了吧，還是回學校吧，好久不打游戲了，手都癢癢了。”

　　　“真是的，游戲有那么重要嗎？周曉陽也是，成天坐在電腦前玩游戲，難道游戲就比親人比朋友還重要嗎？”

　　　“說了你也不懂啦！”

　　　“切，你們也永遠不會懂我們的心思！”

　　　“……”

　　　回到寢室，吳嵐剛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短信鈴聲就響了。

　　　“周六下午兩點拍攝，記得準時到。拍攝結束后要和廣告公司老板簽約，一起吃完晚飯后可能還要去唱歌，提前告訴你一聲，可能會晚些回去。”

　　　自從被偷拍了之后，吳嵐就告訴韓啟明不要再車接車送的了，她又開始每周坐公交車去公司，雖然車上永遠是那么擠，但吳嵐的心里會感到很踏實。

　　　這個周六本來是約好了要和周曉陽一起去植物園看花展的，看來又去不成了，吳嵐給周曉陽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周六我不去植物園了，臨時有點事。”

　　　吳嵐沒有告訴他是什么事，她還是有所顧忌，仍然不敢說自己兼職當模特的事情，因為怕惹來周曉陽的一頓指責。無非就是說這年頭騙子太多了，輕輕松松就能賺錢，那人人都去當模特了，為什么餡餅只掉在吳嵐一個人身上呢？

　　　但是吳嵐不是這樣想的，周曉陽之所以誤會韓啟明，是因為沒有和他接觸過，韓啟明是一個好人，吳嵐一直堅信，認真負責、細心敬業、談吐優雅、舉止大方、外表英俊、學識淵博……無論是什么樣的好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吧。

　　　所以吳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被上帝寵幸的感覺，在她的心中，他儼然成為了一個神奇的物種，只配她高高的仰慕。

　　　就像是仰望天上的星辰，韓啟明是吳嵐心中，最遙遠最閃亮的一顆星星，但她永遠也夠不到，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夠一直仰望下去，這樣她就很滿足了。

　　　周曉陽在電腦前，看到有媒體報道植物園花展的新聞，各種賞心悅目的花爭相開放，溪水淙淙、曲欄幽徑、鮮花鋪景，五顏六色的花像一片巨大的地毯，鋪在廣袤的土地上。

　　　“好美啊，吳嵐一定會喜歡的。”周曉陽自言自語道。

　　　突然聽到了手機響了，周曉陽從兜里掏出來，看到是吳嵐的短信，欣喜不已。

　　　“說吳嵐吳嵐就到！”周曉陽急忙打開短信。

　　　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用手指點了一下吳嵐的頭像，不一會兒電話通了。

　　　“不是說好了一起去植物園的嗎？你怎么又臨時有事了？”埋怨的口氣。

　　　“對不起啊，是真的突然接到的通知，我做家教的時間改了，本來是周日現在改到了周六。”吳嵐再一次撒了一個謊。

　　　“真是的，好幾次你都沒有陪我出來，你就那么忙嗎？”周曉陽不滿地說。

　　　“對不起……”

　　　“算了算了，別對不起了，記得補償我！”周曉陽像個孩子一樣撒嬌道。

　　　“恩恩，沒問題。”吳嵐趕緊哄他。

　　　“那好吧，沒別的事了，掛之前親一個，么！”周曉陽對著手機親了一下。

　　　“么！”電話那邊傳來吳嵐的親吻聲。

　　　周曉陽掛掉了電話，對著手機屏幕傻笑。

　　　“惡心死了……”郭文軒對著周曉陽做嘔吐狀。

　　　“去你妹的！滾回你們宿舍去！”周曉陽扔了一個抱枕砸到他的頭上。

　　　“你小子，敢對我動粗，我的胳膊現在可是好了啊！”郭文軒把抱枕砸回去。

　　　周曉陽對他翻著白眼，吐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說：“來啊來啊，我才不怕你呢！”

　　　郭文軒跳到他的床上，和他扭打在一起。

　　　“啊啊，郭哥饒命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周曉陽的致命弱點就是癢癢肉，郭文軒無意中知道之后屢試不爽。

　　　“哈哈哈哈……”周曉陽從床上一直滾到地上，還笑個不停。

　　　“怕了我吧？哈哈！”郭文軒拍拍手，從床上站起來，得意洋洋地說。

　　　周曉陽突然用手一撐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將郭文軒撲倒在床上。

　　　他緊緊抓著郭文軒的手，防止他再撓自己的腰，壞笑道：“不怕，今天你完蛋了！”

　　　兩個一米八多的大男生在單人床上打鬧成一團，宿舍中的其他人紛紛停止手上的事情，迅速結成兩派，賭金放在桌子上，不過也就三個硬幣罷了，然后坐在各自的床上看這場好戲，嘴里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大喊著支持者的名字，氣氛熱鬧得可以將房頂掀翻了。

