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向
0.5
他微笑著看著我,那種令我討厭的微笑。
我避開他看似無辜的眼神,開始四處打量,或是應該說找一個可以讓我注視的東西。
“該發生總會發生的?!迸?,天哪,令人惡心的聲音。
“他的死……你知道要是我們不撐下去,這個家就都完了,這些都是老頭子好不容易打拼下來的。其實我……?!?/p>
“夠了,輝,這么急著就要拿錢?老頭子走了沒幾周,還有遺囑呢!”我覺得一陣火氣沖上頭來,是的,是的,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的他了。
“那又怎樣,只要你們肯給錢???再說遺囑是死的,它只會讓錢存著不斷貶值,還不如給我公司,我也正好要這筆錢?!?/p>
“錢、錢、錢,你除了錢還有這個家嗎?”
“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家嗎?,F實點,你沒有錢怎么撐這個家?拿什么養活全家?”
沉默,房間陡然安靜下來,只剩下他激動的叫喊聲回蕩在書房中。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好累,明明他已經變成如今這樣,還為什么如此想挽回他?
我低下頭,讓劉海擋住了我的眼睛,我不想瞧他。
“好吧,如果你需要,把我的錢一起拿去用好了,我不需要那錢。”
“真的?”他的語氣讓我想到從前那種將兩顆糖放在他面前的語氣,他內心難掩的喜悅早被高高揚起的聲調出賣。
“嗯,好了,我們走吧?!?/p>
其實我不僅不想瞧他,更是為了擋住我充滿殺意的眼神。
他轉身,像跳華爾茲般,邁出了最后的舞步。是的,他背對著我。
我沖了過去,右手順手滑出藏在袖管里的針筒。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真的下手,但沖出去的一刻我明白我已沒有了選擇。我把針頭深深扎入他的手臂,他的嘴被我用左手臂勒住,右手拇指一推,一管濃安眠藥混合液進了他的體內,他掙扎著死死咬著我的手,咬得我很痛很痛。我就這么平靜的任由他咬著我,任由他漸漸在我懷里停止掙扎,這本該保護他的擁抱成了他最后的歸宿。
我沒有流淚,只是在想,肉體上的痛總比心痛要好。
一、
我的耳朵正在適應酒吧的嘈雜聲,我討厭這個吵鬧的世界。有些人寧愿把夜晚獻給酒精,也不愿把坐下來安靜一會兒。我舉起杯子將杯中白色的液體一口飲盡,對我而言牛奶永遠是最美的飲料。
我厭惡酒精,因為我爸死于酒精。他每夜都喝,喝醉就開始砸東西來燃燒他體內的酒精。他死后,我叔叔告訴我,他體內的酒精含量多得點把火就可以燒起來了。
“一杯龍舌蘭。”張翔在我身邊坐下,手托著腦袋,一言不語。
“怎么遇上大案子破不了了?”
“現在哪來什么大案,一些小偷小摸的。”又要抱怨了嗎?“辛辛苦苦抓回來,好不容易留個口供。還不是兩三天又放了?!?/p>
真是的,好像每次都是來找我抱怨的。
“你這呢?”
“抓小三呢?!?/p>
“呵呵,你可真閑啊?!?/p>
“沒辦法,現在私家偵探不好當啊。要么冷冷清清,要么就是來個神神秘秘的上來給個優厚定金去抓第三者。要不是再不接活就混不下去了,我才不干呢,話說那你為什么……”
“沒結婚真是好?!?/p>
“那是誰當初結婚時又是歡呼,又是流淚的。”
“以前我總想干出一番事業好讓日子好過些,結果一直捉賊破案,有時甚至幾夜不回家,一回家也就倒頭就睡。現在想要個孩子了,我們卻早沒當初的感覺,每晚那個的時候就像只是為了泄欲一樣,以至于現在我都和她分房了?!?/p>
“哇哦,結婚真可怕?!?/p>
“生活到底有個什么勁啊……再來一杯?!?/p>
我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沒有接話。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也是如此的困頓
1.5
“你就會喝,喝,你再喝!你看看你,班不好好上,整天捂著個酒杯,你有沒有出息啊?”
