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文集選集 > 文庫 > 2013年金山中學文學社刊選(書號:4552)

第二章    花季部落(小說版塊)

三燈

文/李減

鄉(xiāng)里以前有個戲子。

雖說是戲子,但鄉(xiāng)里人都很尊敬他。他的本名常不被人喚,我聽到的多數(shù)還是“蘭先生”。

蘭先生是旦角的花衫。他每日的行頭只一身黑色長袍,不沾一點灰,走路時眉頭總是微微地貼在一起,胡茬也剔得干凈。不知是上粉上得多了還是別的原因,蘭先生的臉總是很白,和西街盡頭造紙坊的紙一樣白。唯一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的氣質(zhì)。照理說飾旦角的大都帶著一股 “娘子味”,但蘭先生帶給我的感覺是真正的不同于父輩男性的陰柔。

他是在西街擺臺子的。蘭先生常去四姨那里吃酒,每每擺臺子,總叫我四哥去搭把手。四哥也會帶我去,還哂我說教我跟蘭老師學唱戲。我倒也不說什么。

臺子總是背靠著鄉(xiāng)里最堅實的石墻。蘭先生通常把幕布等布置交給四哥,他自己則將梳妝臺設(shè)置得恰好。他的梳妝臺有很多我沒見過的東西。主要還是放在桌上的三盞燈。那三盞燈總是亮著,而好像是蘭先生一直擦拭它們的緣故,玻璃被磨得蹭亮,邊角早已褪漆了。我想碰一下,手未伸到,就被人喝止住了。“干什么!”那是蘭先生,“莫動!孩子怎么也來這,碰壞了東西怎么辦!”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了。還好四哥聽到聲音趕來,連忙道歉:“蘭先生,孩子不懂事,莫怪罪,莫怪罪。”說著他猛地敲了我的頭殼,痛得我大叫起來。自此我便不再被允許帶來,而我也很長時間不能看到蘭先生的梳妝臺,那里的盤飾,描眉勾眼的炭墨,揉面的胭脂以及那三盞燈。

后來我能看到蘭先生愈漸消瘦的樣子。黑袍子的里面像塞了一堆空氣,只有嶙峋的骨架,再沒有作為一個活人的依據(jù)。而他的眉頭貼得更緊了,簡直要合在一起。但袍子仍是不帶一點的灰,下巴還是剔得光潔,臉孔還是白得像紙。他唱虞姬的獨段最為人津津樂道,隨著年紀的增長,唱功卻并沒有因此而削弱,反而是愈發(fā)有味的。“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句是我最歡喜的。雖然蘭先生訓(xùn)斥過我,我卻依然懷有一種很深沉的崇拜,不知是受了鄉(xiāng)里人的影響,還是他背后的故事更加吸引我。

這日發(fā)現(xiàn)蘭先生不同的好像只我一人。

鄉(xiāng)里說友鄉(xiāng)的官來了,就請?zhí)m先生加演一場虞姬的獨段。戲是在夜里開場的。臺下擠滿了湊熱鬧的、賞戲的、看官大人的,但單單是看官大人的二姨太就占了很大一部分。早聽說他的二姨太貌美非凡,許多眼饞的便早早企望飽個眼福。四哥也帶了我去。但四哥是去看美人的,我卻是去看戲的。

戲準點開始,蘭先生從幕布后走出來。戲服照舊是原來的魚鱗甲,并沒有因官大人來到而去重做了一件,頭上是戴得穩(wěn)穩(wěn)的如意冠。但是他出場的步子比先前慢了幾步,雖然是很細微的,但是我卻看出來了。因為那是我最歡喜的虞姬獨段,我所記得的每一處,都好像用非常細銳的小刀雕刻在腦中。那時我騎在四哥的肩上,清清楚楚看到蘭先生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官大人家的二姨太。

