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知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究竟需要多長時間，我只知道陸遠說他愛上我的時候，我們認識還不足一個月。

　　 月末假結束的那天晚上，是輪到我寫信。我感謝他陪我過了一個快樂的月末假。然后按照慣例，在最后附了一首詩，并請他為我的詩命個名。全詩如下：

　　“芳樹繞宅生，清流連郭城。

　　青煙飄似夢，紫波歸如傾。

　　省惜寶黛心，空嘆梁祝靈。

　　愿此月尚明，盼伊人有情?！?/p>

　　第二天晚上，我收到了回信。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一封信。

　　他的開篇，就是一首詩：

　　“滿天的繁星，像你深邃的眼睛

　　你說，不認識什么星座

　　只知道每一顆星都很美

　　每一顆星都讓人醉

　　醉在這夜里，夜涼如水

　　第十三級臺階

　　第二十一個夜

　　相互依偎

　　夜夜夜夜

　　忘卻一切

　　只有這夜涼如水

　　這夜令人醉”

　　很顯然，他就是在說我和他的那晚相約啊。

　　然后，他寫了這樣一段話：

　　“‘愿此月尚明，盼伊人有情?！蚁胛易x懂了，我想我真的讀懂了。這詩的題目應是‘無題’，如果你問我為什么是無題，我會說：‘無需詩題，盡在詩中’。

　　我想告訴你，茉煢，我愛上你了，不僅僅是喜歡。

　　我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再多的言語都已無用。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知茉煢可否愿意？”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受，一個“驚訝”絕對無法描述我的心情。

　　我沒想到他會錯誤地理解那句“愿此月尚明，愿伊人有情”，我的本意，只是說愿像梁祝、寶黛這樣的有情人，最后能夠終成眷屬。而他卻想多了，以為我是在暗示他什么，甚至以為我是“愿此‘岳’尚明”，但事實上，我絕無此意。

　　我更沒想到他會說愛上我，并想要和我走一輩子。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捉弄，他竟然用了我最愛的那句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從來沒有人知道，我有多么喜歡這句話，這一句于我來說，不是隨口說說的甜言蜜語，而是生生世世的誓言和約定。

　　那時候，他是真的很愛很愛我，我知道，我明了。

　　可是等到時光流逝，地點轉換，有幾個人還能記得當初純真傻氣的誓言？

　　至少現在是我仍記得，他卻早就忘了。

　　當時我看過那封信以后，就立即拿給了江如佩和簡筱丹看。因為她們兩個是我高中本班最好的姐妹。

　　我們三個，也是因興趣結緣。

　　記得剛入高中沒多久的時候，我們舉行了運動會。每個班都需要出幾十個人排方隊，我們三個剛好都沒參加。

　　我們三個坐在下面的休息處，看著操場上那些步伐整齊的隊伍。不知道誰先開的口，我們就聊了起來。那時候大家還都不怎么熟悉，只是宿舍內部的還算交往的多一些，不像后來，大家都打成一片。

　　那次說話，讓我們開始關注對方，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我們三個真的是那種志同道合的人。我們都喜歡寫一些文字，其中我的最感傷，筱丹的最多情，如佩的最積極?？傊?，我們獨樹一幟，各有所長。因此我們之間的交往，更多在于文字和情感的交流。

　　尤其是江如佩，她也是高雨琪、陸遠初中時候的同班同學，而且我以前聽雨琪說過，他們班有一個才女，只是沒能想到，步入高中后，我們竟然成了好姐妹，可見緣分這東西是很有意思的。

　　此時，她們兩個正坐在第一排說話，我徑直走了過去，把本子攤開到那一頁，讓她們兩個看。

　　看過以后，佩佩就說，這是在她意料之內的事情。佩佩一向是我們三個中間最理性的一個，我和筱丹都是很感性的人，都有一種義無返顧的傻氣在里面，但佩佩常會很理性的給我們分析一件件事情。佩佩說，才子才女，猶如高山流水，他不喜歡你簡直不正常。

　　筱丹的反應也很自然，仿佛她們比我知道得還要早似的。

　　“我該怎么辦呢？”這是我知道了陸遠的心意之后，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我一直把我的朋友們看得很重要，所以我非常想知道她們的意見是什么。我便一一問過了筱丹、佩佩、欣欣，當然，還有宸宸。

　　筱丹是比較在乎我的個人感受，覺得愿不愿意得看我自己的感覺。佩佩則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不想讓我在高中就談戀愛，因為我以前確實也說過這樣的話。至于欣欣，則是中立態度，她覺得我和陸遠確實有很多緣分、有很多相互懂得的地方，但他好像有點花心吧，要不怎么能剛和孫小婷分手不久就又喜歡上我了呢？

