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久后，他就畢業了，暑假也來臨了。等我再回到學校時，又是一年的盛夏，該輪到我成為畢業班的學生去補課了。補課的夏天好像比起看他打籃球的那一年要熱許多。每天在成千上萬的課本試卷里埋頭苦讀，滿眼都是幾何圖形，滿嘴都是化學公式。頭頂的電扇好像怎么都轉不快，咿咿呀呀地唱著催眠小曲兒。窗戶灰蒙蒙的，錯覺我們已經在這兒讀了幾百年的書，玻璃上都落了厚厚的灰，結了層層蜘蛛網。

　　最能讓我打起精神的應該還是英語課了。拐彎抹角的語音語調，前后錯亂的表達方式，古里古怪的風俗文化，都讓我著迷。讀書時我就數英語最好了，其他的理科科目我都是一塌糊涂。對英語的濃厚興趣一直從學生時代延續到很久以后，和英語有關的資訊我是一點都不愿落下的，所以也就是上英語課時我才能專注于聽講。我母親當時有個好朋友的兒子在英國念書，她兒子當時留著時髦的發型，眼神里很自然地流露出自信的神色，穿戴著和我們這邊孩子風格不太一樣的衣服帽子。格子襯衫也不完全扎進牛仔褲里，露了些邊邊角角出來，但出奇的好看，一點也不邋遢。她兒子剛剛回國那陣子，我總拉著她兒子跟我講在英國遇到的好玩兒的事。

　　有時我會在回家路上講給他聽，那時我們還沒斷交。他會微微抬著下巴，不看我，然后問我“那個男孩子帥嗎？”“當然帥了！”我沒心眼地回答帶點莫可名狀的炫耀。他接著說“你可別又花癡嚇著別人！”說完他嘴角輕輕揚起。我特不服氣地追問他我哪里花癡了，我哪里花癡了。他只是笑而不語，溫柔地看著我。那個笑顯然不是嘲笑，也不是鄙夷，但他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而笑出來，我說不清楚。我回味著這個笑容，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和我斷交了的，丑陋不堪，自私自利的小人。若是，那這個笑容從何而來又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他為何如此的表里不一，前后顛倒？那個笑容分明是被夕陽鍍過金邊的，那樣溫暖人心，暖得讓我的臉熱辣辣的燃燒，不得不害羞的低下了頭，停止了追問。

　　記得那時我搬了家，一起回家的路變成了送我去車站的路。一路上我們斗嘴打鬧，但過馬路時他還是會緊張地拉著我的袖口。他就像拉著一個幾歲的調皮小孩兒，連拖帶拽地把我拉過馬路。我也就傻傻地不左顧右盼，任由他拽我去馬路的另一邊。我們從沒牽過手，即使是像過馬路這么有必要牽手的時候。牽手對于純真的我們來說就像長蟲牙的小孩兒看到糖葫蘆，心癢癢的想吃又害怕被家長發現而引來一陣責罵。

　　過了馬路就到了我要坐車的車站。等車的時間對我來說更是甜蜜的煎熬，期待和他多待一會兒，但肚子餓得咕咕叫又想早點坐車回家，心情復雜又矛盾。終于車來了，我抬腳正要上車，感覺背后被什么拉住又彈了回去。向后望，他正拉著我的書包對公車司機不慌不忙地說“她不上車了，麻煩您先開車吧！”。我慌了神，趕忙掙脫他抓我書包的手跑上了車，皺著眉頭，嘴里還咕嚕著“誰說我不走了，討厭！”。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座位坐下后，我向窗外看往他的方向，他已經快步往回走了。“唉喲，我忘了跟他說再見了！真笨！”我拍著腦門懊悔道。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心想“走那么快，想必他的肚子也一定很餓了吧，那他干嘛還拉著我不讓我走啊。”這些看起來貼心的小細節真的很難得。即使肚子再餓，即使多么累多么想回家休息，也想要堅持，好待在一起久一些更久一些。后來我才體會到他的用心。

　　長大后我也認真談過戀愛，對方不是叫我千里迢迢去探望，就是經常找茬鬧脾氣，或者我要當二十四孝好保姆，照顧得宜，隨叫隨到。經歷過越多那些所謂風風雨雨之后，感情上能讓我心動讓我感動的瞬間反而越來越少。是我變遲鈍了嗎？是我愛無能了嗎？還是已經習以為常，沒有新鮮感了呢？當牽手分手頻繁得像例行動作，第一次手指尖相碰迸發出的火花，第一次嘴唇相接貫穿全身的電流感顯得尤其珍貴。一個關心的擁抱，一個依靠的肩膀也變得格外溫暖格外動人。現在覺得，他就算從沒挨過我的一根手指頭也好，但他拉我過馬路的舉動，不準我走而透露出的不舍足以讓我現在每每回憶起還感到甜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