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吳嵐一抬頭,就看到了周曉陽,驚訝地一張嘴,圍巾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滑了下來,露出了她的整張臉。
周曉陽的表情比她的還要夸張,還要驚訝。
“你怎么來了?”
吳嵐慌忙地將圍巾往上拽,可是越慌越亂,圍巾突然不聽她的話了,拽上去就滑下來。
“是不是你終于肯聽我解釋了?”
她急得使勁搖頭,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那你為什么……”周曉陽的話還沒說完,他母親就走了過來,手上拎著一籃子菜,用那熟悉的尖利的刺耳聲音說道:“呦,這不是吳嵐嗎?本事挺大呀!都跑到家里來了啊!”
“媽……”
“你別打岔!不能白跑一趟啊,是吧?進來坐坐吧,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謝謝,不用了,我今天是路過。”吳嵐說完就要往前走,卻被周曉陽一把抓住了胳膊。
“不要走。”周曉陽帶著乞求的聲音從吳嵐背后傳來。
吳嵐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往前邁了一步,卻被他死死地拽住了胳膊。
周曉陽又重復了一遍:“不要走。”
吳嵐的淚水一下子涌了上來,她實在無法再向前走一步,她站在那里,背對著他,卻仿佛被他的目光穿透了身體,直抵靈魂深處。
吳嵐緩緩地轉過身,淚水盈滿了眼眶。
“呀,周曉陽!原來你沒在家啊!”鄭蓉蓉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來。
“鄭蓉蓉?你不是回家了嗎?”周曉陽更是一頭霧水了。
“啊?啊!那個……是啊,我是本來想今天上午回到朋友家的,但是……出了點事……所以……反正你別問啦!”鄭蓉蓉忘記了昨天根本沒有和周曉陽住賓館這回事,周曉陽壓根不知道自己就沒有坐上回家的火車,所以情急之下趕緊編了一套謊言,不過看吳嵐低著頭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沒有露餡。
“那你來這兒干什么?”周曉陽聽她這么一說更不懂了。
“這不是快過年了嘛,我來拜個年,”鄭蓉蓉趕緊將牛奶拿起來,對著周曉陽母親說,“阿姨,這是我買的牛奶,一點小心意。”
“哎呦,謝謝你啊,這姑娘真懂事,曉陽,她是你同學?”周曉陽母親的臉頓時陰轉晴了。
“嗯,就是我去火車站接的朋友。”
“那正好,今天買了點菜,來家里坐坐吧,外面風挺冷的。”周曉陽母親熱情地拍著鄭蓉蓉的肩膀。
“太好了,謝謝阿姨。”鄭蓉蓉的嘴很甜,招得周曉陽母親一陣喜歡。
“我看我還是走吧。”吳嵐說。
“別啊,你也跟著進來吧,不過,雖然你父母都不在,但是小時候難道沒有受過這樣的教育嗎?去別人家串門的時候,可不能空手呀!”
吳嵐沒有說話,咽了一口唾沫。
周曉陽在旁邊,狠狠地瞪著他母親,卻換來她的無視。
最后將目光轉向吳嵐,用眼神堅定地告訴她:“有我在,不用怕。”
鄭蓉蓉在廚房一邊幫周曉陽的母親打打下手,一邊和她愉快地聊著天。
吳嵐坐在沙發的一角,旁邊坐著周曉陽。
墻上巨大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一部偶像劇,女主人公馬上就要上飛機了,男主人公正在奔往機場的路上,女主人公戀戀不舍地一扭頭,男主人公就出現了。
“不要走。”
竟然和剛才周曉陽對自己說的話,一模一樣,連聲調都一模一樣。
吳嵐的眼淚伴著電視劇里悲愴的背景音樂,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兩人沉默了很久,終于吳嵐先說話了。
“為什么讓我來?”
“只是不想讓你在那個情況下,感到很難堪。”
“難道你認為我現在就會感到很自在?”
