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猜不出是否我真的愛上了你,也許我不愛你,我只是想依賴你,想旁邊有個人,一個簡單溫暖的身體,翻過身,我能聞到你發梢上的香水味,在朦朧朧的微光中,我伸手即及你的皮膚,聽到你微稀的喘息,我想有個人不再使我這樣的孤單寂寞。
這一個人的孤獨世界,喉嚨中發出的聲音沒人可以聽見,像面對著一堵墻,張著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我想是因為曾經所犯下的罪孽,我是一個不需要接受刑罰的兇手,然而,我的自由其實像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與囚籠又有何異處。
珍妮,我正接受著上天的處罰,上天讓孤獨包裹我的靈魂,我恐怕會在孤獨的折磨中死去,那樣的死法比任何死刑更加可怕。但愿你可以平安,讓我一人承受。
有研究表明,一個孤獨的人更容易患上抑郁癥,接著就是精神分裂,他們的幾率是能正常進行社會交際人的幾十倍。所以,要從小時候培養提高孩子的交際能力,不可以讓孩子進入一種孤獨自閉的環境中,對孩子的生心健康有不良影響,那樣的后果是無窮無盡。
他漸漸發現自己會在與人的交談中突然流下淚來,然后尷尬得想找個地洞往里鉆。但逃不過別人的眼睛,他們都會疑惑地看著他,猜想他。他沖進衛生間,用冷水敷面,感覺到眼睛灼熱和心跳加速,鏡子里的自己面色蒼白,內心變得越來越脆弱不堪一擊,好像一個玻璃球一樣隨時隨地就會破裂。在這個人來人往的都市里,看似繁華熱鬧,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彼此促膝,每天逡巡在人群里,如同一具尸體一樣僵硬。
那一天,公司開年終會,晚上聚餐,公司同事都衣著華麗,都輪流著給老板敬酒。那些笑盈盈的嘴臉讓他覺得厭惡,他看到她在老板身邊替老板解圍,有時也大口替他喝酒。整個場面顯得很熱鬧,有人開始做游戲,在臺上表演。他一個人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他見她走過來。
你少喝點,找機會去給老板敬杯酒。她對他說。
我為什么要給他敬酒?他顯得有點不高興。
你怎么回事,這種事情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她顯些生氣的樣子。
我知道什么?我就是不要那樣假惺惺,那樣做作,惡心不惡心。他又猛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惡心?鐘宥成,你覺得惡心?她失望地對他搖搖頭。
他沒有說話,赤紅著臉低著頭,顯然他喝了很多酒。
你知不知道,這就是現實,你逃避也沒有用,誰不是這樣子,你看他們每一個人,那副看似歡笑的臉其實內心里有多少無奈,你知不知道,你以為我想嬉皮笑臉的左右像個什么一樣不段說著恭維的話,你以為我心里愿意,你以為我不想一個人好好坐在家里,吹暖氣啃瓜子看電視,可是,這不是現實,你要生存,要吃飯,要保住飯碗,他們要還車貸,房貸,家里還有孩子,這一切的壓力,誰還敢要個性,耍性子?你為什么這一點都不能理解?她氣急敗壞地對他說。
他仍然低著頭,悶頭不語。
她取過一個杯子,倒滿了酒。她把杯子遞給他。
拿著,按我說的做。她命令他。
他搖搖擺擺地繞過幾個桌子。
劉總,我敬你一杯,祝公司業績蒸蒸日上,祝您合家幸福。他的臉上還有明顯的酒過紅斑,但話語倒很清晰。
你就是鐘宥成吧,聽主管說過你業績不錯,學東西也挺快,公司有很多發展的平臺,你這樣的大學生,我們會主意到的,加油,小伙子。那老板倒是很和氣對他說話。
他只是笑笑,然后一口把杯里的酒飲盡。
他內心依舊很復雜,這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生活方式,他胸有志向,那個夢想仍然像一個嬰兒一樣咿咿呀呀地在深心底處的某個角落中手舞足蹈,可是它生活了很多年,還是不會長大,也許它長不大就會被夭折,他感覺生活困頓,是一種精神上的困頓。
他看到她再次走過來。
要不要我陪你喝一杯?她問。
你不怕別人說你?
說我什么?