她的確是位美人。不同于窯子里的煙火女子,她是清馨的。沒有過多的粉黛修飾,骨子里含著讓人憐惜的憔悴,確有“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美貌。她也看著蘭先生,雖然一如別的女子看戲,但卻似乎又有異樣。

昔我以為蘭先生是不同于凡夫俗子的,卻沒想也是風流人物一個,也被官大人的二姨太迷住了。一如臺下圍觀的,那些磕著瓜子端賞美人的粗人。

就連我最愛的那句也沒有唱好,戲終是草草了了。臺下還是給予了掌聲,熱烈著我的耳膜。我很生氣,怒于蘭先生的低俗。我從四哥的肩上跳下,只身穿越喧鬧的人群,到了幕布后臺,找到了蘭先生的梳妝臺。

他已將如意冠釋下,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三盞燈依然亮著,將蘭先生被粉黛油彩裝飾的臉頰烘顯得暖融融,卻又有刺骨的寒冷。那是只屬于他的三個太陽,那是只限于他的三個晝夜,那是只給予他的三重溫暖。戲演罷,蘭先生的淚居然徑自流下。

“蘭先生……”我見其無言落淚,覺得惶恐。

“小孩,你過來。”他招手,喚我過去。

“你把這盞燈送給官大人的二姨太,教她打碎,并告訴她‘蘭子有意,似一燈如豆,汝不來,予亦不求’。”言罷,他收走其余兩盞燈,開始將妝面卸去。

我小心翼翼地拎著蘭先生的燈,再次穿越喧鬧的人群。尋了那位二姨太很久,終于看到她的身影。急忙跑去時,被四哥拉住了手臂。“你去哪兒?還拿了這破燈?”“莫要管我!”我奮力甩開四哥的手,生怕漏了這重要的差事。

“誒!誒!官大人家的二少奶奶!”

女子回頭。

我跑去,把燈給她,重復(fù)蘭先生的話:“蘭子有意,似一燈如豆,汝不來,予亦不求。”

那二姨太怔住了。確切地來說,是受到了什么驚嚇而不知所措。

“誰、誰教你說的?”

“蘭先生教你把燈打碎。”

她接過燈,卻沒有要打碎:“不能碎啊。”燈光將她姣好的面容襯得更加動人,卻無法掩藏深沉的悲傷。說完這句,她亦無言落淚,將淚珠砸在燈的玻璃上。

“你不打便我來!”我又奪過燈來,用力往地上一摔,玻璃和掉漆的骨架碎了一地,但緊接著又咕嚕嚕滾出很多的小金豆。我和二姨太都驚了。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撿金子嘞!”人群開始瘋狂騷動。涌動的人群把我往后推走。那二姨太也被下人拉走。

“小孩!你叫什么!”

我到底還是沒有回答她。

第二日看到的蘭先生和從前一樣。我注視著他的瘦削,不同于過去的尊敬了,現(xiàn)在多的是一分憐憫,一分霧里看花的好奇。他和官大人的二姨太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怎的弄成教人琢磨不透?但此事只我一人曉得。四哥那晚找到我,問:“去哪兒了?”“撿金子去了!”我覺得我不能把蘭先生的事情說漏出去,雖說那時年紀尚幼,但這點道理還是明了的。說著我把燈中的金豆給四哥看。“神了!你哪兒撿的?”四哥興奮地抓過我手中的金豆,歡喜得用牙去咬,“真金呀!”我不言,那不是我撿的,是村口的傻子送我的,他撿了好多金豆,可是都送人了。

我吃過午飯便去找蘭先生。他的住處窩在長街的角落里,每日要喝的湯藥就放在門前熬煮,裊裊的水汽讓我很快尋到了他的家。蘭先生的住處很簡陋卻干凈。屋內(nèi)一切都是素凈的布置,卻布滿了蒼白的死氣,讓我不寒而栗。他正在理東西,見我進來也不說什么,只是“嗯” 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小孩,桌上有水,你要兌白糖喝就自己去取,別勞煩我了。”

