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五

　　你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你喜歡她沉默的時候帶著些憂郁的眼神，你喜歡她思考的時候微微皺起的眉毛，你喜歡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你喜歡她有些落寞的孑然一身的背影，你喜歡她善良又脆弱的樣子。

　　你會在她受欺負的時候有沖上去保護她的沖動，你會在她被別人嘲笑諷刺的時候有憤憤不平的怒氣在胸中燃燒，你會看到她無助的絕望的眼神時感到心里一陣陣酸楚與難過。

　　但是你一動不動。

　　你站在遠處，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另一個男生做著所有你本來想做的事情。心里隱隱作痛。

　　痛過了之后，安慰自己，無論是誰陪伴在她身邊，只要她能感到幸福快樂就夠了。

　　你不奢求自己能夠成為愛護她的王子，不奢求自己能夠成為打敗怪獸的英勇騎士，不奢求自己能夠住進她的心里，甚至不奢求，她能夠望向你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都不奢求。

　　你僅僅是在他倆的背后默默地站著，你的影子消失在他倆的影子里，看不清輪廓。

　　等到有一天，兩個人的影子變成了一個人，你會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影子和她的，重新拼湊成一個完整的畫面。

　　郭文軒對著手機屏幕吳嵐的側臉，輕聲說道：“新年快樂。”

　　那條精心編寫的祝福短信，也隨著新年的鐘聲響起，穿越一個個城市的上空，到達了吳嵐的手機里。

　　郭文軒拉開窗簾，看著漆黑的夜空下，一朵一朵美麗的煙花相繼綻放，明亮的光點亮了黑夜，黃色的、紅色的、紫色的，都涂抹上了絢爛的色彩。

　　“你也在看嗎？”郭文軒在心里問道。

　　那美麗的煙火仿佛變成了吳嵐的笑臉，在天空中燦爛。

　　　但只有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只留下一縷青煙，隨著風，漸漸消散。

　　　另一個城市的天空，也在一片歡呼聲和鞭炮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吳嵐和周曉陽并肩坐在樓頂的空地上，仰起頭，看著滿天煙火，幸福地靠在一起。

　　　想起去年的除夕，吳嵐的心里就酸酸的。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自習室，伴著窗外熱鬧的鞭炮聲，寫著一張又一張卷子。

　　　寫累了就揉揉眼睛，看見小黑板上的倒計時后，又像被灌輸了力量，埋頭繼續奮斗。

　　　因為有著夢想，所以一切都不在乎。

　　　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墻上掛著的鐘表，指針指向十一點。吳嵐將書本收拾好，背上書包，關了燈，漆黑的教室被五彩的煙火照亮了。

　　　“要是騎車子再快一點，還能趕上本山大叔的小品。”吳嵐心想，于是使勁蹬著腳踏板。因為夜晚的溫度低，白天融化后的雪水，在路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吳嵐還清楚地記得，轉彎的時候，車子一斜，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慶幸四周沒有人看到這狼狽的一幕。吳嵐騎上車子，一蹬腳踏板，才發現車鏈子掉了。

　　　她蹲在地上，借著路燈昏暗的光，仔細地修著，卻怎么也轉不動。手上沾滿了刺鼻的黑色油污，額頭上浸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她絕望地坐在地上，淚水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就這樣待了一分鐘，哭夠了，吳嵐起身，推著車子慢慢地向前走。

　　　空無一人的街道，旁邊是門窗緊閉的商店，天空中突然響起了巨大的煙花爆開的聲音，鞭炮聲也突然多了起來。

　　　吳嵐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新的一年，就以這樣的方式展開了。

　　　這充滿了悲傷的一年，是多么的難熬。

　　　不過，也挺了過來。

　　　挺了過來。

　　　手機在桌子上震著，將郭文軒從睡夢中吵醒，他從被子里面伸出胳膊，抓起手機，睜開惺送的睡眼，看到一條夏婷的短信：“方才想起陛下在宮中待久了，想必一定煩悶，再好的景兒也難免膩歪。而窗外天氣清爽，微風和煦，日光明媚，本是極好的日子，若能同陛下打打球，便是再好不過了。”

　　　“什么玩意兒？”郭文軒嘟囔了一句，他懶得打字，直接按下了她的頭像，然后側過身，把手機貼到耳朵上面。

　　　“喂，雖說本宮諸事繁雜，陛下若有此意，倒也不負恩澤。”夏婷裝模作樣地說著。

　　　“說、人、話……”郭文軒閉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哈哈，老哥陪我打球吧！”夏婷笑道。

