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原來如此（8）

　　當日下午的時候，林夢蝶來看我。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到我家里來了，因此當我打開門見到是她的時候，十分的意外。

　　她穿一件簡簡單單的衣服，很合體，化著淡妝，最引我注意的還是她頭發上的那個發卡，我送給她的那個深紫色發卡，沒想到她還戴著。我有點小觸動。

　　“怎么，還不讓我進去？金屋藏嬌，家里面有情況？”她突然很有幽默地對我說。

　　我微愣，很尷尬地把她請到屋里。

　　她坐在沙發上，位置恰好是上午李方明坐過的地方。想到他，我的心里就有點復雜。

　　我削了一個蘋果給她，她接過來吃了。隨后我們又聊起一些童年趣事，看得出，她心情很舒暢?？晌倚睦锟偸怯悬c忐忑，甚至有點畏懼。我又聯想到李方明，上午他還坐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現在我就和林夢蝶在此說說笑笑。而她好像和沒事人一樣。

　　我很不情愿的想到一個詞：殘忍。

　　“最近可有什么好看的電視連續?。俊彼龁栁摇?/p>

　　想到上午看的那部肥皂劇，于是告訴了她。

　　“青春偶像？有很多帥哥美女的那種？”她又問。

　　“是啊，要不不就沒有什么看頭了?！蔽艺f。

　　“都是些騙騙花癡愛做夢的小女生的故事，離現實十萬八千里?！彼c評道。

　　“給她們一個美好的幻覺也不錯。”

　　“可遲早有醒的那日，到時就只剩下痛苦了。”

　　李方明就是現實版的例子，林夢蝶就給了他一個美妙的幻覺，現在是他痛苦的時候。

　　“李方明上午來找過我?！蔽宜记跋牒?，還是把此事告訴了林夢蝶。

　　“他找你為何？”她隨口問道。

　　“他以為我把你從他手中搶走了?！比缓笪覇柕溃骸澳阏娴囊x開李方明？”

　　“這是早晚的事。況且你不是早就勸說我，讓我盡快離開他嗎？現在你如愿以償了?！彼恼f。

　　“這是語文老師的意思，他希望你能離開李方明。”

　　“甭管是誰的意思，反正現在我和他一刀兩斷了?！?/p>

　　“可他還依然愛著你，上午還在我這里哭了很久。”

　　“那是他的事情，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他愛誰，那是他的權利。他想怎么樣，那也是他的自由。別人管不著。我更無法幫他解決?！?/p>

　　“你不覺得你很殘忍？”我終于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我看到林夢蝶愣了一下，既而釋然，說道：“比起一個男人欺騙一個女人一生，拋棄她和她的女兒。這點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還是恨著語文老師，壓根就沒有原諒他。

　　“你放心好了，他只是現在很痛苦，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她繼續說，“每個失戀的男人不都這樣，嘴里口口聲聲說沒有她活不下去，可過一段時間，就忘得一干二凈，又擦起腳底，去追其他女孩子了。”

　　“可他是無辜的，你不能懲罰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蔽覕蒯斀罔F地說。

　　“我沒有懲罰任何人，是他主動愛上的我。況且，他也有一段很美好的時光。而我呢？又得到了什么？每天和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在一起，還要佯裝成他的女朋友。我又為的是什么？你有沒有替我考慮過？”

　　林夢蝶從來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我驚愕地看著她美麗的面容，上面寫滿了痛苦與寂寞。

　　“周如文，我本以為你是了解我的，現在我知道，我錯了，你和他們一樣?！彼^續說，“如果你認為是我害了李方明，是我令他傷心，你為什么不去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去告訴他我是他的妹妹，他壓根就不能愛我。”

　　說完這些，林夢蝶就起身離開。

　　本來一場好好的談話，被我弄得不歡而散。

　　我深感愧疚。想到林夢蝶問我的話，我確實沒有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想一想?；蛟S她說的對，我壓根就不了解她。

　　但林夢蝶也錯了，她看輕了李方明對她的感情。

　　之后的時間里，李方明天天堵在校門口等她放學，甚至連工作也辭掉了。

　　林夢蝶依然對他冷落，沒有改變初衷。

　　一日放學我在校門口碰到他，他就像一個破落戶一樣站在那里，和我當初見到的那個能說會道的年輕人判若兩人，他的胡須顯然多日沒有刮了，衣服也臟兮兮的，面容更是消瘦得可怕。人家說愛情能改變一個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

　　我和同情他，走過去和他搭訕，他很恍惚地看著我，很長時間才認出我是誰。

　　“何必這般癡情？”我說。

　　“等你愛過你就會明白?！彼酀男π?。

　　我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沒有親身體驗，誰也不知道個中滋味。但問題是，表達愛的方式千千種，何必選擇這樣虐待自己。

　　“只要能天天見到她，我心里就會好受一些?！彼兆硭频恼f。

　　這時林夢蝶從學校里出來，連看他都沒有看他一眼，徑直走開了。而李方明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會鼓足勇氣上前和她說話，當然換來的都是她的冷嘲熱諷或者冷漠相對。那么后來他學乖了，僅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視著她，直到她的倩影在他的瞳仁里消失不見。

　　我注意到在看她的時候，他的目光又恢復到往昔的神采，閃著亮光。但當她的身影離別之后，他的眼神也就瞬時暗淡了。

　　“你要堅持到幾時？”我問。

　　“等有一日她回心轉意?！彼麩o限憧憬地說。

　　“如果她永遠不回頭呢？你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我不知道?！彼鋈坏卣f。

　　我是勸說不動他。或許只有一個方法能讓他死心，那就是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對他說，林夢蝶其實是你的妹妹。但結果呢？我不知道。再者即使告訴他，那個人也不應該是我。說了他也不會相信。

　　我又想到，是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好，還是一直讓他這般執迷不悟痛苦下去好？兩者選其一，如果換做我，會選哪個呢？這真是不好回答的問題。

　　活在假象下固然痛苦，但那也是一份難得的體驗，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嘗到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滋味。況且如林夢蝶所言，終有一日，李方明也會放下這段感情，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生活。只是這時間可能要長久一些。如果選擇真相，固然可以立馬讓他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愛錯了對象，但從此受到的刺激也非同小可，那會是另一種感覺。

　　假如真是我的話，我寧愿選擇活在謊言當中。

　　我還想到俄狄浦斯，知道自己娶的是自己的生母，結果是母親自殺，他自挖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