“哦。”

喝水的時候是很長時間的靜默。我想問他,卻不知如何開口。最后打破許久沉默的,居然是蘭先生。

“我和她是十二年前相識的。當時不過是在那鄉(xiāng)里做個唱戲的小角,后來才開始唱花衫的。那日她來找?guī)煾嫡f要學唱戲,卻不想撞到了我。不同于別家的小姐,她倒是大大方方地與我道歉。后來師傅找到我,說讓我?guī)€女徒弟,還囑咐要好好教。不曾想就是她。她人長得水靈,又聰慧,學得也快。我們常在一起,便也到日久生情的地步了。”

蘭先生停頓了一下,去拿熬好的藥。

“但是后來她跑來找我,說娘家給她許好親了。我當然不肯,說要帶她走。但她放不下父母,卻允諾我一定把婚事推掉。我將工錢耗完,給她買了三盞燈,說到時要拿著燈來找我。可四日后,我等來的只是那三盞燈。她已嫁作鄉(xiāng)官的二姨太,穿金戴銀,好不風光。我去找她,被轟出來,我不甘,便遞信給下人,說要籌錢帶她走。我以為她會來找我,卻只有一封簡短的回信。上面只簡短的三字‘勿念我’。”

“后來呢?”

“如你所見,我到了這個鄉(xiāng),開始唱花衫。徹底別離了那個女子。”

蘭先生的眼底有著木然的悲傷。大概是早已習慣,連說起她也變得不帶一絲感情,只是干干地敘完好像是別人的情史。

“后日是我的最后一場戲,你教她去看,還是讓她把燈打碎。”

我接過蘭先生遞給我的燈。它還是亮著,充滿了刺骨的寒冷。

那二姨太的暫住處是在東街。

我拿著蘭先生的燈,徑直走進去。下人攔住我不讓我進去。而她正巧從房里出來,看到我,她忙招我過去。

“小孩,你怎么又來了?”

“我來送第二盞燈。蘭先生說后日是他的最后一場戲,教你去看。”

“是嗎。”她的眼神很快黯淡下去,接過燈后說,“幾年了,燈沒變,人亦如舊燈,絲毫不改。”

“蘭先生教你也打碎它。”

“……終是要了的。”她將燈摔在地上,那是清脆的一響,伴隨著咕嚕嚕的聲音,也滾出很多很多的小金豆。

“為什么……”她蹲下,撿起金豆,放在手心。

我也撿了幾顆金豆放在口袋里。那金豆居然是冰冷的,它雖然很小,卻眾多。我不明白蘭先生為什么要把這么貴重的燈打碎,而且是送給根本不缺錢的官大人的二姨太。

二姨太一直蹲在那里。

我離開的時候她依然看著破碎的燈,不語流淚。

蘭先生的戲在后日準時開始了。

我看到那二姨太坐在下面,身旁是那肥胖的鄉(xiāng)官。

蘭先生最后一場的戲尤其精彩。油彩上得絲毫不差,炭墨勾得分明,魚鱗甲換新了。還是唱虞姬,他最得意、我最歡喜的獨段。

戲末,蘭先生突然拿出第三盞燈。高舉著,往臺下砸去。

從碎掉的燈中滾出的金豆更多了,人群開始沸騰,像二叔炸油條時“滋啦”一下,所有人涌向戲臺,競相搶奪金豆。

蘭先生著虞姬裝,定定地望著臺下的二姨太,她也只看著他。最后先離去的是蘭先生。他頭也不回地退了場,任憑人群喧鬧,任憑那女子如何望他。

“蘭先生,為什么不去找她?”

