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冷。

　　寒冷。

　　刺骨的寒冷。

　　足以把一切都凍結的冷。

　　從腳趾到天靈蓋逐漸蔓延的冷。

　　連心臟都快凍結得停止了跳動的冷。

　　連顫抖都仿佛會掉下一層層冰渣的冷。

　　像裸著身體獨自一人走在冰天雪地中感受的冷。

　　比這世界所有人都拋棄了自己心里感到的寒冷還冷的冷。

　　她仿佛在水里看到了那個透明的許愿瓶，仿佛看到了那些祝福，仿佛看到了當時和周曉陽一起劃船的美好畫面。

　　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撩起湖面上的水，潑灑到他的身上，看他被這突然襲擊搞得滿身狼狽，開心地大笑。

　　他開始反擊，用寬大的手掌沾滿了冰涼的湖水，塞進她溫暖的脖子里面，一陣冰涼。

　　她用手去撓他的腰，企圖讓他放開自己，卻因他突然的吻瞬間停了下來。

　　湖面上搖搖晃晃的小船，漸漸恢復了安靜。

　　吳嵐的身體在一點一點下沉，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溫熱的眼淚流出來，瞬間變成了冰渣。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了，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的眼皮仿佛凍住了一般，睜不開。

　　又是幻覺，呵呵，又是幻覺吧。

　　吳嵐被救上岸后，劇烈地咳嗽著，將嗆的水咳了出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周曉陽的臉。

　　她想伸手摸一下，看看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胳膊卻沉重得抬不起來，整個身體像注了水的牛肉，增加了好幾公斤。

　　“吳嵐，吳嵐，快醒醒。”周曉陽拍打著自己的臉，他的手也同樣的冰涼。

　　“這樣下去，你會凍死的啊。”周曉陽焦急地說。

　　突然周曉陽將她背到背上，飛快地跑了起來。

　　“鑰匙給我。”周曉陽對吳嵐說。

　　吳嵐將兜里的鑰匙遞給他，門開了。

　　因為是周末，吳剛一家去動物園玩了，所以屋里沒有人。

　　周曉陽剛想把背上的吳嵐放到沙發上，卻被她阻止了：“會把沙發弄臟的，到時候我又該挨罵了，還是去我屋吧。”吳嵐指指自己的那間小屋。

　　周曉陽將她放在床上，環視了一下四周，心疼地問：“你就住這里嗎？這么小的屋子？”

　　吳嵐點點頭，凍得發紫的嘴唇不停地打顫。

　　“必須快點把濕衣服脫下來。”周曉陽對她說。

　　他伸出手想幫吳嵐把拉鏈拉下來，她卻轉開身體，拒絕了。

　　周曉陽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幾秒鐘后，又縮了回來，揣進兜里。他背過身，不再看她。

　　吳嵐抬起手，冰涼的手指像冬天雪地里的蘿卜，早已凍得僵硬，手一直在顫抖，根本使不上勁。她突然哭了出來，帶著熱量的眼淚滑過冰冷的肌膚，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周曉陽聽到了她的哭聲，轉回身來，一把抓住拉鏈，幫她把濕的外套脫了下來，扔到地上，然后開始解襯衣的第一個扣子，手卻被她冰涼的手抓住了。

　　“你別動，我自己來。”吳嵐的聲音顫抖著，將他的手甩開。

　　可是她就像一座冰雕，根本動彈不得。

　　“你都凍成這樣了就別再顧忌了！”周曉陽突然吼道，停頓了一會兒，聲音又溫柔了下來，“我閉上眼睛，不看你。”

　　周曉陽坐到她的旁邊，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向上翹著，一抹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身上，像童話里的王子一樣，渾身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他將自己的羽絨服脫下來，把吳嵐緊緊地裹住。他希望給她力量，給她溫暖，讓她能夠不再感到寒冷。

　　肥大的羽絨服帶著他的體溫，將冰涼如冰棍一樣的吳嵐瞬間融化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吳嵐的眼睛里掉了出來，周曉陽看著吳嵐蒼白的臉，深紫色的嘴唇，濕漉漉的頭發，心里就像是被人用螺絲刀插了進去，一陣絞痛。

　　“你走吧，我沒事了。”吳嵐低下頭，虛弱地說。

　　周曉陽的眉毛緊皺在一起，生氣地喊道：“我走？你這個樣子讓我怎么走？”

　　“我真的沒事了，謝謝你救了我，我以后一定會報答的，你的羽絨服，我會給你洗干凈，然后送過去的。”吳嵐依然低著頭，顫抖著嘴唇，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以為這世間所有的付出都是在做交易嗎？你以為這一切就像是欠債還錢一樣那么簡單嗎？你以為我救了你是為了讓你感到欠我什么為了得到你的回報嗎？”周曉陽的眼睛紅了，喉結上下滾動，將頭扭到一邊，繼續說道，“你以前說過人與人之間并不是在做交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得到回報。如果把我對你的真心都用金錢來衡量的話，那會是無價的，你永遠也還不清。”

　　“我……”吳嵐的淚水盈滿了眼眶，她咬咬嘴唇，“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也不配得到你的真心，你的付出，只會讓我感到不安。”

　　“你變了，你真的變了，如果是因為我，讓你感到不自在，那我走，從你眼前消失，以后也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的世界里。只是，我以為你還喜歡著我，看來是我想錯了，你把我們的關系，變成了最簡單的交易。”周曉陽緩緩地說完這些話，轉過了身，準備離開。

　　“不是的！”吳嵐突然喊了出來，帶著哭腔，“不是這樣的！你對我的好，我都銘記在心，你用陽光的微笑感染了我，你讓我擺脫了那些陰影那些不愉快，你讓我重新變得振作起來充滿了對生活的希望，你保護著我讓我不受別人的傷害，你對我做的一切一切，我都沒有忘記，我只是希望能對你做的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好讓你也感到同樣的幸福。可是我做不到，當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背影時，那些幻想的泡泡一個一個都破滅了，你把對我的好轉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我沒有勇氣前進，沒有勇氣將那些丟失了的美好的回憶重新撿起來。我還喜歡著你，對你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周曉陽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為什么明明還相愛的兩個人卻不能在一起？為什么上天要這樣安排我們的命運？我們之間有太多太多的誤會，卻從來沒有給對方解釋的機會。”他轉過身，用紅紅的泛著淚光的眼睛看著吳嵐。

　　總要有一方，放下驕傲的自尊心，先說出口，來挽回那差一點就錯失了的緣分。

　　周曉陽走到吳嵐的面前說：“所以現在，我來給你解釋。”

　　他俯下身，用他溫熱的唇壓在她冰涼的唇上，他的眼淚從眼角緩緩地流了出來。

　　經歷過死亡的恐懼，才能明白生命的寶貴。

　　經歷過漫長的等待，才能體會相聚的珍惜。

　　經歷過孤單的難熬，才能感到兩人的幸福。

　　吳嵐此刻感不到一絲寒冷，冰冷的身體像解凍的河，所有的細胞都恢復了原有的溫度，仿佛只有一瞬間，就從天寒地凍，到了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