　　　因為拍攝時間是在下午，所以吳嵐睡了一個大懶覺，周六好久沒有起這么晚了，她在那次打擊之后一直很有壓力，經常失眠，做噩夢，天還沒有亮就被驚醒了，然后再也睡不著了，白天精神恍惚，連上課都無法集中精力了。

　　　不過當吳嵐睜開眼睛看到窗簾透進來的陽光后，幸福地笑了。

　　　久違了的輕松，令吳嵐仿佛徹底擺脫了那些夢魘。

　　　打開手機，看到時鐘顯示為上午十點。她換好衣服，端著水盆去衛生間洗漱。

　　　吳嵐剛要打開衛生間的門，就被從身后沖進去的鄭蓉蓉撞了一下，水盆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牙刷牙膏水杯和洗面奶散落一地。

　　　吳嵐蹲下去，將東西一件一件撿回盆里。卻聽到里面傳來鄭蓉蓉劇烈嘔吐的聲音。

　　　然后是水沖馬桶的嘩嘩聲。

　　　吳嵐看見鄭蓉蓉臉色蒼白地從里面走出來，目光游離，一言不發。

　　　“我說你一上午都吐了幾次了？還怎么讓人進去啊！都快味兒死了！吳嵐，快點把門關上！”蔣玥玲在床上用極其厭惡的語氣說道。

　　　吳嵐端著水盆走進衛生間，將門輕輕關上了。

　　　外面傳來鄭蓉蓉虛弱的道歉聲：“真是對不起啊，可能是早上吃壞了肚子。”

　　　“下次注意點啊！”

　　　“知道了。”

　　　吳嵐沒有多想，將洗面奶涂到臉上，揉了一分鐘，用清水洗去了。

　　　周曉陽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二點，正好把早飯也省去了，從抽屜里拿出一包泡面，用熱水泡上。

　　　吃過午飯后，把手機調成靜音，開始打游戲。

　　　就這樣一直到了下午五點，周曉陽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后拿起手機，看到上面竟然有十四個未接來電。

　　　“我去，這是誰啊，給我打這么多電話。”

　　　他趕緊打過去，很快就有人接了。

　　　“喂，周曉陽啊，你怎么這么不給面子，我打了這么多電話都不知道回一個，太不夠哥兒們了！”

　　　“等等，你是誰啊？”

　　　“我是誰你都不知道？呀，我的新號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還不存上！我是你狗哥啊！”

　　　“我靠！你怎么想起我來了？”

　　　“我來找同學，正好想起你也在這兒上大學，我就說大家一起聚一聚吧，畢竟快一年不見面了，你倒好，就是不接電話！”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了，剛打完擼啊擼，不然咱們晚上出去搓一頓？”

　　　“好啊，我也是這么想的，那就這么定了！”

　　　“嗯，到時候我去找你們。”

　　　周曉陽掛了電話之后，趕緊洗臉洗頭發，宅在宿舍和出門赴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模樣，在宿舍的時候，完全可以用“頭發賽妖怪、衣領像腰帶、鞋上能種菜”來形容，可是一出門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頭發故意有些凌亂，劉海兒梳到一邊，黑色的格子襯衣外面是一件灰色的帽衫，剛熨過的筆直的深藍色牛仔褲沒有一絲褶皺，一雙白色的板鞋刷得像是新買的。

　　　因為堵車的緣故，周曉陽到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坐好了，很久未見面的同學此時變得格外親切，只是少了吳嵐，周曉陽的心里還是很失望的。

　　　吃飽喝足后，有人提議去唱歌，周曉陽有些醉，不太愿意去，但還是盛情難卻，被攙著塞進了出租車里。

　　　KTV里，周曉陽受不了震耳欲聾的跑掉的吼叫聲，一個人出來透透氣，他從洗手間出來后，因為頭暈，找不到房間了。

　　　他在走廊來回轉悠，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吳嵐攙著一個喝得大醉的穿著西服的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從房間里又出來了幾個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確認那個笑著和那幾個男人道別的側臉就是吳嵐的。

　　　他的酒一下子醒了。

　　　不是說臨時有事嗎？不是說做家教的時間改了嗎？

　　　難道這就是你做的家教？

　　　我又要怎么去相信你？

　　　告訴我，讓我如何相信你？

　　　周曉陽站在走廊里，一直看著吳嵐和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突然覺得那個男人很眼熟，上次也是在這里，他遞給吳嵐一張名片，被自己撕碎了扔進垃圾桶，還有那個黑色寶馬車中的男人，和他，也是同一個人。

　　　那些謠言又蘇醒了。

　　　吳嵐是個小三。

　　　周曉陽拿出手機，給吳嵐打了一個電話。

　　　“嘟”了幾聲后，傳來“您撥打的用戶……”

　　　被掛了。吳嵐掛了周曉陽的電話。

　　　他又發過去一條短信：“你為什么掛我的電話？”

　　　很快便有了回復。

　　　“在自習室復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