“乏了。我不再演,最后一場戲她還能看到我也滿足了。再說我一個戲子,怎么能隨便去找官大人的二姨太呢,會遭人非議的。”

他慢慢地把妝卸去,換上自己的黑袍。缺了三盞燈的他,仿佛更加蒼白,連我都感到他的寒冷,只因沒有了燈的撫慰,現(xiàn)在的蘭先生,更像是白色的骨架。

我不理解蘭先生為什么不肯找別的女子到白頭。一定要是那女子,非她不可。小時不懂蘭先生的摯情,也不會明白那女子的苦衷。我便把所有的罪歸到那女子的身上。她的狠心讓我覺得可怖,明明還念著蘭先生,卻始終不肯自己去尋他。而蘭先生也是偏執(zhí)的,她雖說是貌美的,但鄉(xiāng)里生得好看的女子也不少,況且蘭先生的長相白凈耐看,起碼比我四哥那樣的粗人好上百倍,可卻整整與影子相伴幾十年。回到四哥那里的時候,他在幫四姨打雜,汗水流得浸透了衣裳,就是個粗人。

“四哥!為什么蘭先生不找女人?”

“……”

我不知道為什么四哥的動作停下了。他的沉默與以往不同,那時只有他的汗在流淌,手臂上淌下一條條的黑線。

“因為……”

“……他,是閹人啊。”

我記得別人叫村口的傻子“閹狗”。

長大后,理解女子苦痛的我,剩下的只是嘆息。即便蘭先生攢了再多金豆,也喚不回那女子的。不知她是什么時候知道的,或許早已知道。

最后一場戲演完的第二天,蘭先生就走了。他走時,把我叫到他的住處。

“小孩,我走了,以后不會再來這個鄉(xiāng),戲也不會再唱了。這魚鱗甲和如意冠就送給你,桌那邊的白糖也是你的。這封信給二姨太。別了,小孩。”

我捧著他的戲服,看著他走到街的盡頭。一直都是那樣,只一身黑色長袍,不沾一點灰。但他的背影好像是真的在說別離。走出蘭先生的住處,我看到轉(zhuǎn)角處有人,那人蹲下,把臉埋進手里,不停地抽泣。

我把信放在她的旁邊。

“致吾愛:

非是我厭你。當初已知喚不回你。或許你早已對我乏了。這么相遇真的感謝你。我還有不多時日,最后一場的虞姬獨段唱給你聽,也足矣。勿念。”

兩月后,聽四哥說,蘭先生卒。無人相伴。

記憶里還是那個一身黑袍,不沾一點灰,胡茬剔得干凈,臉白得像紙的蘭先生。唱得最好的戲是虞姬獨段,其中唱得最絕的是“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他的蒼白、寒冷始終和三盞燈并存。

“月沐秋霜花不蕊,空房一盞殘燭淚。秋螢亦陷相思崖,墜身作油映燈輝。”

淡藍星星熊窗簾

文/復(fù)蘇

在一個南方小鎮(zhèn)上,一個女孩的故事。

小時候,女孩很喜歡星星熊,每次經(jīng)過街口的小商店,都會在窗外張著一雙水水的眼睛望著玻璃窗內(nèi)的那淡藍色的星星熊窗簾。女孩很喜歡這個窗簾,而女孩自己的房間里的那扇小窗也沒有裝過好看的窗簾。她就一直把這個心愿埋在心底,希望有一天會有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愿,并且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小窗戶上能裝上這個漂亮的淡藍色星星熊的窗簾。

之后每次路過這家店,女孩都會停下腳步盯著櫥窗里的窗簾看好久。女孩的爸爸發(fā)現(xiàn)了女孩喜歡這家店里的淡藍星星熊窗簾,便想在女孩7歲生日的那天送給她這份禮物。

每天早晨女孩醒來,便會有淡黃色的暖暖的光打在自己的臉上、手上、被子上,由于女孩的床對著窗戶的原因。

窗外,遠處是一棵很高的香樟樹,一到夏天葉子就會變得很綠,在陽光下折射出一種好看的顏色來。香樟樹的旁邊是秋千架和沙坑,早上、下午、傍晚都會有大人領(lǐng)著孩子來這里蕩秋千、堆沙坑。每次女孩醒來,便會看見窗外的沙子里豎著一根小木鏟或是別的什么孩子落下來的工具。

