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霍家莊神斷斷案

　　逶迤北奔的人馬是往永安鎮(zhèn)霍家莊去的。

　　與遠在洛陽的皇宮里一樣，霍家莊上也死了一人，莊主霍啟光。

　　莊主霍啟光是潁川郡守的妻舅?？じ瞄T早間時候收到霍家莊下人的訃告。訃告上說莊主霍啟光無緣無故猝死了。聽聞這個噩耗，郡守極為震驚，當下點派了三五個衙門里辦案得力的差人，火速趕往霍家莊調查霍啟光的死因。

　　霍家莊霍啟光的靈堂上，夫人陳氏跪倒在霍啟光靈柩前，不失節(jié)奏地燒著紙帛。火盆中翻滾著濃濃的熏煙。蒼黃的火光打著卷地照在陳氏憔悴的面容上，時不時地滾下兩行的細淚。一雙呆滯的眼睛失了魂似的凝望著棺木的尸首。

　　陳氏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差人們走進來。直到差頭焚點了香火祭拜亡靈，這才意識到是衙門里來人了。

　　“夫人，我等奉了郡守大人之命，先行一步前來莊上查明霍莊主的死因。因洛陽宮中突然來了一位貴人，故而郡守大人抽不開身前來莊上吊唁。郡守大人交代說，不便之處還請夫人多多擔待。”

　　陳氏稍稍整理了衣裝，收拾喪夫的心情。一塊白素的方巾擦拭著臉頰上的殘淚。雖說陳氏已步入中年，不再有昔日的韶華，人已老珠已黃。然而身子有些微微發(fā)福的她依舊風韻猶存，徐娘半老。

　　陳氏在兩侍婢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子，緩緩地倚靠在了廳堂上的雕花座椅上。吩咐莊上的奴仆進了一壺好茶招待官人。差頭沈陀徐徐呷了一口，端平青瓷杯盞，問起莊主霍啟光的死因。

　　“夫人，莊主向來健朗。并不曾聽聞莊主身體抱恙，患有頑疾。前兩日本差還同與郡守大人來莊上給霍老爺拜過壽?；衾蠣斶€說待春暖之后，要與本差一同涉春出游呢。這才兩日的光景，霍老爺怎么就...”

　　差頭的一句話又牽得陳氏內心跌蕩不安，一時沒忍住又抽噎起來。

　　“老爺身體壯碩，自來沒有生過什么病，連風寒也很少染。可自打那小賤人來到莊上之后，老爺就跟失了魂似的被她勾住了，精神也變得萎靡不振了。今早用過早膳之后，老爺突然口吐白沫，眼睛登時發(fā)直，兩腿一蹬，一口氣沒緩過來，竟...竟就這么狠心地去了?！?/p>

　　“不知夫人口中的‘小賤人’是何人？她與莊主老爺又有何關系？”

　　陳氏說起“小賤人”，臉上立馬顯出了幾分的恨意，“小賤人叫高若瀾，本是莊上服侍太夫人的貼身丫鬟。見她手腳利索，為人也頗為老實，所以太夫人過世之后便一直留在我的房中幫忙。誰曾想一不留神讓她勾搭上了老爺。我百般勸阻，可老爺根本不顧我的反對，強將那小賤人納做了小妾。我真是引狼入室，自討苦吃?！?/p>

　　“這高若瀾可是本鎮(zhèn)上的人？她現(xiàn)在身在何處？”

　　“高家是本鎮(zhèn)上的沒落戶，高若瀾早年喪了爹娘，為了活計后來典賣身到莊上做了丫鬟。這狐媚起先也是循規(guī)蹈矩的，倒也安份。后來卻愈發(fā)按捺不住了，明里暗里拋眉擠眼，漸露風騷的本性，十足一個水性楊花的下賤胚子?！?/p>

　　那咬牙切齒的神情，恐怕千刀萬剮也難泄心頭之恨。

　　陳氏疾首蹙額，又道：“妾身一直懷疑老爺?shù)乃栏@賤人有脫不了干系，故而妾身就命人將她鎖在了柴房，待查明老爺?shù)乃酪蛑笤俳挥裳瞄T處置?！?/p>

　　差頭沈陀沉吟了半響，“夫人說莊主是早間用膳之后才口吐白沫的。依本差多年勘偵命案的經(jīng)驗來看，莊主老爺口吐白沫倒與中毒有幾分相像。會不會是高若瀾在早膳中下了毒，才使莊主中毒而亡？”

　　“如果兇手在早膳中投毒的話，死的恐怕就不止霍莊主一人了。”