我只是一個低層員工,你是公司領導。他有醉意,但很清醒,話語直接。
不怕,來,你醉了,我陪你。她之前也喝很多,他看不出她醉。
他倒酒給她,她一口喝下,他卻看到她眼里泛著淚花,突然覺得疼惜。
你怎么在這里喝酒?公司經理走過來,問她。
我怎么不可以在這喝酒?她當然聽出經理的意思。
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談。公司經理對她說。
什么事?公事明天再談,私事就在這里在說吧。她語氣堅定。
他見公司經理有些尷尬在站在那里,然后就在她身邊坐下來。在這過程中,公司經理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仿佛他并不存在,與他們相比,他有等級的差別,微乎其微。
他聽見他說,你不要耍孩子脾氣。
她說,我沒有,我想你搞錯了。
你覺得他能夠給你帶來什么,一無所有。他聽到他這樣說。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抬頭看他。
你難道不是因為喜歡這小子嗎?他仍然是低著頭,聽到經理說。
你什么意思啊?經理。他抬起頭,看到她盯著公司經理,放大聲音質問。
我說的你應該自己很清楚,這小子有什么,沒房,沒車,什么都沒有,你選擇他的話你肯定會后悔。
她憤怒地起身,向著門外的方向走去。公司經理也站起來,就著手里的杯子喝了一杯酒,把杯子直接扔回桌子上,碰翻了一碟鹽水,用一種蔑視和惱怒的眼神看他,然后也走開了。
他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又拿起酒杯開始喝酒。但這一回,他的眼角趟出了眼淚。
他們的談話,映射得那樣直接,又朦朦朧朧,直接戳疼了他的心臟,又感到有點兒意外和驚喜,但此時此刻,他的心分明是痛苦的,痛苦得連烈酒都無法麻痹。他又喝了很多,一個同事走過來,在他旁邊遞了一張紙巾。
你喝得太多了。她是他一個門店的同事,身材豐腴,一頭短發顯得干凈利索,她平時對他照顧,雖然年齡相仿,她卻有著比他更成熟的內心和穩重的談話方式,他特別喜歡她的東北口音,她是沈陽人,她是李恩秀,生了小孩有三年,一個人在北京打工,比他早半年進入這家化裝品公司,那天晚上,她化了很濃的妝,顯得很妖嬈。
她說,我送你回家。
他說,你可以陪我喝兩杯嗎?
他們開始喝酒,周圍的同事都圍到小舞臺里。
那里有表演,你沒有報名參加嗎?她問他。
參加這種沒有意義。
你很特別。她說。
為什么特別?他問,他想搞清楚。
不太合群,有點清高,但是又給人的感覺特別好。她說。
這種人很容易遭到淘汰,在這個社會里沒有立足的能力,像一個狼群,我被群狼排擠,只會挨餓,或者被吃掉,但我又不愿意接受現實的規則,有時我討厭自己。
我覺得這樣挺好啊,沒有必要那樣世故,有的人太狡猾了,笑里藏刀,覺得你比較真實,和他們不同。
是嗎?他對她笑。
你很能喝酒,她說。
在我們四川老家,父輩都拿碗來喝,自家釀的米酒呢,那碗有這么大。他指著桌上一個盛湯的碗做了比劃。
那東北女人有點吃驚的樣子,我一般只喝啤酒,這些白酒我很少喝,她說。
那你應該少喝點。
不,今天沒關系。她俏皮地對他笑。
老板對你很器重,她又說。
有嗎,你怎樣看得出來?他問她。
感覺吧,你一直留在公司,應該會有提拔,做個店長,或者管理。她說。
我不稀罕,不是我的理想,我隨時會走人。
你想干嘛?那你理想是做什么?
現在不知道,就是不想繼續這樣生活,重重復復,每天都重復著同樣的事情,并且賺的錢根本買不起房,我擔心未來無法生存。
她看著他,自己倒一杯酒喝下。他看見她臉上紅潤擴散開來。
外面下雪了,她說。
有嗎?他努力平衡自己的腳步,晃悠悠地走到窗臺邊。真的下雪了,雪花像白色雛菊花一樣大朵大朵地飄下來,他用手在玻璃上抹開一道,可以更清楚地看見外面。外面很安靜,耐冬的樹木伸展著手臂有力地接住那從天空散落而下的天使,一點一點,漸漸地漫延出白色的輪廓,世界變成潔白無瑕,很美,這是曾經他追求的。然而,此刻他突然感到無限的悲傷,從胸口一涌而上,在喉嚨里發出干裂的咳聲。
那個女人李恩秀踉踉蹌蹌地走到他身邊來,腳下的高跟鞋一拐,猛然就撲進他懷里去,倒是沒人見著他們。他聞到她身體里濃烈的香水味道,她的香水都是高檔品牌,倒不覺得惡心,他們曖昧的眼神使那一瞬間的空氣開始變得奇怪。
我想出去透透氣,不想呆在這里,這里空氣不好。她說。
外面在下雪,你穿著高跟鞋。他提醒她。
你可以背我!她抬著頭看著他,眼神中彌滿著火焰般地誘惑。
然后他又看見她,一個人站在她白色的奧迪車旁邊,她打開車門,鉆進車子里面,車燈亮了起來。他慌忙轉身沖出門外,那個女人李恩秀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從那一道抹開的窗片中看著他們,一片大雪下得越來越急,紛紛揚揚。
他去敲她的車門,她放下車窗,雪花霎那間被風吹進來,她微微瞇縫著眼睛,那一雙眼睛讓他心痛,因它太完美。
你不能開車,你喝了酒。他說。
我沒有開車,你上車來吧。她把車窗關起來。
車子里很溫暖,很安靜,擋風玻璃上白雪一層層輕輕地覆蓋,同樣沒有聲音。他們聽到彼此的心跳,血液的沸騰使渾身發熱。