　　　“我還沒起床呢……”郭文軒懶洋洋地說。

　　　“這都十點了啊！”夏婷驚訝地說。

　　　“十點怎么了？我往常都是十一點起……”郭文軒打了一個哈欠。

　　　“你是豬啊！真懶！快起來！我都到你家門口了！”

　　　“別逗了，我掛了啊！”郭文軒把手機扔到一邊，繼續睡覺。

　　　郭文軒剛把被子蓋住頭，就被“咚咚咚”的敲門聲吵了起來，聽到夏婷一聲老虎般的吼叫：“郭文軒你給我起床！”

　　　“啊，真是的，她怎么真來了？”郭文軒一邊抱怨一邊穿上拖鞋，將屋門打開。

　　　夏婷一身運動裝站在那里，手上拿著郭文軒的羽毛球拍。

　　　“我看到你打羽毛球，所以自己練了好久呢，今天咱倆比試比試吧！”夏婷拿著拍子做了一個劃拳的動作。

　　　“你等我換好衣服。”郭文軒說完把門重新關上了。

　　　一個小時之后，他倆打球回來了。

　　　“和你打球真沒意思！”郭文軒倒在沙發上，對著夏婷說。

　　　“為什么啊？我覺得挺好玩的。”夏婷把拍子放到桌子上，問他。

　　　“因為你水平太低！”郭文軒坐起來，鄙視道。

　　　夏婷氣得深吸一口氣，抄起桌子上的拍子就沖著他打。

　　　“啊，疼！別打壞了！拍子可貴呢！”郭文軒一把搶過來，心疼地撫摸著。

　　　夏婷白了他一眼，用紙巾擦擦額頭上的汗。

　　　“要是吳嵐在這兒就好了……”郭文軒陷入了回憶當中，自言自語道。

　　　“誰？吳嵐？哦……就是你暗戀的那個女生啊？原來她叫吳嵐啊！”

　　　郭文軒也白了她一眼：“你八卦不八卦啊！”

　　　“我就是八卦！你才知道啊！過幾天可就是情人節啦！你有什么計劃嗎？”夏婷壞笑道。

　　　郭文軒拿起沙發上的抱枕砸過去，說：“我倆是純友誼關系！純友誼！過什么情人節啊！再說了，她都回家了……”

　　　“所以，就是說，那天沒人陪你過咯？”

　　　郭文軒點點頭。

　　　“那我陪你吧？”

　　　“你？”

　　　“對啊！咱倆去青凌山滑雪場滑雪吧！正好我在網上預訂了兩張票！”

　　　“滑雪？聽起來不錯，那就去吧！”

　　　“就這么說定啦！拉鉤！”夏婷把小拇指伸出來。

　　　“拉什么鉤啊！真幼稚！”郭文軒把手縮進兜里。

　　　“快點拉鉤！”夏婷將他的手拽出來，用自己的小拇指繞住他的小拇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郭文軒徹底無語了。

　　　周曉陽將抽屜里的禮盒拿出來，紫色的首飾盒，上面綁著一個粉色的蝴蝶結，打開，是一串紫水晶愛心手鏈。

　　　周曉陽早就買好情人節的禮物了，當初他左思右想，每天睡前都會思考到底應該送給吳嵐什么禮物，買太貴的怕她說自己破費，買太便宜的又顯得沒有誠意，送花送巧克力又太俗，本以為到飾品店里看看應該會知道答案，但是面對著琳瑯滿目的小商品，更是眼花繚亂。店主是個很和藹的大嬸，看到一個男生獨自逛飾品店，就知道一定是給女朋友買禮物的，于是熱情地幫他選了幾款。

　　　其中就有這條手鏈，據說紫水晶被尊為是愛的守護石，能賦予情侶之間深厚浪漫的愛意，在西方國家的習俗中，紫水晶被作為二月的生辰石，象征誠實、心地善良、廣結人緣、平安吉祥，而浪漫的情人節也正處二月，因此紫水晶成為了情侶之間表達愛慕的信物，成為了相愛到永久的象征。

　　　聽完大嬸的講解，周曉陽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包裝好后，就一直放在抽屜里面，沒有拿出來。

　　　禮盒下面，壓著一張宣傳單，是關于青凌山滑雪場的。周曉陽掏出手機，給吳嵐發了一條短信：“情人節那天我們去滑雪吧！”

