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不喜歡我的發型,這是他對我說的。其實我之前也觀察出了這一點。學校里總有些傳聞,關于他喜歡什么樣類型的女生,喜歡誰誰誰。從那個喜歡他很久的女同學口中我也聽說不少。傳聞中的他喜歡的女生類型都是短發或直發披肩,或溫婉或成熟的感覺。而我,和大多數中學生一樣扎著無趣平凡的馬尾辮,穿著胸前印著字母的運動套裝。那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打打鬧鬧的人潮,來來去去的車輛,和平時一樣一派浮躁的景象。但唯一不同的是我昂著頭走在他的旁邊,還帶著點心虛地驕傲。
“你,我不喜歡你的頭發。”他終于說出口,我還是有些不小的失望。原來他也是如此膚淺,和別人都一樣,看到的只有我的外表。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瞬間黯淡了下去,嘴巴里干干苦苦的。之前的驕傲越發心虛,準備了一肚子漂亮話的,突然都空白了。更多的是尷尬,是讓人臉紅地尷尬,是讓人啞言地尷尬。現在想來為什么對他念念不忘,有一部分原因也許是對當時的感受仍然記憶猶新。特別是嘴巴里的苦味,現在說起來都恨不得馬上喝口水或吃顆糖去緩解。
“你這個樣子顯得缺氧、無型。”他面無表情,眼光沒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下巴微微抬起,看著前方的路邊走邊說,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吧,我想。我記得就是這四個字,這兩個形容詞,也許這幾個字是這么寫吧。我了解他的意思,但就是不能理解是怎樣地缺氧,怎樣地無型讓他覺得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我還會感恩戴德地接受,眼含微笑地去為他改變?
悲哀的是,我確實失了骨氣般地去把我的頭發剪短了,還去做了當時最時興的直板燙。把我毛毛躁躁粗糙不堪的頭發整理得服服帖帖,有型有款的。我當時自己照鏡子都驚訝我居然可以這么清純可愛,比以前慫慫土土的造型好像是高級了許多。第二天,我心懷忐忑地走在上學的路上,嘴里小聲哼著梁詠琪的短發給自己壯膽。當時我感覺自己就像是獲得了免死金牌的死刑犯要趕往法場一樣,一面害怕新發型會不會被他打槍,一面得意既然隨了他的意,剪了他喜歡的發型,照道理他應該就會有所表示。我心里這么想著,一種不踏實地優越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發型的原因,還是心理作用,我和他接觸稍微頻繁了起來。在食堂吃午飯時我們有時會“無意”撞見。相信他也料到了,我會掐準時間去食堂,就是為了碰到他。我們在食堂“巧遇”時會淺淺地打個招呼,有時他會和我說幾句話,有時他會寫個小紙條遞給正在狼吞虎咽的我。紙條上通常寫著幾點在哪兒會面,這種近似于偷偷摸摸的幽會總會給我很刺激的感覺。有一次他在紙條里寫著“生日:3月30日星座:白羊座血型:AB型”,我會心一笑,默默記了下來。
但他從沒有問過我頭發的事情。他一定知道我是因為他的一句話才這么做。我愿意為了討好他,留他喜歡看的發型,穿他喜歡看的衣服,表現出他喜歡看的樣子。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實他當時的一句話狠狠地刺傷了我的自尊心。那種青春期獨有的過分專注于自己外形的自尊心,那種青春期為了自己剛剛萌動的感情可以沖動地犧牲一切的自尊心,那種青春期急于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自尊心。那刺傷的深度足以深刻到讓我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這些細枝末節,記得這些無關緊要。
