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她就是那個當小三的女生啊？長得真漂亮呢！

　　　——那當然了，不漂亮怎么能當小三！

　　　——用美色來勾引別人家的丈夫，我最恨這種人了。

　　　——誰不恨啊！我也最討厭那種專門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她是不是叫吳嵐？那個曾經申請過助學金的女生？

　　　——是啊！她好像從小就沒有父母，也怪可憐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從小就沒有教育好，哪里懂得什么節操啊！

　　　——就是啊，現在社會的風氣不正，都是因為存在太多像她這樣不要臉的人，素質低、沒道德感、沒羞恥心！

　　　——她家不是很窮嗎？怎么會突然多出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呢！還有她那件外套，我上次在百貨商場看到過，價格可是四位數呢！

　　　——是啊，而且她成天一副很忙的樣子，天還沒有亮就會出門，有時候大半夜才回來，一個學生不在學校學習，整日整夜地往外面跑，肯定是有什么事！

　　　——像她這樣的人還上什么學啊？和她在一個班里我都感覺丟人！

　　　——學校趁早把她開除了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她這樣的垃圾在一起我都怕被染上臭味！

　　　吳嵐背著書包，從寢室出來后，流言蜚語就像是無數只蒼蠅，一直縈繞在耳邊，嗡嗡嗡嗡的。

　　　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輕得如一片片羽毛，隨著風越飄越遠。

　　　連周曉陽見了吳嵐，都像躲避瘟疫一樣，快步走開了。

　　　“周曉陽！”吳嵐對著周曉陽的背影喊道，她跑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滿眼淚水地問他，“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周曉陽甩開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你說過會永遠相信我！永遠就是這么遠嗎？”吳嵐哭出了聲。

　　　周曉陽停住了，他轉過身，走到吳嵐的面前。

　　　“好，我聽你解釋。”他的眼眶紅紅的。

　　　“那些照片……都是誤會……那是因為角度不同……所以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在……反正是有人在陷害我！全部都是騙局！相信我！”

　　　“那你為什么會出現在車里？”

　　　“我……”

　　　“你坐上了那輛黑色寶馬車，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但那是因為……”

　　　“夠了！后面的不用解釋了，這就夠了。”

　　　周曉陽決絕地離開了，背影在一片蕭索灰暗中，逐漸消失。

　　　留下吳嵐一個人，頹然地坐在地上，絕望地哭泣。

　　　那是一種什么感覺？該怎樣去形容呢？

　　　你走在黑暗中，突然被人用一推，墜入了深深的谷底。

　　　你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四周高高的巖壁，尋找可以逃脫的辦法，天上突然出現了無數塊石頭，重重地向你砸去，你無力反擊，只能坐在原地，抱住頭，盡量減少對你的傷害。

　　　那些惡毒的語言，就像是石頭，一塊一塊地砸到你的背上、你的頭上，你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傷痕累累。

　　　你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一步一步爬向唯一的一個藤條，試圖抓住它，爬出去，爬出這個深不可測的深淵。

　　　可是剛一伸出手，滿心希望就化成了泡沫，在空中破滅。

　　　斷了的藤條握在手中，上面密密麻麻的毒刺扎進肉里，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你倒了下去，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教室里，老師在講臺上講課，隨口問了一個問題，叫人回答。

　一聽到要回答問題，睡覺的同學抬起了頭，玩手機的同學把手機放回兜里，看小說的

同學把書合上放在課本下面。老師拿出了花名冊，看來是要點名，所以每個人的心里都很忐忑，生怕喊到自己的名字。

　　　班里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

　　　突然，老師將花名冊放下，笑著說道：“今天咱們換個方式點名，總是叫名字，太沒有新意了，今天是三月三號，就請學號為三的同學來回答這個問題吧！”

　　　班里整齊地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感嘆，不相關的人紛紛望向周圍的同學，想知道到底是誰這么倒霉“中彩了”。

　　　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緩緩站起來，拿起書，快速地找著答案。

　　　“我說，你是不是站錯了？”蔣玥玲突然大聲地問道。

　　　那個女生疑惑地看著她，說道：“沒有啊，我就是三號。”

　　　“三號，不應該是吳嵐嗎？”蔣玥玲意味深長地說道，故意將那個“三”字讀得很重很重，然后轉過頭，對著吳嵐微笑。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吳嵐，安靜了三秒鐘后，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那些目光就像是無數雙沾滿毒汁的箭射向她，射得她千瘡百孔。那些狂笑就像是無數雙手狠狠地將那些箭又拔了出來。

　　鮮血，濺了一地。

　吳嵐的眼淚奪眶而出，淚眼模糊中，看到了周曉陽的背影。

　唯獨他，沒有轉過頭來。

　　　或許是不忍再看自己了吧，或許是看夠了自己狼狽的模樣吧。

　　　或許是早已厭倦了，這些無休止的幼稚的把戲。

　　　總是會在自己的身上上演。

　　　吳嵐以為冬天早已經過去了，卻沒有想到，自己的冬天才剛剛開始。

　　　不知道是吃錯了什么食物，從下午到晚上，肚子就一直鬧騰，連著上了好幾趟衛生間。吳嵐拖著虛弱的身體從衛生間走出來，躺到床上，聽見蔣玥玲問：“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停電啊？”

　　　“是啊，好像是從七點一直停到十點，說是線路哪里出故障了，要緊急維修。”