“至少我是這么想的。”
“那你就錯了。”
“你就那么討厭我?討厭我媽媽?”
“不是我討厭你媽媽,是你媽媽討厭我。”
“你可以試著和她溝通,她有的時候也挺好的,你看鄭蓉蓉,第一次見面就討得我媽的歡心了,你可以向她學著點。”
“呵,她配得上你,她配得上你的家庭,她是有出身有教養的人,她素質高,她懂事,她和你是一個世界的,而我不是。所以,你請她來就行了,我配不上你請。”吳嵐冷冷地說完這些話,站起來往門的方向走。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鬧了!你能不能認真聽完我的話?”周曉陽起身拉住她。
“好,我聽你說完。”吳嵐轉過身,直直地看著他,眼睛里含著淚水。
周曉陽的喉結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正在僵局的時候,鄭蓉蓉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了,對他倆說道:“飯做好啦,快來吃吧!”
周曉陽和吳嵐默默地走到了餐桌旁,相對而坐,一言不發。
吳嵐仰頭,透過客廳里那個大大的落地窗,可以望見自己小屋的那扇窗戶,仿佛看到了自己踩在床上從那里偷偷往外看的身影。
很隱蔽,從這里根本不會發現。吳嵐心想。
就讓我一直這么偷偷地望著你吧,在遙遠的地方。
即使你的身邊,不再有我的陪伴,我也心甘情愿。
“蓉蓉啊,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周曉陽的母親一邊給她夾菜一邊問。
“爸爸是律師,媽媽在國稅局上班。”鄭蓉蓉回答。
“哦,那掙錢一定很多。”周曉陽的母親說。
“呵呵,還行吧。”鄭蓉蓉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曉陽看了一眼吳嵐,她正低著頭,一點一點地往嘴里扒著米飯。
“你說過了年,曉陽就二十了,這時間可真快啊,再過幾年,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媽,你說什么呢?”周曉陽瞪了她一眼。
“怎么?不對嗎?過幾年是不是應該找對象了?現在女生條件好的不多……”
“媽你什么意思?”
“我沒別的意思,這遇上一個好女生,是緣分啊,可不能大意了。”他母親的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
周曉陽看看鄭蓉蓉,她的臉有些紅,像飯桌上的小西紅柿。
吳嵐只是機械地扒著飯,什么也不說,事實上,她也根本說不上什么。自己沒有那么出色的父母,沒有那么好的條件,根本配不上周曉陽。
兩個人的婚姻大事,除了愛情,還有很多很多。
一堵巨大的密實的透明的墻,將吳嵐和他們,分成了兩個世界。
吳嵐的淚珠一顆一顆地掉到米飯里。為了不讓人看到,她將頭埋得很低很低,低得幾乎貼到了米飯上。
她將嘴里的飯咽下去,沙啞著嗓子說:“我去下洗手間。”
然后站起身,捂著臉跑開了。
周曉陽想追過去,剛把椅子挪開一點,身子還沒有站起來,就被他母親一下子按回了椅子上。
“吃菜啊,曉陽,多吃菜。”母親笑著說,眼神卻是犀利而不容置疑的,像是在告訴他——你追過去試試。
周曉陽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洗手間里,吳嵐將水龍頭打開,一邊洗臉,一邊伴著“嘩嘩”的水聲,啜泣著。
我不應該來,不應該來。
這里本來就不屬于我,不屬于我。
說是不想讓自己難堪,其實更難堪。
周曉陽,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吳嵐回到桌子上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洗了這么長時間啊,好像不是你家水就不用交水費似的。”
“媽,你夠了!”
“沒讓你說話你插什么嘴啊!”
“有你這樣欺負人的嗎?你有沒有考慮過吳嵐的感受?”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媽媽的感受?”
“吳嵐也是有自尊心的啊!她好歹也是咱們家客人啊!你這樣說話誰受得了!”