　　　周曉陽想在滑雪場，把手鏈送給她，他想親自為她戴上。

　　　想到這里，周曉陽笑了。

　　　情人節那天的滑雪場人很多，大廳里人們排成長隊，等著領取滑雪服，周曉陽和吳嵐換上滑雪鞋后，直奔滑雪區。

　　　吳嵐是第一次滑雪，心情特別激動，她看見周曉陽輕巧地彎下身子，熟練地撐柱雪杖，輕輕一動，滑雪板就自己向前移動了，于是也學著他的樣子，滑了起來。

　　　吳嵐好久沒有這么開心地笑了，她一邊滑一邊追著周曉陽，立志一定要超過他。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吹過，吳嵐像脫韁的野馬，“嗖”的一下子滑下了坡，心里一直默念：“不要摔倒啊！千萬不要摔倒！”

　　　馬上就要平安滑到地面的時候，吳嵐沒掌握好平衡，摔倒在地。

　　　周曉陽轉過身來，大笑，將她從雪地上抱起來，溫柔地說：“滑雪的時候腿要用力，手要抓緊，兩腿與肩同寬，重心向前傾，半蹲保持平衡，滑雪板平行是加速，減速的時候要成內八字型，傻丫頭。”

　　　周曉陽用手輕輕地摸摸吳嵐的頭，她的臉有些發紅，乖乖地點點頭。

　　　他們又玩了滑雪圈、雪地自行車、滑雪魔毯……各種吳嵐從來沒有玩過的項目，滑雪場上滿是歡聲笑語，這是一個童話般的世界，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沒有傷心，所有不愉快的情緒都被遺忘了。

　　　吳嵐也遺忘了，那些悲傷的記憶。

　　　周曉陽從兜里拿出手鏈，看著滑得不亦樂乎的吳嵐，微微一笑。

　　　他好久沒有看到吳嵐這么燦爛的笑臉了，看來這個情人節過得很值。

　　　他抬起雪杖，向吳嵐滑去。

　　　“郭文軒！你等等我！”夏婷使勁滑著雪杖，用力蹬著滑雪板，試圖超過前面的郭文軒。

　　　“哈哈！我就說你跟不上我的！”郭文軒扭過頭，對她吐吐舌頭。

　　　“你等著啊！我追上你了你就完蛋啦！”夏婷大聲叫道，開始加速。

　　　“放馬過來吧！”郭文軒說完后，飛快地滑了下去。

　　　夏婷滿腦子都是“我一定要追上你”，不斷地加速，當她發現前面走過去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來不及剎車了。

　　　“啊——快讓開啊——”夏婷尖叫道。

　　　那個人聽到叫聲后一扭頭，張大了嘴，可是已經晚了，“砰”的一聲后，兩人倒在了地上。

　　　夏婷趴在周曉陽的身上，臉正好壓到了他的臉上，兩個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吃驚地望著對方。

　　　夏婷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帥的男生，眉如遠山，眼亮如金星，睫毛又長又彎，高挺的鼻梁，瘦削又輪廓分明的臉，白皙的皮膚，像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美男子。

　　　“你看夠了沒有……看夠了請你起來……我快被你壓死了……”周曉陽快喘不上氣了，艱難地說道。

　　　夏婷趕緊用手撐住地，站起身，小聲嘟囔著：“哇，連聲音都是這么富有磁性。”她偷偷笑了。

　　　“你說什么？”周曉陽站起來，將身上的雪拍掉。

　　　“啊，沒有沒有，什么都沒說。”夏婷使勁擺手。

　　　“周曉陽！周曉陽你沒事吧？”吳嵐趕緊跑過來，關心道。

　　　“沒事，就是被撞了一下。”

　　　吳嵐放心了，拉起周曉陽的手，準備去別的地方滑，剛轉過身，就被夏婷喊住了。

　　　“等一下！”夏婷跑到吳嵐的面前，上上下下地端詳她，然后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激動地叫道：“啊！你叫吳嵐！對不對？”

　　　“你怎么知道的？”吳嵐睜大了滿是問號的眼睛。

　　　“哈哈！你不就是我哥郭……”夏婷剛想說“你不就是我哥郭文軒暗戀的女生嘛”卻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后面的話便含含糊糊悶聲悶氣的，什么都聽不清了。

　　　“郭文軒？你也來啦！”吳嵐驚喜地喊了出來。

　　　周曉陽看到吳嵐眼神里突然泛起的光，有些不是滋味。

　　　郭文軒也看到了她旁邊站著的周曉陽，頓時知曉了一切，所以更要及時堵上夏婷漏風的嘴，否則一定會惹麻煩的。

　　　夏婷掙扎著將郭文軒的手弄開，埋怨道：“你干嘛呀！我又沒說什么！”