　　　“還好這段時間咱們不在宿舍，連電視劇都看不了。”

　　　“好什么呀，思修變態老師又要加課，說是補上周的課，要一直講到十點啊！十點啊親們！我都怕手機到時候玩沒電了！還要帶一塊備用電池！”

　　　“那也比在宿舍待著黑燈瞎火的好！多嚇人啊！萬一昨晚我們看的那個恐怖片中的女鬼出來了怎么辦？天啊！想想就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別瞎說了！哪有什么女鬼！那都是騙人的！”

　　　“反正我害怕，我寧愿去教室睡覺！”

　　　“瞧你膽小的！你看看我們誰害怕啊！要不是你嚷嚷著要看那個，我們才不看呢！無聊死了！”

　　　“你，你怎么這樣啊！昨天我征求你們意見的時候，怎么都沒人說啊！現在可好了，全賴我身上！”

　　　“行了行了，你們倆有完沒完，都快上課了，你們快點收拾收拾，別總是讓我們等著！”

　　　“真是的！誰總是讓你們等著了！”

　　　……

　　　吳嵐用被子蒙住頭，不想再聽她們之間毫無意義的吵吵了，她將耳機塞進耳朵，開始聽音樂。

　　　還沒有打開播放器，自己的肚子就不爭氣地響了起來，吳嵐不情愿地下了床，快步跑到衛生間，把門關上。

　　　“喂，蔣玥玲，你梳好頭發了沒？我們可都等著你呢！快點出來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先走吧，我還要等會兒才走呢，對了，教室是三零幾來著？”

　　　“三零四，你什么時候才能記住啊？每次都問我們！”

　　　“記住了，下次保證不問你們。”

　　　“切，那我們先走了，記得鎖門！”

　　　“OK！”

　　　蔣玥玲梳完頭發，瞟了一眼衛生間關著的門，突然想起吳嵐還在里面。她站起來愣了一會兒神，然后陰險地一笑，從柜子里的包中掏出一個小鑰匙，偷偷地將衛生間的門從外面反鎖上了。

　　　悄無聲息地做完這一切后，蔣玥玲拎起包，把燈一關，鎖上了宿舍門，出去上課了。

　　　吳嵐難受地捂著肚子，回想自己一天的飲食，早飯是油條和豆漿，午飯是燒茄子蓋澆飯，晚飯還沒有吃，會不會是下午吃的那根香蕉吃壞了肚子？因為有些發黑，吳嵐怕放壞了太可惜就趕緊吃掉了，而且是涼的，估計刺激到胃了，自己的胃本來就不好，過涼的和過辣的都不能輕易嘗試。

　　　吳嵐穿好褲子，沖了水，用香皂洗著手，看著鏡子里自己憔悴而瘦弱的臉，一陣心疼。

　　　突然手一滑，香皂掉到了地上，吳嵐彎下腰，剛想撿起來，卻發現了旁邊門縫里塞進來的一張紙條。

　　　她用濕的手撿起來，看到了上面寫的一句話：“小三，好好在里面反思吧！！！”

　　　三個紅色的嘆號，深深地刺痛了她的雙眼。

　　　她趕緊去開衛生間的門，卻發現怎么轉把手也打不開，才意識到是被人從外面反鎖住了。

　　　“喂！有沒有人啊？開下門啊！幫忙把門打開！”吳嵐瘋狂地敲著門，絕望的聲音在小小的衛生間里回蕩。

　　　沒有人回答，外面是一片死寂。

　　　“有沒有人啊？有沒有……”吳嵐喊累了，沿著門滑坐在地上。

　　　“小三，好好在里面反思吧！！！”吳嵐看著那張紙條，狠狠地將它撕碎，碎片灑了一地。

　　　不一會兒，燈突然滅了，一瞬間，吳嵐被黑暗吞噬。

　　　“停電了。”她帶著哭腔自言自語道。

　　　她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恐懼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她的全身。

　　　她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淚水大顆大顆落下來，她顫抖著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用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腿。

　　　這個姿勢，總是在她無助的時候絕望的時候恐懼的時候出現，她覺得這樣會給她帶來安全感。

　　　可是現在，卻起不到一點作用。

　　　黑暗中的恐慌，那些年可怕的記憶，一起像漲潮的海水，將吳嵐從腳趾到頭頂覆蓋。

　　　“再哭！再哭就把你關進小黑屋去！”

　　　那時的吳嵐被喝醉酒的父親關起來，周圍是一片漆黑，外面傳來母親絕望的求救聲，父親狂躁的辱罵聲，腳踹在身體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啤酒瓶摔到墻上碎裂的聲音。

　　　回響在吳嵐的耳邊，一直不停地，響著。

　　　吳嵐將頭埋進膝蓋，閉上眼睛，克制自己回想那些痛苦的記憶。

　　　可是，黑暗中好像又有無數的人在對著自己耳語，低沉而細碎的聲音，像是一個人在自己耳邊說完又有一個人過來了，之后大家一起圍住自己，混亂而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難聽的不堪入耳的話，都聽得那么仔細。

　　　——小三，不得好死！

　　　——小三，不要臉！

　　　——小三，都是賤人！

　　　——小三小三小三小三小三小三……

　　　“啊——”吳嵐嘶喊了一聲，使勁搖著頭，乞求道，“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求你們別說了……”

　　　吳嵐的大腦突然“嗡”的一下子，失去了意識。

　　　她昏倒在地上，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