“我這樣說怎么了?我愛怎么說怎么說!這是我的嘴!”
“媽你就……”
“我就什么?我就什么?”
“阿姨,周曉陽,你們別吵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過來的,惹得你們飯也沒有吃好,對不起,我先告辭了。”鄭蓉蓉看到他倆在飯桌上吵得不可開交的架勢,一時慌了神,她怎么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本意是想讓吳嵐看到自己和周曉陽甜蜜的樣子,好讓吳嵐知道她是永遠也沒有希望的。但是鄭蓉蓉不希望看到周曉陽生氣,更不希望看到他為了吳嵐生氣,所以決定自己先離開。
一直沒有說話的吳嵐開口了:“我看應該走的人是我。”
她站起來,走到玄關處,將外套穿上,開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被輕輕地關上了。
輕得就像她從來沒有打開過。
走到大街上,吳嵐獨自穿過匆匆的人群,一邊走一邊流淚。
刺骨的風吹到臉上,寒冷頓時席卷了全身。
所有的羞辱、恥笑、嘲諷,都不重要了。
他有沒有因為替自己說話而和他母親吵架也不重要了。
他有沒有追上來拉住自己的手告訴自己“不要走”,也不重要了。
吳嵐只是想找一個地方靜一靜,她再也不想承受這么沉重的傷悲了。
她累了,她需要休息。
她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個公園門口。
那是她和周曉陽經常去玩的地方,以前的好幾個周末,沒事的時候,吳嵐都會拉著周曉陽的手,一起到里面散步。
那時清晨的太陽早早就升起來了,將萬丈光芒灑向大地,照在身上暖暖的。
他們穿過花園,走在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路上。
他們蕩秋千,吳嵐被他推得很高,快要飛上了天。
他們到游樂場坐過山車,聽呼呼的風聲伴著刺激的尖叫。
他們一起騎著腳踏車,在空中繞著圈,不知疲倦地奮力蹬著。
他們開著碰碰車亂撞,每一次撞擊到彼此的車上,都會感到特別開心。
他們坐旋轉木馬,互相給對方拍照,伴隨著歡快的音樂,重溫兒時的快樂。
他們到健身器械那里鍛煉身體,看周曉陽強壯有力的胳膊扒著單杠雙杠,T恤被拽的露出了腰,吳嵐清楚地看到他的腹肌,小麥色肌膚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可是現在,空空的公園里,沒有幾個行人。
到處是沒有化的白茫茫的積雪,干枯稀少的樹枝交錯著,光禿禿的小山,沒有了那時的蔥綠,只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湖面結了冰,所有的船都排成一排,側倒在冰面上,上面落滿了雪。
像一具具蓋著白色棉被的尸體,整齊地排列著。
是啊,那死去的愛情和回憶。
吳嵐突然想起來,有一次和周曉陽劃船,在湖中心的地方,自己偷偷扔下去一個許愿瓶,里面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希望吳嵐和周曉陽能夠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現在想想,吳嵐為當時的天真幼稚感到可笑。
不過,她突然想下去看看,會不會許愿瓶還在那里呢?
曾經以為自己長大了變成熟了,就不會再做傻事了。
吳嵐回憶當時的天真,卻還在做一件同樣天真的事情。
她沿著陡峭的臺階,一步一步地向下走。
完全忽視了旁邊立著的巨大告示牌,上面是四個黑色的大字:禁止前行。
吳嵐向湖中心小心翼翼地走著,腳下很滑,她步子邁得很小。
看似覆蓋著積雪的冰面很厚,實際上只有薄薄的一層。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所以她聽不到,身后的冰面正在一點一點開裂的咔嚓聲。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細小的聲音,卻沿著冰面迅速傳播放大。
仿佛一聲驚雷,吳嵐腳下的冰面,突然像劃過了一道巨大的閃電。
冰涼的湖水迅速滿溢上來,吳嵐甚至沒有來得及尖叫,就掉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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