記得女孩剛剛出生的那年,窗前的香樟樹才剛剛長到窗臺的高度。

到了春天,香樟樹開始長葉子了,很嫩的葉子,青翠的綠色,女孩和爸爸一起為香樟樹灑些養(yǎng)料。

夏天,香樟樹像發(fā)了瘋似的,枝干向外延伸,葉子也濃密了起來。經(jīng)常會有孩子或者少年在午后,靠在這棵香樟樹后面,躲著陽光看著漫畫,畫著藍天。

女孩和伙伴們一起在香樟樹下面一邊吃著從街口買的五角棒冰,一邊玩著木頭人的游戲,棒冰融化了流了一手,滑落在香樟樹的土壤里。

秋天,香樟的葉子黃得很慢,幾乎還是綠色,但是沒有了夏天那種鮮艷的色澤,女孩和爸爸一起放的風箏被吹到了這棵樹上,女孩騎在爸爸的脖子里,用手去夠那個風箏,笑著拿回了風箏,但一陣強風吹來,女孩手中沒有握緊的風箏被風吹向了遙遠的天際,不知所蹤。

冬天的香樟葉子上滿是白雪,和融化的雪水。孩子們會在香樟樹下堆雪人,拿被風吹斷的樹桿當作雪人的手。女孩和伙伴們玩躲貓貓,女孩躲在雪人的后面,正正好好,大大的雪人把女孩整個遮住了。女孩咯咯地笑著,一邊大叫“我在這呢!”伙伴們便都摸著頭不知聲音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女孩的生日那天,爸爸很晚都還沒回來。

媽媽說爸爸可能有事,便開始了女孩生日的慶祝。

不久,電話鈴響了。是女孩的爸爸出事了。

女孩感覺到了不對勁,和媽媽一起趕去了醫(yī)院,但她不知道爸爸出了很嚴重的車禍。

女孩的爸爸死了。女孩哭了。她看見沒有急救過來的爸爸手中還抓著一個袋子。里面,是自己很想要的那個淡藍星星熊窗簾。爸爸的血染到了窗簾上,血的腥氣凝固在空氣中。女孩呆呆地望著爸爸。

這天爸爸一下班便去了街口那家店,懇求店主把他們店里的窗簾賣給他,因為他的女兒很喜歡這個窗簾。店主為難地說這是他們用過的窗簾,不是用來賣的。女孩的爸爸求了他們很久,因為今天是女孩的生日所以一定要給她這個驚喜。后來店主答應(yīng)了。爸爸過馬路的時候一直低頭看著手中袋子里的窗簾,心想著女孩看到后一定會很高興的。這時路口的交通燈變成了紅色,而爸爸依然看著手中的窗簾。一輛車飛馳而來,沒有剎住車。父親倒地的那一刻,手里還緊緊握著這個淡藍星星熊窗簾。

對,你爸爸死了。媽媽抓著女孩的手臂告訴她,讓她堅強地面對這一切。女孩之后,變得沉默和內(nèi)向,也不和伙伴一起玩了。她讓媽媽給她房間的窗戶裝上了這個淡藍星星熊窗簾。雖然已經(jīng)洗過了,但上面爸爸淡紅色的血跡在窗簾的角上依稀可見。女孩每天看著窗簾,覺得爸爸還在自己的身邊。她每天對著這窗簾說話,說每天自己上學的事情,說老師因為自己畫畫好得好表揚了自己,說自己有多喜歡這個窗簾。她覺得她在跟爸爸說話。

