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青蛙把自己吃了

　　有這么一種現(xiàn)象，不知道你是否在意過。

　　貪婪可以自我繁殖，并且速度極快。

　　而欲望在貪婪的喂養(yǎng)下，可以急速膨脹。人們常說欲望是無限的，其實并不是。時間是有限的，空間也是有限的，欲望當然也不例外。（只是我們不知道既定的界限在哪里，不知道不等于說是不存在。）

　　欲望只有在一定的空間里膨脹生長，一旦超出這個空間可以容納的范圍，不僅欲望本身會覺得逼仄難受，容納欲望的空間容器也會出現(xiàn)問題。要是此時貪婪依舊喂養(yǎng)欲望，一切都會失衡。

　　連聲音都沒有，不會喊疼，也不會垂死掙扎，貪婪，欲望，空間容器，所有相關(guān)的一切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子桓硬是將我塞回書店工作，他說這里比家里更適合我生存，就像有的鳥應該在籠子里，有的鳥應該在天上。他還說李禮，你是野獸，就應該回歸自然。

　　正常工作了一天，同事都來關(guān)心我，說我突然請假，他們都擔心我不回來了。他們擔心什么呢，有什么好擔心的，不過是已知的即將消失的人提前消失了。

　　這種事情也要擔心的話，那人整天都不得安寧了。

　　而事實是大部分人大部分時間都相安無事。或者說，該安寧的時候憂慮，該憂慮的時候反倒是安寧了。而“該”是指什么時候呢，這種事情本就不值得討論。

　　站在昏黃時書店的門口，總覺得應該回去給李尚做完飯了。但是林子桓說李禮，你別亂跑，下班了我來接你。

　　等。

　　現(xiàn)在是動詞。

　　我?guī)е鷻C，單曲循環(huán)林志炫蒙娜麗莎的微笑。聽這首歌是李尚姜邇善推薦的，在他提出幫我追阿翔的時候。

　　我是得到阿翔的回應了吧。

　　千里迢迢跑過來，即使他什么也不說，在機場的那個擁抱就足以說明一切。

　　依舊喜歡蒙娜麗莎的微笑，因為習慣吧。就像阿翔說的，戀上的是那段光陰，阿翔走了，戀上的那段光陰少了主語，可是，至少輪廓還在。我可以用離別的情緒慢慢填滿。把它裝扮成另外一個喜歡的樣子。

　　廣東的傍晚總給人一種大雨將至的錯覺，烏云黑壓壓的覆蓋在高樓頂端，天空像是得了憂郁癥，并且一病不起。

　　非要下大雨不可。

　　我總是這樣想的。

　　林子桓的單車停在我面前，他陶醉地瞇起眼睛看著天空的烏云，喃喃道，“我想擁抱那里的自由。”

　　“你成不了詩人。”如此說著，我坐上了單車后座。

　　林子桓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說李禮，你就是個爛俗人，俗不可耐。單車朝著回“家”的反方向前進，朝著那片黑壓壓的烏云前進。

　　“真的能擁抱嗎？”我故意這樣問，其實對前方急來急往的車流比較感興趣。

　　“證明給你看！”林子桓興奮地踩著單車，就像真的可以飛起來一樣。

　　越想靠近，就離得越遠。林子桓累得終于沒有力氣的時候，停了下來。此時，那朵烏云在我們頭頂。而天邊則是剛被臺風洗劫過一般，光亮亮的，沒有一點雜質(zhì)的泛白。

　　林子桓指著頭頂?shù)臑踉疲R了一聲x你媽。

　　下雨了。

　　我說，“林子桓，她來了”。林子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開始踩單車，他說，“相遇會過期，誰稀罕”。

　　“可是她來了”。

　　“誰稀罕”。

　　“可是她來了”。

　　……

　　進門時剛好八點，繞著小鎮(zhèn)轉(zhuǎn)了一圈，花了兩個小時。林子桓像虛脫了一樣，進門便坐在地板上，他無力地指著浴室，“李禮，快，洗澡換衣服去。”

　　我拿了毛巾給他，幫他擦頭發(fā)上的水，就像對待李尚一樣。甚至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就是李尚。林子桓環(huán)住我的腰，將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呼吸聲有點傷感，“別對我太好，我會舍不得離開。”

　　“那就留下。”我想也沒想就回答了，我并不是希望他留下，只是順著問題，給個回答，而回答的內(nèi)容如何于我而言都無關(guān)大礙。

　　林子桓又親了我，或者算不上親吻，我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鼻息，但是感覺不到他唇的溫度。他笑了，在隔著我很遠很遠的地方笑了。他把我推進浴室，他說，“李禮，會感冒的。”

　　“那你怎么辦？”

　　“你不會讓我和你一起洗吧，你個流氓。”林子桓笑著，裝出一副良家婦女害羞的樣子，關(guān)上了門。我看見他的影子，軟軟的，在浴室門上漸漸變矮，變矮。

　　林子桓坐在我的床上。素面本和蠟筆無辜的躺在一邊。

　　見我進屋，林子桓丟下手中的蠟筆，跳下床拉著我坐在床邊，一臉認真地表情，“吶……我可以在那上面畫畫不？我有好多靈感，要噴涌而出呀……吶吶……”

　　只有一個想法，林子桓給我QQ消息說他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我想他沒有說謊。即便總是被李尚叫做小孩的我，也這樣認為。

　　“畫吧。”

　　我說著拿起床頭的書自顧自的看著。

　　順便點了YSL，林子桓沒有像姜邇善一樣固執(zhí)的不許我吸煙，而是一個勁兒的夸我吸煙的樣子很帥。

　　“會短命的。”

　　“人生苦短嘛。”

　　“你看得真開。”

　　“人生苦短嘛。”

　　“神經(jīng)病。”

　　“人生苦短嘛。”

　　雖然林子桓是無意的回答，我是無意的聽。但是想想，如何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人生苦短來解釋。

　　你再讀一遍，也許會有同感。

　　書看到一半，林子桓將畫好的畫擺到我面前。

　　我看得懂，大概懂。但是林子桓還是配上了語音解釋：“這個黑衣服的男孩是我，水里的綠色的青蛙是你。第一幅畫是我給你水，讓你從蝌蚪變成青蛙，第二幅圖是你找不到食物，我?guī)湍阕较x子，第三幅圖是我找不到蟲子了，你就把我吃了。”

　　我不語，等著他解釋留下的空白，那里應該有第四幅圖。可是他不說了。許久，見我不語，他才繼續(xù)說，“李禮，你把我吃了，我不能畫了”。我木木聽著，拿起床上零散的蠟筆，將素描本放在他腿上，“別動”。然后我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涂了一個怪誕的莫名其妙的東西。

　　是的，莫名其妙。

　　林子桓看了很久，眉頭幾次微蹙，又幾次松開，許久，才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這個……你必須得解釋一下。”

　　我有點開心，卻沒有露出一絲微笑的表情，反倒冷冰冰地看著畫紙，指著右下角那一團拖著兩只腳的綠色物體，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這是青蛙，它把自己吃了。”

　　“啊……啊啊……李禮，你個魔鬼，太可怕了。”林子桓把素描本扔給我，跳下床鉆進了廚房。

　　他在哼歌，好像心情很好。

　　他沒聽我解釋，但我猜想他應該理解。

　　青蛙把自己吃了，就可以去肚子里的世界，繼續(xù)和黑衣服的男孩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