他突然撲上去親吻她,那種用力和堅決,如同突然爆發的山洪一樣,他失去理智一般地親吻著她,他的舌頭好像井鉆一樣開啟她的嘴唇,在她的嘴里發出如饑似渴的呼喚。他的手如此渴望地使勁掀開他的欲望,在她的胸前一層一層地往里面探索。空氣中充滿著悲涼的氣息,在一股烈火中變得焦作。
她拼命地掙扎,像個無辜的受害者一樣痛苦地淚流滿面。她不能接受如此暴力而流氓地直接侵入,不管是誰,這是對女人最不尊重的行為。即使她喜歡他也好,可是這種粗魯,這種無禮,毀掉了她對他的期待,她感覺到無比傷心。她用力掙脫他,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如夢初醒,傻傻地呆望著她,她眼眶里的眼珠像水一樣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來,止也止不住,她的眼睛紅腫了,他很想伸手過去替她擦拭,他很想把她抱在懷里,對她說,他愛上了她,因為這樣愛著她,所以沖動地做出這一切,他很后悔,他想對她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他的心碎了一地,他開不了口,他聽到內心悲哀的呼喊,如此無恥可悲。他打開車門,沖進大雪中,風呼呼地在耳邊回響,他跪在草地里,揚起頭來讓雪花在他臉上劃出一條深深地眼淚痕跡。
她停在路邊的白色奧迪車,刷地發動起來,沖向路的前方,隱隱約約地消失在路的盡頭,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車輪印子,像極了她的兩行眼淚,一直流到家的門口。
公司的聚會還在繼續著,年輕的同事聚在一起喝酒,也有人在唱歌,在臺上跳舞。沒有人知道這中途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會有人在乎,確實對他們而言,并非是可以論輕重放心上的大事,大不了是可以用來當作酒后的一點談資,在公司一點緋聞而已。不是當事者,是不能體會其中的痛和恨,世間每天發生太多這樣的事情,只不過他沒有料想過,這樣事情可以發生在他的身上。
怎么了?李恩秀問他。
沒什么。
你能陪我喝酒嗎?他看著她。
他又喝很多酒,一杯一杯像水一樣,他想讓酒精麻醉記憶,他感覺不到酒的苦,已經失去味覺,像一個放肆的孩子,以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她坐在旁邊陪他,接受著一個男人的放縱和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說要帶她離開。
倆個人攙扶著走進了雪夜,他感覺到她身體的溫暖,他緊緊地挨著她,似要探索她內心的空虛和欲望。她的高跟鞋一深一淺地陷進雪里,抽出來的時候,“吱吱”地發出讓他探索到的聲音。
她豐腴的身體就像一片土地一樣令他感覺到沸騰的溫度,他在上面舞蹈,像個瘋狂的舞者,昏暗的燈光映著他們赤裸的肌膚,他似要把她吞盡,揉搓成一個小人,填進內心中空虛黑暗無邊的世界中,他們在床上,在衛生間,甚至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仿佛是要發泄這些年以來種種的不快樂,種種的怨恨,種種的空虛寂寞。
那個夜晚,他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陽光照著他的眼睛。他睜開眼睛看到她,他在床上坐起來,雙手抱著頭,兩個眉頭緊緊地鎖住,那種復雜的心情,他感覺到厭惡。他從來沒有借著自己的外貌在女人之間玩弄感情或者騙取身體,他一直堅守,一直保持那種距離的風度。
在酒吧中那些年輕漂亮的男女,他覺得那像一張網,用身體的欲望編織的網,放進大海里,獵取他們的目際,然而,又或者可以看作是垂釣,遵循著愿者上鉤的原則,兩兩不相欠。他不是那一類,他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堅持。天會知道他自己也會淪陷,那將會像毒癮一樣糾纏。
他看見她醒來,對著鏡子里笑他,眼部的妝脫落,覺得很詭異。
他們說鏡子是不能正對著床的,會招邪。他光著腳走進浴室,用熱水沖洗身體,李恩秀這個女人把他的勃子咬得淤青,他就著鏡子用手撫摸它,還能感覺到昨晚的那陣狂熱。鏡子又被水汽蒙掉。
她在酒店寬大的床里等他,她清楚自己不會與他有任何關系,她只是寂寞,渴望他的身體,他是那樣帥的男人,她感覺到他滿足得了她,她舒心地一笑,然后,從浴室中發出強大的聲音,接著是他痛苦的呻吟。她沖過去,她身上一絲不掛,他靠著浴缸邊,臉上有抽搐的痛苦表情。櫻紅的血液從額頭順著流下來,右腳膝蓋骨有明顯的突起和淤青。
他向公司請了假,膝蓋腫痛,只能一瘸一拐地勉強行走幾步。他整天呆在自己的空中花園里度日,覺得是最慢長的舒適假日。除了李恩秀給他打個幾個電話之外,沒有人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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