“你……別煩……個死女人,你懂什么。”
我蜷著身躲在角落里,小心的看著這兩個大人像孩子般的整天吵來吵去。我不想被扯到他們中間作為他們離婚的要挾或籌碼,更受不了那個女人尖銳的嗓門和那男人低沉的怒吼。我把頭埋入腿中,身體微微顫抖著。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我一個哆嗦。抬起頭,又看見那個女人捂著臉跑了出去。
那女人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也就從此沒有了媽媽。
“你是個沒媽的孩子?!蹦莻€酒鬼天天這么告訴我。
二
凌晨一點,電話鈴大作,我抱著枕頭,怎么也不想離開床,只想等著對方知趣的掛電話。
可是電話偏偏一響再響,我一下躍起,抓起床頭的電話?!氨臼聞账鶢I業時間是早上10點到下午5點。其他時間拒不會客,再見,別……”
“是我?!睂γ鎻埾璧穆曇舻统粒偷米屓税l寒。
“老地方等你?!闭f完就掛了電話。
我罵罵咧咧地穿上衣服,“真是的,當我隨叫隨到??!我可是收費的。”
“早。”他沒抬頭。我驚奇的發現他只要了杯蘇打水。
我看了看表,2點,是夠早的。
“不要告訴我你只是抓不到賊,見不到老婆來找我訴苦。再這樣下去,我也打算收費了?!?/p>
他抿了口水,“不,這次不一樣。我妻弟死了。”他停頓了一下,“是謀殺。”
聽到謀殺,我突然興奮了。我露出微笑正想問他一些細節,翔他抬起頭看著我毫無表情。好吧,我知道這時候微笑是很罪惡的。我低下頭,假裝清了清喉嚨換上一副正確的表情。
“什么時候的事?”
“11點。”
“這么快就確定是謀殺了?”
“死于安眠劑大量注射。你沒事往你手上打濃安眠藥???”
我又清了清喉嚨。
“哪里發現的?”
“我家書房。女傭見房間燈沒關想進去看看有沒有人順便把燈關上的。
“你家?還女傭?”
“確切的說是我岳父家。自從兩周前岳父過世后家里三個子女都搬回去陪媽了。我丈母娘她身體不怎么好,再經這一打擊……”
“你們家可真孝順?!?/p>
“孝順,呵。說是照顧媽,其實也是為了爸的遺產。他為了我們在她死后還能照顧媽立了遺囑,將遺產零數先分給家庭每個成員其余全歸媽的名下由她來分配。也就是誰表現好誰得的多。如果媽在未分前死了就三家均分?!?/p>
“每人都先拿零頭啊。多少呢?”
“是啊。女傭也有。稅后大約30萬左右?!?/p>
“天哪!我要抓多少小三才掙得這么多啊?!蔽衣犃诉@么大的數失口叫道。
翔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又輕輕咳了一下
“那然后呢?繼續?!?/p>
“死亡時間是10點左右。但由于是安眠藥,不是立即死亡。從手臂針孔的傷口情況來看嘛應該是9點到10點?!?/p>
“這么準確啊。”
“因為女傭在9點前沒看到書房有亮燈。9點她清理完廚房回房時看見燈一下子亮了,聽見有人在房里走動,所以時間被縮短了。”
“女傭殺了人呢?”
“她和媽有不在場證明。她們在一起看電視?!?/p>
“串通好了。”
他又冷冷看了我一眼,“你是說我媽是指使咯?”
我攤了攤手。在外人看來誰都有被懷疑的理由。
他沉默了。
“但說不定是一個小偷呢?想偷東西被發現了就殺了人。”我看他臉色不好寬慰道。
“不會。因為妻弟輝身上被放了張照片,是他們小時候的全家福。你覺得賊有必要這么做么?再說書房窗是反鎖的,還有防盜窗。”
“照片嘛!指紋呀!”我一拍桌子。
“嗯,只有媽和我妻子的。這東西嘛,只有女人愛懷舊。而且她們指紋有不同程度的被擦拭過的痕跡?!?/p>
“有人戴著手套拿過。”我插上句,得意的瞅著他。
“嗯。我想請你幫我?!?/p>
“我?我收費的啊?!?/p>
“15萬夠不夠?!?/p>
我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我一把拉上他,“走!去你家。”