　　多年以后我再回想起她的這些話，覺得她說得真是不無道理。只是當時我沒能看穿。

　　反應最大的要屬宸宸了。因為宸宸最在乎我、最心疼我、最怕我受傷害。所以她堅決反對我和他在一起。她曾對我說，就算我們兩個之間有愛，也不會有未來。這話我此時才真正懂得，其實我們當初，都是愛得昏了頭的傻孩子罷了，以為自己能夠天長地久?？菔癄€，但現實卻用一個惡狠狠的耳光打醒了我，我們太過于天真了。

　　有一剎那我突發奇想，想要給我們兩個人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我們彼此了解和熟知，如果合適，就繼續在一起；如果不合適，也不要彼此勉強。

　　我當時就很清楚我身上的不足，我一直都知道我并不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所以我想要讓他在這兩個月里看見我的不好，就會主動放棄這樣的想法?？墒清峰氛f，也可能兩個月里他會習慣你所有的缺點，那樣的話，你預備怎么樣？

　　是啊，那我要怎么辦？我也問我自己。

　　宸宸和我大發脾氣，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真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和她分開以后，我回到班級給她寫信，準備放棄這種愚蠢的方法。

　　我能理解宸宸的感受，尤其是現在，尤其是在我經歷了這么多的坎坷和變故之后，我更能理解當初宸宸的心情。你最好的朋友戀愛了、嫁人了，你一定是矛盾的，有祝福，也必然有心疼。因為舍不得，因為她是你人生中超越血緣的姐妹，所以不放心，所以會笑著流淚，會痛著說祝福。因為最舍不得她不幸福。

　　那時候我們為了這件事也爭吵過，痛哭過，如今回想起來，是幸福伴著絲絲酸澀。但我無法不慶幸，我何其有幸，得友如斯。

　　其實那時候我應該是很糾結的，我也說不好我對陸遠是什么感情，這是實話。我清楚，我和陸遠是彼此懂得的，我們在文字的指引下相互知曉、相互走近，成為對方生命里重要的一份力量。我們是朋友、是知己，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

　　我也承認，我會想起他，我會欣賞他，我會喜歡和他聊天、和他一起聊許多許多。但，這就是愛嗎？

　　我查看字典，愛——即是對人或事物有很深的感情。

　　我們之間，有么？

　　真的，我不知道。

　　真的，我很糾結。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一直思考了很久很久，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樣選擇，我怕在這個年紀不應該，怕我們彼此不適合，但更怕我們彼此錯過。

　　我的信還沒有寫完，下課以后，宸宸就來找我了。

　　她說她不應該和我吵的，她說她不應該那么自私的，她同意我兩個月的提議。還沒等我解釋，就響起了上課鈴，宸宸流著眼淚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后說，“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有夫之婦了。”這一句，給我的震撼我至今無法忘懷。那時候的我們多么傻氣，而又多么天真，以為戀愛這件事是如此的驚天動地的大事，以為這一場愛情就是一輩子了。很久以后，我又將這句話轉送給了梁唯。當時當景，又該是另當別論。

　　那一刻，我立即淚流滿面。我知道這是宸宸對我說的最心酸的一句話，我會記著，一直記著。

　　回到班級，我毅然決然的撕掉了原本寫給陸遠兩個月約定的信。

　　并將我寫的那首《望然知意》中的最后一句里的“君”字改成了“友”字。

　　原詩如下：

　　“春去花謝心漸涼獨自受了傷

　　風吹雪落情愈長孤單斷了腸

　　藹藹黃昏透過窗有意看殘陽

　　戚戚月韻越樹梢無心望牛郎

　　冬歸鳥啼景已鬧喧囂喜吟唱

　　潮平海闊意亦暖繁華著初裝

　　徐徐日出度紅墻留意賞新陽

　　皎皎月圓過綠瓦無心思情長

　　清風吹啊吹皚如山上雪

　　浮云飄啊飄皎如云間月

　　你獨走啊走走路逢伊平

　　我自停啊停停駐待君情”

　　晚三下課，操場，我和陸遠。

　　“這么快就考慮好了？”他見我拿著本子出來，便問起了我。

　　“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共度一生嗎？你不覺得現在說這太早嗎？”

　　“是，我早就想好了，我就是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p>

　　“王力宏的《大城小愛》里面有一句話：‘千萬不要說天長地久，免得我覺得你不切實際’。”

　　“那你是覺得我不切實際了？”

　　“額……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我會一直等著你，就算是一輩子我也會等下去?！?/p>

　　世間眾事，真是很沒有道理的。就像剛開始的時候，他那么相信他會愛我一輩子，而我有太多的顧慮；等到我們真正在一起了以后，我便開始篤定我們會一直愛到老；可后來的后來，最后的最后，他卻不信了，他卻放棄了。

　　在我們剛分手的時候，我一度非常想不通，為什么曾經那么那么相愛的人，愛著愛著就不愛了，不是應該越來越愛嗎？為什么曾經給我相信的理由，現在又這樣轉身離開？

　　所以有句話說的是對的：女生都是戀愛之前清醒，后來越來越不清醒；而男生是戀愛之前不清醒，后來越來越清醒……好吧，這是女生的悲哀。

　　現在，我就很有意識的逃避“永遠”“一輩子”這類詞語，因為我知道，一輩子太難求，因為我知道，人生中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這一刻，我們陪在彼此身邊，相親相愛；也許下一刻，我們就會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所以，能愛的時候請好好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陪你到白頭，不是每個人都能配得起、稱得上“天長地久”這四個字。