　　廳堂外面?zhèn)鱽硪痪浞穸ú铑^沈陀的話。

　　入門而來的是一位眉清目秀，儀態(tài)大方的讀書人。一身淺灰色直裰，腰際盤玉，步履款款略顯得大氣。

　　沈差頭見來人有些陌生，于是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偷聽本差與莊主夫人的談話？”

　　陳氏自然知道此人是誰，解釋道：“哦，原來是劉公子啊。公子是莊上的宿客。因為公子略懂些岐黃之術，故而妾身就留他在莊上為莊主驗尸?！?/p>

　　來人淺淺作揖，抱拳施禮道：“在下劉子衿，是莊上的宿客。方才本來是想來與夫人辭行的，一時不小心聽到了二位的談話，唐突了一句，恕在下失禮了。”

　　辭行？這不過是劉子衿說的一個由頭罷了。

　　其實他剛從霍家莊柴房過來。

　　小妾高若瀾也死了。

　　劉子衿輕移步伐，進了一柱香，朝著靈位三叩首。

　　沈差頭上下打量劉子衿一番，心里尋思著，“此人談吐不凡，頗有見地，眉宇間透露出不俗的氣質，想來不是等閑之輩。”

　　劉子衿進完香，轉過身來說道：“霍莊主面相呈現(xiàn)暗沉，且印堂發(fā)紫，心肺部位還有大面積的血絲。死因是血水凝滯堵塞血管，活血不能流進心肺，從而導致莊主急速呼吸不暢，直至窒息。從癥狀上來看，霍莊主顯然是中毒死的?！?/p>

　　“果然是中毒。本差就知道莊主是中了毒?！鄙虿铑^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心中有些洋洋得意。

　　陳氏詫異，問道：“老爺是中毒而亡的？妾身茫然不解，早膳之時大伙是一起進的膳，為何獨獨老爺中了毒，而我們卻安然無恙？”

　　“如果在下沒有推斷錯的話，莊主中的應該是一種叫作金蛇草的毒。此種草的毒素能讓人亢奮。長此以往人便會萎靡不振，一點精神勁兒也沒有。到最后中毒之人便會口吐白沫，心肺枯竭而死。由此可見，金蛇草的毒絕不會是兇手在早膳下的。”

　　沈差頭問道，“你說兇手不是在早膳食物中下的毒，那依你之見兇手是在哪里下的毒？又是在何時下的毒？”

　　“金蛇草毒有一特點，就是毒素累積到一定量的時候才能致人死亡。而能不斷在霍莊主身邊下金蛇草毒的人，必然稔熟霍莊主的生活習性。也就是說，此人是霍家莊上的人，是霍莊主身邊的人。”

　　“一定是高若瀾那小賤人，定是她毒害了老爺。這些日子老爺一直與她混在一起，不是她還能有誰？”陳氏一口咬定霍啟光的死與高若瀾脫不了干系，脫口而出道。

　　“夫人猜的沒錯，高若瀾的確直接造成了霍莊主的死。在下在霍莊主身上殘留的胭脂中發(fā)現(xiàn)了金蛇草的毒素，而這胭脂正是高若瀾平時所用的。莊主之所以會中毒，應該是在與小妾纏綿的時候，誤食了高若瀾肌膚上含有毒素的胭脂水粉。”

　　“當真是這小賤人害死了老爺！好一個歹毒的淫婦，用那骯臟的身體勾引老爺，害得老爺無故枉死。沈差頭，你可得為妾身做主啊?！?/p>

　　陳氏哭訴了起來，沈差頭聽聞這一切為之震怒，即刻便命人緝拿高若瀾，并解往郡府衙門聽由郡守大人發(fā)落。

　　然而他還不知小妾高若瀾已經(jīng)死在柴房的消息。直到一差人跑進來稟告。

　　“大人，高若瀾她...她也口吐白沫，死在柴房了。”

　　“那狐媚死了？！”陳氏一陣驚異，嘴角不經(jīng)意流露出一絲不軌的陰笑，冷冷地說道，“就這么死了，倒是便宜她了?！?/p>

　　小妾高若瀾死的消息委實讓沈差頭震驚了一回。

　　“既然兇手高若瀾已經(jīng)死了，那么此案也算是破了。本差也好回府衙去交差了。我等公務纏身不便久留，夫人還請節(jié)哀順變，我等就此告辭了?！?/p>

　　正當沈差頭動身起行的時候，劉子衿又攔住道：“大人且慢，您不覺得此案還有些疑點未解嗎？方才在下只是說‘高若瀾的確直接造成了霍莊主的死’，而在下并沒說高若瀾就是兇手?！?/p>