“現在?”他向我指了指手表。時針正慢悠悠地指在3上。
“話說為什么叫我?”我不情愿的坐回凳子。
“因為我最在意的是那針筒,雖然上面沒有指紋?!?/p>
他頓了頓。
但是我妻子是個護士。
2.5
那酒鬼還在喝,一邊還自顧自的在那吹噓以前自己如何風光,多么招人愛。我坐在床上盯著那床早已破舊的被子機械似的應著。
他自從媽媽走后就在也沒去上班過,也在沒出過門,每晚就叫我買廉價的啤酒讓自己麻醉在酒精中,然后大吵大鬧到早晨再呼呼睡去。
而我每天都會被街道的大媽帶到小區食堂,面前擺上一份貼了標簽的盒飯——愛心盒飯??粗膫€可笑的字不知道要感謝還是哭泣。
在他們憐憫的眼光中我匆匆把飯裝進肚里機械般的道謝飛也似的逃離。
他們的目光令我感到如此的孤獨。
我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玉,這是我很小時媽媽請人為我做的,說什么開過光會讓我一生順利,而現在卻成了媽媽唯一留下的東西。
以前鄰居都說媽媽是個有目標的女人,難道她是去尋找自己的目標?我回頭看看那個倒在空酒罐邊呼呼大睡的男人。
我輕輕起身,悄悄帶上門離開了這個臭氣熏天的家。
我要去找媽媽,找她尋找的目標。
三
張翔把我領到局里,似乎全局都知道了他家的命案,或是小聲議論,或是看見我們低頭匆匆走過,我偷偷瞧了眼張翔,他的臉有些扭曲但還在故作鎮定。
“張隊,你,嗯???抓到疑犯了?”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實習警察一臉的稚氣仍保留在他白白的臉上。
“你有見過疑犯不戴手銬,就這么老實的跟著嗎?”我問(中間有什么字嗎?)道。然后看著他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這位是小陳,我的實習助手,以前跟我的受重傷還躺在醫院里?!毙£惓彝铝送律囝^,看來跟張翔還挺危險的。
“哦,我是私人偵探,你就叫我藍好了?!?/p>
“藍?藍先生?”小陳一臉的困惑反復念著。
“這是口供,了解一下案情,然后一起去我家?!?/p>
我接過厚厚一疊紙:“效率真高呀,熬夜錄的?”孩子般的微笑掛上了小陳的臉。
【以下是口供簡述:】
【支華(死者繼母)】我79年嫁給了老頭子,那時他還是一個公司的普通職員呢。他前妻死了,有一個兒子也就是阿陽,后來我又生了阿輝和美櫻,他們三兄妹關系一直很好啊。老頭子的錢也越掙越多,雖然不是可以天天在一起我們都很開心啊。(省略老太回憶瑣事)9點啊?看電視啊,美櫻給我買了幾張京劇的碟。我身體不好就躺在床上,小露就在我身邊一直照顧著我,這丫頭可聽話了,以前??????哦,不好意思,又扯遠了。反正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到了第二天才知道???阿輝這這么走了????
【董皓陽(死者哥哥)】雖然我們不是親兄弟,但大家關系一直很好。最近輝打算開一家公司,好像是搞醫療保健,剛剛辦起來還沒幾個員工呢。所以他很缺錢去運轉公司,老是找我們、找媽要爸爸的錢借來先用。我?我沒借,雖然不是很多,但爸留下的公司還是要資金周轉的,嗯,是的,是我在經營爸的公司,不說盈利目前只要不虧就很好了。自從爸去世后,耀就一直嚷著由他來撐起這個家,可是他的經營只顧現在,不為以后打算,所以我拒絕了他在公司任董事的要求。昨天9點鐘?我在自己家辦公,人證?沒有人,我女友和我關系不好搬出去住了。
董美櫻(死者姐姐)輝最近一直在借錢,我沒借他,他還小做事就只有一股沖勁,不能由著他。針筒是我從醫院拿回來的,媽的腰一直不好,所以由我給她打針,來回往返醫院太不方便了。照片是放在書房的相冊里的,媽老了會經常要拿以前的照片出來看看,是的,我陪著她一起看的,我哥哥他是個很有遠見的人吧,經營公司也是規劃的很長遠,不像輝只想著現在掙錢不顧以后。我9點在房間編十字繡沒有人看見,你要看那十字繡嗎?