有一次他在傳紙條給我時,紙條上寫著要和我談談。他把我約到學校里的小花園前頭,問我對“早戀”的看法。我覺得這實在是突兀,對于這個話題我毫無頭緒要從何談起。他是在試探我的態度嗎?他是想要和我在一起了嗎?可是他是知道我的想法的呀!我們學校當時管得特別嚴,明文禁止早戀。甚至連與早戀這兩字相關的話題都不允許被談起,不然會被嚴肅處理。現在想起來,那處理能夠有多嚴肅呢,都是些危言聳聽的伎倆。小時候因為很多事不懂所以膽子小,對于很多不公平不合理甚至侵犯人權的事情都不敢言,連怒都不敢怒。言論自由的事兒,學校又有什么權利去干涉去恐嚇甚至去處罰呢?再說了,人的身上又沒有一個開關,因為誰誰誰的禁止就能沒有絲毫猶豫地無怨無悔地關上感情的閥門。若真要有這么個開關的話,我倒想安裝一個,那么我現在也不需要如此情真意切的表達出我想找到他的情緒了。難道他想知道我會不會為了和他在一起就罔顧學校的規矩,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攜手打破學校的明文規定?當時我腦子亂糟糟的,想東想西,竟然連他后來講的話我全然都沒有聽進去。后來上課鈴聲不是時候地響起來,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回到了班里,還在一直琢磨剛才他問話的用意。那節課是講了物體間力的相互作用力,還是分子原子離子的問題我通通都充耳不聞,一節課的時間又被我不帶絲毫愧疚地浪費掉了。
可是他直至畢業之前也沒有明確地和我在一起。我想后來那些我沒有聽進去的話大概都是他在勸我應該把心思都放在課業上,別想什么早戀了吧。
雖然我上課總是很不專心,時常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的操行還是很好的,當時我還是班委干部呢。在班主任老師眼里,我是個很乖的學生。班主任說什么我就做什么,從不懷疑從不考慮這么做的后果。以至于當時我有個外號叫“屁精”。那些調皮的同學們還有意無意地讓我聽見他們這么叫我,這其中也包括喜歡他很久的那個女同學。其實我并不僅僅是因為不敢犯事,才那么聽老師的話(當然我當時確實也不敢犯事)。我很用心地甚至是極力地在老師面前表現我乖巧聽話的一面,只是因為依稀好像聽他說過我的班主任以前也教過他課,是個很好的老師。不知哪兒來的邏輯,我想要通過優異表現來討好我們班主任,好像老師喜歡我了,他也會連帶著很喜歡我似的。
每周一的早操時間是要升旗的,相信不管在哪個年代的哪個學校都有這樣的傳統。我們學校升旗結束之前,有一個當時我非常向往的演講環節。由每個班上的優秀學生代表朗讀自己寫的稿子。對于學生時代的我來說這可是無上的光榮,帶給我極大的滿足感。幸運地,由于我極度賣力地表現自己,終于贏得了這個展示的機會。可結果卻并沒有我預想中的好。因為緊張,我當時演講時滿臉通紅,聲音也越來越小,在場下的同學從我自我介紹之后就一個字兒都沒聽清了。當時我在臺上也沒敢往臺下他的方向看。如果我當時朝他看去,他會展現一個鼓勵的微笑,還是和別的人一樣,回應我一個嫌棄的眼神呢?無從考證。等我演講完回到班上時,同學們都在議論我,我連頭都不敢抬。他們甚至還特地編了一句順口溜專門用來奚落我,在課間時互相傳唱:“狗肉上席了,‘屁精’玩砸了。”我無地自容。有好幾次我上課時抱著胳膊假裝睡覺,但其實都在偷偷地哭。
別看我表面在老師眼中是乖乖女,但我在骨子里當時是很叛逆的,特別是受到同學們近似于排擠的對待之后。當我第一次和老師頂嘴時,老師驚詫的表情現在還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里。“你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變了?”老師當時嘴里還嘀咕著這一句,我被自己也嚇了一跳。是啊,我怎么了?怎么逆老師的意了,這是不對的啊,可是這感覺為什么有種莫名的輕松和解脫呢?正是這次逆意帶來的小小快感,我的叛逆不可收拾地蔓延開來。有一次傍晚和他在回家的路上,他又取笑起我的頭發來。因為在青春騷動的年紀,頭發會無可救藥地瘋長,我被父母勒令要把頭發給扎起來。在他們眼里,披頭散發只能是“梅超瘋”的經典扮相,而萬萬最不該在他們的女兒身上體現。他不明就里的拿我的頭發開玩笑,也許只是玩笑吧。我當時就火了,我告訴他我就喜歡我自己這個樣子,你不喜歡你就滾蛋,然后帶著受傷的心氣沖沖地跑走了。我生氣的是,不管他是不是喜歡我,他不應該只看到我發型的變化。他和我既然有接觸,他就應該知曉我的性格,去了解我的內心,而不是因為我的外表就評判我,就無情地拿我開玩笑。現在我明白,我當時想表達的點是不管他喜不喜歡我的各種變化,至少我自己是喜歡做我自己的,我不想為任何人去改變我自己,不管我是否以叛逆或生氣發火的形式來傳達我只想要順從我自己內心的這個想法。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