如今每天早晨醒來,沒有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手上、被子上,也看不見窗外沙坑里的小木鏟、小鐵鍬。四季更替,她再也沒有看見過窗外那棵和爸爸一起陪伴自己成長的香樟樹了。每次媽媽想拉開窗簾,女孩都會發(fā)瘋了似的哭喊起來。所以只有女孩不在家的時候,窗簾才會拉開。

女孩慢慢長大了,可是在她的印象里已經(jīng)沒有了窗戶外面的樣子,剩下的只是那個淡藍星星熊窗簾。

長大了,她永遠地擁有了她喜愛的淡藍星星熊窗簾。但,她失去了更多。她失去了親愛的爸爸,她失去了童年最美好的回憶,她失去了窗外那棵香樟樹。她,也失去了她自己。

現(xiàn)實是殘酷的,意外往往會使你措手不及。但是,請求你們。不論失去了什么,都不要失去最最原本的自己。

擁有,有的時候不一定就是擁有。你擁有了,你必定會失去更多。而論值不值得,想必你自己心里是最清楚不過的。

女孩不久后也死了。

一場大火,她為了保護自己的淡藍星星熊窗簾,想把窗簾拽下來,可是竄起的火苗將淡藍星星熊窗簾整個燒著了。女孩望著被熊熊火焰燒沒了的窗簾,跪在地上大聲地哭。

第二天,房子成了灰燼。

窗外的那棵香樟樹,還在。

未曾言到底誰先傷害誰只是我們都不純粹

文/尤漁

[一夜]

案上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

那日他帶著娘親過世時給予他的那塊玉佩在典當鋪徘徊,街上正是熱鬧之時,人流不斷擠涌動著,他卻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塊玉佩愣愣得地看著。突然只聽得一女子的驚叫聲,他的小臂被撞了一下,等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玉佩已經(jīng)掉在了地上,碎為兩半。

那玉佩本是他想用來典當換些銀兩用作進京趕考的盤纏的。

他慍怒地回頭,見到的卻是一個楚楚的女子,身著白里綠紗的裙,頭上只有一支步搖和一朵湖藍的簪花,恰到好處,臉上沒有妝,至少他看不出來。她就像一陣微風。那女子連連道歉,兩頰還泛上了紅暈。她說出門沒有帶夠銀兩,她說請公子持著這支步搖來于宅找我。她于是取下頭上那支金步搖來,放入他的手中。他只好作罷:“你不抵賴便是。”

原先他也沒有當回事,畢竟看那姑娘的氣質(zhì)也是有錢人家的千金,賠了錢便也好作罷了。只是今日他去先生那兒時,同窗的好友湊過來用曖昧的語氣問道:“昨天見到你跟于家的千金在街上說話呢,你怎有這般能耐和那小美人兒說上話?”他奇怪:“這姑娘有什么來頭么?”同窗用怪異的眼光看他:“梁笙,你連她都不知道啊,那可是方圓十里最富貴的于老爺?shù)那Ы穑瑩?jù)說從小被養(yǎng)得極好,從不出家宅,十五那年生辰才在宴會上公之于眾,生得本就漂亮,那次的驚鴻一舞可謂艷驚四座,自此有了無數(shù)仰慕者。”他聽了沒再說話,自顧自看著書。

那天夜里他的心里想著一件事,一件關(guān)乎他前途的大事。原本他只想走一步看一步,可心里是明了的,沒有錢送禮融通,就算考取功名也沒有官職。現(xiàn)在眼前有了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他想起那日于姑娘泛紅的雙頰和看著他的閃動靈光的眼神,里面藏的心思是人都能猜得透,雖說對她來說是成全,可自己畢竟是要為了私利的接近,無法狠下心來。

就這么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他做了決定。

原因是他在午夜的時候聽到了父親在隔壁的咳嗽聲。

然后他收起那支步搖,起身出了門。

[傾盡]

三年后,他站在窗前,滿臉的憔悴。

她從背后環(huán)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了他的背上,輕輕地說:“莫要再傷心難過了,爹爹一定也不希望你這樣。”