　　一只腳已經(jīng)邁出門檻的沈差頭回轉過頭來，又折回到了廳堂來。

　　“明明是高若瀾身上所涂抹的胭脂毒害的霍莊主，你為何又說她不是罪魁禍首？難道你想推翻自己的推斷不成？”沈差頭一臉的嚴肅，滿臉詫異地問道。

　　“試問有誰會將摻有毒的胭脂涂在身上。況且高若瀾本是一個孤兒，無所依靠，毒死霍莊主對她有什么好處。其實在下一早就發(fā)現(xiàn)高若瀾死在柴房中了，而且還發(fā)現(xiàn)高若瀾已經(jīng)懷有一個月的身孕。如此，高若瀾更是不會癡傻到要毒殺自己和腹中的胎兒的地步?！?/p>

　　劉子衿愈發(fā)激憤，一層層揭開掩蓋在兇手身上的紗罩。他一步一步地走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氏說道：“據(jù)莊上仆人口中得知，高若瀾根本不是夫人口中的水性楊花的女人。恰恰相反，是個知書達禮，極其賢惠的女子。在下料想，霍莊主也是知道高若瀾懷有身孕的，故而才日日相伴，朝暮廝守。孰料這樣惹人嫉妒的濃情蜜意卻招來了殺身之禍?！?/p>

　　陳氏坐立不安，手中的巾帕早已扭捏作一團，眼神飄忽，略顯得有些焦躁。

　　劉子衿問向了陳氏，“高若瀾房中的胭脂水粉是夫人你派人出去采辦的吧？”

　　“是...是啊?？赡鞘乔f上的仆人出外采辦的，胭脂水粉也是由侍婢們分派到各院去的。至于其中經(jīng)過誰人的手，是誰摻下的金蛇草的毒妾身就無從知曉了?！?/p>

　　陳氏極力地澄清自己的清白。

　　“是嗎？可在下知道去給高若瀾院里分派胭脂水粉的是夫人的貼身丫鬟。這丫鬟為人糊涂，把夫人所用的水粉與派給高若瀾搞混了。為此夫人還厲顏痛斥了那丫鬟一頓。不知道有沒有此事？”

　　陳氏啞言了，沉默，保持沉默。

　　沈差頭不以為然。大笑起來，駁斥道：“休要再胡說八道，夫人怎會毒害自己夫君呢？可笑，可笑至極。”

　　“這些年來，夫人至今為止也不曾為霍家留下半點香火！作為霍家莊的主母眼見著漸漸失去寵愛，地位即將不保，你心中怎能不怨忿。高若瀾本是府上一卑賤的丫鬟，一夜之間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嫉妒之心早已讓夫人你失去理智，漸漸勾起了毒殺之意。在得知高若瀾懷了霍家的骨肉后，你深知自己將永世不得翻身了。于是便痛下了殺手...”

　　“好一段精彩絕倫的推斷。精彩，精彩。”

　　陳氏站起身來，拍手稱好，連連美贊。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見了先前的柔弱。臉上風云起伏，霎時展現(xiàn)出了陰暗的一面。那陰森臉上的笑讓人頓覺得一身的寒意。

　　“夫人你很聰明，知道在膳食中下毒會牽連其他人，引起別人懷疑。夫人正是利用胭脂下毒害死高若瀾。再加上近來莊主與高若瀾同房頻繁。一石二鳥，將二人毒死?？墒橇罘蛉四銢]想到的是死的竟會是莊主，而高若瀾卻沒有死。于是你就命人將高若瀾囚在柴房之中，另一面遣人去郡府發(fā)訃告。好一個縝密的計劃?！?/p>

　　“沒錯，他們都是被我所殺。他們該死，不光他們該死，就連之前的那幾個賤人也該死。誰讓她們跟我搶男人，這就是下場。若霍啟光不嫌棄我沒給府上添個一男半女，又怎會生出如今這許多的是非來，我又怎會忍心將他殺害?！?/p>

　　事情到此，是非曲直已然有了公論。沈差頭當即命差人抓拿陳氏?？申愂蠀s像是瘋傻了一般，狂笑不止，搶了一盞油燈丟擲到棺木之中，一把火點燃了霍啟光的尸體。

　　那火勢急猛，一下子燒得黑煙滾滾。陳氏縱身一躍，跳進了棺材中，與霍啟光的尸體一起化成了灰燼。

　　待火撲滅之后，沈差頭這才得暇喘口氣，緩過神來意識到劉子衿早已不辭而別了。事后沈差頭知曉此劉子衿正是郡府里京都洛陽來的候門公子所要找的人。多次盤問霍家莊上仆人也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