　　當天晚上，我的手機意料之中的響起了。

　　我的手機是初中畢業的時候買的，因為我要住校，方便和家里聯系。但我們許老師怕我們耽誤學習，建議我們拿回家去。本來我也拿回去了，但為了陸遠能隨時聯系我，我又帶來了。

　　他問我，為什么要用修正液改掉那個字，為什么不是“停駐待君情”，而要改成“友情”。這條短信，差點兒讓我流下淚來。

　　他知道，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就連這個，他都能看出來，那一刻，怎么能不感動?這個人，他太了解我了，太懂得我了，此生難覓第二人。原來我就對他說過:“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東岳也。”我知道，此言是名副其實。

　　我含著淚回答他，我有太多的缺點，不漂亮、不溫柔、不懂事、學習不好、脾氣不好，而且我的感情太重太重，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而且我是那種不會輕易放棄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半途撤退，我一定會丟掉半條命的。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等他真的退出了我的生活我的愛情我的生命之時，我差一點整條命都沒了。

　　而他卻回復了我這樣一段話，一段讓我沒辦法從記憶里抹去的話：“我以四葉草立誓，你所擔心的一切都不會在我身上發生。希望這把鑰匙能打開你的心。首先我不會讓我所愛的人丟掉半條命，只有我所愛的人讓我丟掉半條性命的可能（現在已經差不多了）。再者，我又不是什么完美主義者，缺點誰沒有，我也是普通人；還有你說的你的感情太重，一般人受不起。好，我說我是普通人但不是一般人，你的感情再重我也承受得起，請放馬過來吧。

　　‘我自停啊停，停駐待君情’這句話現在是我對你說。”

　　周日下午，我應陸遠之約，和他在校外見面。

　　我們還是老樣子，邊走邊聊。

　　他堅持要等著我，我不同意。因為我太清楚我的不優秀，我知道他現在是不了解我，才會喜歡我，我怕等他真正認識我了、了解我了，就會討厭、就會離開。而且我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孫小婷是一個完美的女生。這句話讓我很是在意，因為我的不完美。

　　而他卻說，沒有人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會有缺點的，他如果喜歡我愛我，就會接受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不完美。

　　后來我漸漸懂得，這只不過是當初說的傻話罷了，日子長了，沒有人會不在乎，沒有人會坦然接受。那些曾經寵愛過的缺點，后來卻成為了分手的利器。

　　當時我就說了我的種種缺點，可他還是義無返顧地選擇了我，給我相信一切的力量。直到我們分開的時候，他給我的理由卻是我們性格不合。真是夠諷刺。

　　我從來都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從來沒有隱瞞過我的任何缺點，我不完美，我很差勁，但是我有一顆一般人都難以擁有的真心和真意，所以，每當有人離開我的時候，我都痛得不能自已。很多人都說過永遠也不會離開我，但是他們離開的時候，都是一樣地決絕。

　　所以當時我是那樣的抵觸，其實是源于內心深處的害怕與患得患失，我從來都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生怕丟掉一些東西，生怕我在乎的人離我而去。

　　而我此時真想問陸遠一句：明明已經知道我的種種不好，明明知道你自己無法接受這些不好，當初何苦來招惹我？

　　聽人家說，剖腹產生下來的孩子都有恐高癥，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科學，反正我真是這樣的。

　　我不敢在高處走，我不敢在那種吊橋上走，我甚至不敢在高處往下面看。而且我這個有個習慣，在我害怕的時候，我會不自覺的握緊我的拳頭。比如在我不得已在高處走的時候，就會這樣。

　　還記得我和陸遠第一次牽手的情景。其實也算不上牽手，就是拉我一下吧。

　　那天，我們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個高臺，按照我的性格，我是不會走那個的，我寧可來回上下樓梯多跑幾次。

　　可是那天陸遠非要陪我一起從那里走，他說有他陪我我不必害怕，讓我相信他。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同意了，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哪里來的勇氣。

　　我走在那鐵做的板橋上，如履薄冰，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心臟跳得撲通撲通的。我真的很害怕，我的手再一次不自覺的變成了緊握的拳頭。

　　這時候，陸遠將手伸向我，想要握住我，可是我一直都沒有放開握緊的拳頭，他也只好用他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

　　那一刻，不知道是因為相信還是緊張，總之我忘記了害怕，那短短的兩分鐘，與我來說，似乎變得很長很長。

　　在我心里，牽手意味著太多。雖然那時候我們根本不算牽手，但還是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因為我總覺得，要么不要牽手，否則一牽手，就是一輩子。

　　后來我多次回想，大概我愛上他，就是從那一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