他反而更悲慟了似的,開了口:“母親在我三歲時便患了咳疾離開了人世,七歲時我的父親又娶了一個女人進門,那女人是逃難才來到這兒的,還帶著一個女兒。她請求父親收留,不就便生了感情。只是善良的父親不知她盤算的事。才剛完婚一個月,女人便不見蹤影。只將女兒留下,便再沒回來。父親患有腿疾,不能干重活,只能靠糊燈籠維持生計。不久后家里便養(yǎng)不起兩個孩子了,托了人將那孩子送給了鄰村的一戶人家。為了這件事他后悔了大半輩子。這樣,父親才辛苦將我撫養(yǎng)長大,一心盼著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別無他求。如今我有了這么些成就,他未曾享過什么福,怎么就走了呢......”握住了她的手的他在抖。

“不要去想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雖然不能代替爹爹,可是,你還有我,在這個世上,你不是沒有別的親人。”她沉默了兩秒說到。

她溫柔的聲音穿透他的背脊傳到耳膜,有些發(fā)悶。

人說于家大小姐于丹青不知是天性率真還是接觸的男性太少,與那窮酸書生梁笙一見鐘情,不久便成了親。梁笙在成親后帶著父親遷進了于宅,之后考取功名并在朝廷為官。兩人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從未斗過嘴吵過架,和和睦睦。

于老爺剛得知寶貝女兒看上了一個窮酸書生的時候勃然大怒,起初將她軟禁起來不能出門。奈何丹青苦苦哀求,訴說著與那書生的感情真摯,非他不嫁。于老本身就只有這一個孩子,極其疼愛,最后只好順了她的意,叫來那書生說同意他們兩個成親。條件是完婚后要住進于宅。雖沒有說出口,但也明擺著是入贅了。

新婚后梁笙手足無措,倒是丹青對他極好,甚是溫柔,每日陪伴在左右,他起床她幫他穿衣,他看書累了她沏茶,他忙了一天她給他捏肩。這樣的她更加讓他愧疚,所以她難得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平日對她也是細聲細語。日子長了,兩個人的感情成了習慣,像窖藏了多年的酒,愈香,愈濃。好像他也忘記了,自己當初是為什么接近這個女子。只是他一看到她的笑容,和親吻時她臉上的甜蜜,就好像心里的什么都放下了。

本來這樣的日子該是幸福至終的。

但其實不為人知的是,梁笙的父親,在住進宅里三個月后就病了。是奇怪的病,剛開始四肢無力,十分嗜睡。后來漸漸地四肢開始萎縮,行動不便,整天臥病在床。到了最最嚴重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說出話,只能在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呻吟,也沒有人能知道他疼在哪里,只能看著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沒有別的辦法。

請過郎中,都說病癥奇怪,無法醫(yī)治。

梁笙很是擔憂,雖然公務(wù)繁忙也會定期去看望。父親每日的藥都是丹青親自熬好了了送去的,悉心照料,卻未曾見到好轉(zhuǎn)。

最痛苦的是,父親的病整整持續(xù)了兩年半多,才在痛苦中離開了人世。這兩年半里,生不如死。

一日,梁笙恰好在岳父的侍妾門外聽見里面?zhèn)鞒龅囊宦曋淞R:“這老家伙終于死了,把宅子里弄得一股子藥味兒,早該死了。”

他握緊拳頭,沉默不語。

不久前,曾幫父親看過病的一位郎中約梁笙去一家酒樓,說是有要事。

“大人,我不拐彎抹角了,令堂的病,必有蹊蹺。”

“何出此言?”

“這病我曾在二十年前看過一次,當時我也覺得奇怪,看脈象分明是急疾,可是癥狀出現(xiàn)和加重得卻很慢。后來我?guī)熜指嬖V我說那是民間鮮為人知的一副毒才能有的效果,那毒并不止一味藥,是用一種極為性烈的毒和一味延緩病情的藥調(diào)配出來的。目的,就是讓患者生不如死。”

他的后背像是有一陣冷風。

“那...要如何才能找出下毒的人?”