【張群麗(死者妻子)】我真的很愛他,雖然很多人都說他實際,甚至說他拜金,可是我知道,我知道的呀!他只是想想證明自己能行的,要錢有什么錯?我已經從娘家籌了20萬來了,可是他再也用不上了。9點?我在網吧上網,家里路由器壞了,和網友聊過一會兒天,在10點左右,其他也沒什么了。
【趙曼(死者未來嫂子)】我最近和皓陽關系不好,因為和他處久了發現他根本不浪漫。你知道女孩子總希望男人浪漫點,可他寧愿每夜每夜寫他的規劃。這點就比不上他弟弟了他懂浪漫又會討人歡心。喲,你看我有扯上哪去了,昨晚我吃了安眠藥早早就睡了,沒人證明,我一個人住的。
小露(女傭)我在8點開始打掃衛生,9點結束回房時,看見書房燈一下子打開了,而且有走動聲,我想大概是輝少爺在里面看書吧。為什么這么確定?因為我進房間時看見美櫻姐在陪老太太說話,當時家里也就我們四人。后來11點老太太睡了(我不小心睡著了),我就關了電視,想去衛生間。路過書房時看見燈還亮著,平時輝少爺是不會熬到10點半以后的,我想他大概是忘關燈了就打開了門。我從9點到11點都在老太太房里沒有離開過。
“咦?”我看完后發出了感嘆。
“怎么了?”辦公室的頭都湊了上來。
“總覺得少了什么?!?/p>
“喔?”
“對了,張翔,你的口供怎么沒有啊?”
3.5
我被一位穿著制服的叔叔帶了回來,與其說是帶,更該說是抓。
我恨這個叔叔,也恨那些在地鐵站上貼滿我頭像的大媽,也許不是他們多管閑事,我早就找到媽媽了。
還是那個酒鬼鎮定,我失蹤的三天他依舊在那喝酒,只是不得不親自下樓,拉回了整大箱的酒,這是我辦不到的。
我冷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啪、”我右臉一陣生疼,連耳朵都在轟轟作響,“小崽子,叫你跑,你跑呀!”巴掌拳頭雨點般落下,我沒有跑,沒有哭,只是一個勁的盯著他,他通紅的眼睛露出了一絲不安,退了幾步回到座位,又猛灌起酒來。
在一口氣喝完兩瓶酒后,他打了一個飽嗝,身子向前一傾癱倒在那。
他在笑嗎?為什么會笑的抽搐?在哭?他怎么會哭。
我沒動,什么也沒做,一直死死盯著這個伏在桌上抽動的男人。
四
警車上,我坐在兩警員之間,張翔開著車。
我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是被押的犯人,我說:“前座就為什么不能坐?”
“哦,壞掉了?!?/p>
“壞掉了?我知道我在辦公室開了一個不該開的玩笑,但是,但是沒必要這么報復吧?!?/p>
好不容易挨到下車,眼前的別墅和我的一室狗屋比大,的讓人驚嘆。
一進家,一陣陰沉包圍著我,我不禁一哆嗦。
張翔向我一一介紹,“一家人都在這啊?!蔽业哪抗鈴乃麄兡樕蠏哌^,顯然他們心里各懷心事,顯得又緊張,又有些不安。
“你好阿姨,我是私人偵探,你們叫我藍就好了,這次是受張翔之托替私人辦事,以后你們有什么難題也可以找我,我涉及領域很廣,比如:捉小三??????
“你夠了!”張翔拉了我一把,“媽我只是帶他來看看。”
在大家驚訝的注視下,我尷尬的笑了笑。
小心地在二樓逛了一圈,也沒發現什么。看到樓下客廳,張翔還在和小陳談論著什么,我正準備上三樓。
“上面可是閣樓,沒有什么的。”一個女聲悠悠響起。
我停下動作,回顧看見張群麗在我身后站著,“哦,沒事,我只是四處看看。”
“你真的抓小三嗎?”她小心地問道。
“你雇我,我就抓唄?!蔽沂栈厣先龢堑耐绒D向她。
“我想雇你,費用呢?”
“完事收費,5000元怎么樣?”
“可以,成交。我發現輝有外遇,幫我找出她是誰。”
4.5
家里有來了兩個白大褂,將酒鬼身子反了個身,在他臉上鼓弄了一陣,便把他套進了白色的大袋子。屋外整幢樓的人幾乎都堵在了,那似在看故事一樣,還在那指指點點。所有的人的眼中都透著一絲憐憫。
“這孩子真可憐?!?/p>
“聽說他媽還跟別的男人跑了?!?/p>
我手中的玉被我死死的捏著在我手中,捏出了幾道紅印。
“噓,你小聲點,別讓他聽到?!?/p>
我冷眼看了他們一眼,這群可悲的人除了看熱鬧還會干什么?
我小心地閉上紅腫的眼睛,快一周了,我都沒好好睡過了,一陣倦意襲卷了上來,如有吸力的大網,放松了我的身體,把我緊緊吸住。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就一直在廚房,為我燒好吃的。爸爸從來都不喝酒,讓我騎在他脖子上,在屋里轉著。我身上的傷口也不痛了,大家都一直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真希望可以一直在那個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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