　　　“等你說了就晚了！”郭文軒用力敲了她的頭一下。

　　　“你倆原來認識啊！”吳嵐說。

　　　“嗯，她是我表妹，夏婷。”郭文軒介紹道。

　　　“不過，她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呢？”吳嵐疑惑地問。

　　　“啊！那是……”郭文軒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

　　　“哦，我哥手機里……”夏婷又被及時地捂住了嘴。

　　　“她其實想說，我手機里存著你的號呢，呵呵……”郭文軒支支吾吾地胡亂說著。

　　　“存著我的號怎么就知……”吳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郭文軒打斷了。

　　　“我們去滑雪吧！既然今天偶然遇到，就是有緣分！快去滑雪吧！咱們可以比賽！看哪組滑得最快！怎么樣？”郭文軒趕緊轉換話題。

　　　“好啊好啊！咱們黑白配吧！”夏婷激動地跳了起來，她太想和吳嵐旁邊的帥哥一起滑了。

　　　“不用黑白配了，多麻煩，就咱倆一撥，他倆一撥吧。”郭文軒反駁道。

　　　“不行！就要黑白配！這樣才公平！”夏婷堅持道。

　　　“你怎么這么沒有眼力價啊……”郭文軒小聲在她耳邊說道，“你沒看他倆是……”

　　　“哦……就是的……”夏婷失望地說完，低下頭一個人走了，沒走兩步又跑了回來，興致勃勃地說，“那也行！就咱倆一撥吧！”

　　　四個人在滑雪場盡情地滑著，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滑雪板的痕跡，青春的活力四射，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在速度與激情中，像花兒一樣絢爛地綻放。

　　　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雪，滑雪場暫停滑雪，準備清理雪道，相關人員正在組織有序地離場。

　　　“天氣預報中可沒有預報有雪啊！”周曉陽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有一個大大的太陽。

　　　“你還信天氣預報呢？”吳嵐偷笑。

　　　“那當然了，我可是提前看好的，如果下大雪的話，滑雪是很危險的。”周曉陽把手機放回兜里，突然發現手鏈不見了，他將所有的兜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他回想每一個細節，突然想起來，被夏婷撞倒之前，手鏈是攥在手心里的！

　　　“壞了，一定是掉到雪道上了。”周曉陽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怎么了？怎么臉色突然這么難看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吳嵐看到他煞白的臉，緊張地問道。

　　　“沒……沒事，你先下山！到車站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周曉陽說完，轉身跑開了。

　　　“喂！你到底去干什么啊？”吳嵐沖他的背影喊道，卻沒有回答。

　　　“周曉陽干什么去了？”郭文軒剛從便利店出來，拿著一瓶水，一邊擰瓶蓋一邊問她。

　　　“不知道，突然就走了，看樣子是丟了什么東西，讓我先去車站等他，說馬上就回來。”吳嵐對郭文軒說道。

　　　“哦，那咱們先下山吧。”郭文軒說。

　　　“可是……”吳嵐有些猶豫，“我想再等等他。”

　　　“下山還需要很久，不抓緊時間的話，車站會沒車的。”郭文軒勸她。

　　　“你先下去吧，別讓你妹夏婷等急了，反正咱們也不是一個方向的車，不可能坐在一起的，今天玩得很開心，我們開學再見吧！”吳嵐的語氣中，有些不舍。

　　　“行，我們開學再見！”郭文軒向她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前方的另一半影子，又回來了。

　　　和她的影子，拼湊成了完整的畫面。

　　　而自己悄悄地退到了后面，讓自己的影子，隱沒在一片黑暗當中。

　　　吳嵐拿出手機，時間不早了，天也漸漸黑了下來，人群逐漸走完了，白茫茫的巨大滑雪場上，除了工作人員的身影，再無其他人了。

　　　吳嵐坐在臺階上，懷里抱著雙肩包，里面放著一個飯盒，飯盒里是自己親手做的巧克力蛋糕。她費了一天的功夫，按照網上的說明書，一點一點精心制作好的。

　　　一塊一塊心形巧克力，被吳嵐整齊地擺放成一個大大的心形圖案，放在一塊奶油蛋糕上面，看起來格外誘人。

　　　每一塊都代表了她對周曉陽的愛意，都是她的真心。

　　　她從包里拿出飯盒，打開。

　　　卻驚訝地張大了嘴。

　　　飯盒里面是一灘黑漆漆的融化了的巧克力水，粘稠成一團，看不出任何形狀。像是夢里無數次夢到的黑色泥潭，從下面伸出無數雙手，拽著自己的腳腕。

　　　她的眼皮突然急促地跳動起來，手一抖，隨著“咣當”一聲，飯盒就掉到了地上。

　　　“壞了。”吳嵐說完這句話，就向滑雪場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