“很簡單,那一味延緩病情的藥有股奇特的味道,是一種類似桂花的香,接觸過那味藥的人,氣味久久都不會散去。”

桂花香。

桂花香。

桂花。

香。

我傾盡所有來接近又傾盡所有愛上了的女人,原來是傾盡了她的所有來害我。

[余念]

那段時間她十分喜愛桂花,特地種在了庭院里,還會每天折下兩支插入花瓶放在屋子里。記得那時他吻著她的臉說:“我最愛你不施胭脂水粉,獨愛花香果香的純真模樣。”季節(jié)過了,她還將那花瓣曬干,做成了香包隨身攜帶,走到哪里都飄著桂花香。

這天晚上,她在梳妝鏡前卸下發(fā)髻,眼神瞟過那支金步搖,拿起它,朝他轉(zhuǎn)過頭去:“阿笙,你記得嗎,這支步搖啊。”臉上是傾城的笑貌。他的眼神呆滯,過了許久。“阿笙?怎么了嘛?”“你為什么?”“你在說什么呢……”他一把揪住她的下巴,將她扭曲的臉抬起來:“為什么……對父親下此毒手?”

“哈,為什么?”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站了起來,聲音尖銳,“你試過被自己親生母親拋棄寄人籬下么?你試過第二次被人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生活么?你試過被所謂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用鞭子抽、用竹棍打,然后像耍猴一樣帶著去街上耍雜么?你六七歲的時候在干什么?你以為你自己是世界上最苦最可憐的人嗎!我告訴你,我受過的苦,你根本沒有辦法體會!要不是十一歲的時候被現(xiàn)在的爹爹看見贖回了家百般寵愛,我現(xiàn)在說不定就是在哪個青樓妓院或者是賣給了哪個有錢少爺做妾。這一切是誰給我的?你最親的爹爹!他把我送給那對狗男女!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愣住了。

她就是自己八歲時被父親送給別人的那個妹妹。

“父親他……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就有權(quán)改變別人的人生嗎,迫不得已就可以把痛苦全部推到我的身上嗎!”

“丹青……”

她聽到她喚著自己的名字,面部抽動了一下,剛才蓄的淚全部流了下來:“我原先是有陰謀故意接近你的...可是阿笙,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真的愛上了你啊,我以為你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我想報復(fù)完你的父親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和你一起好好地生活了。可你最終還是察覺了。我……我處心積慮做了這些事情,我是很壞的女人,可是我真的很想,就這么和你走下去。”

“丹青……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相處了。”

“我睡書房,你也早些休息。”

他關(guān)上門,她倒在了床上,眼淚肆流。直到那夜紅燭燃盡,她也沒有因為黑暗而閉上眼。

書房。他拿起書又放下,根本看不進。或許是報應(yīng)。自己想著接近這個富家千金來爭取前程,沒有想到反而掉進了一個更大的陰謀無法自拔。兩個人都是為了各取所需而故意接近對方,而兩個人都以為另一方是純粹的。這是多大的諷刺。

第二日清晨,于丹青失蹤,只字未留。

于老爺大發(fā)雷霆,他根本不知道那一夜發(fā)生了什么,只是遷怒于梁笙,說他一定是哪里待他的寶貝女兒不好了,勒令一定要將她找回來。卻再也沒有她的音訊。

梁笙在這座宅子里苦等了三十年。

這年冬天,下了一場雪。

她還是沒有回來。

到后來我才知道,丹青是我第一眼就愛上了的。只是我那時心中有太多需要顧慮的,太多不應(yīng)該存在的東西。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我終于在這座沒有她的宅子里恍然大悟,只是等到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已經(jīng)找不到她了。

——梁笙 年伍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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