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驚變（一）

　　轉眼又是一月過去，年關將近，遠離戰火的黃州古城呈現出一派安居樂業的繁榮景象。一大早，曾府中就忙碌起來，今天是臘月二十四，俗稱“小年”，在這日，家家戶戶都要打掃房子，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布，撣拂塵垢蛛網，疏浚明渠暗溝，以表“除陳布新”之意，而且在晚上也要做上一大桌子菜肴，全家團圓，互相慶賀。

　　半上午的時候，曾家三少奶奶柳如煙坐在花園中，旁邊曾清玉正站在案幾旁手執軟筆，為她描像，遠遠看去，俊男美女，只如畫兒中一般。“少奶奶，少奶奶。”遠處春兒邊跑邊喊著，渾不似平日的沉著穩重。

　　柳如煙微皺著眉頭，待春兒跑近正待斥責幾句，那春兒已一邊喘氣一邊歡喜道：“少奶奶，有…有二小姐的消息了。”柳如煙一聽渾身一顫，猛然站起，直沖到春兒身邊，一迭聲的問道：“在哪里，在哪里？”春兒將府門口聽到的消息轉述著，原來有行走商人經過安徽池州時，遇上了二小姐，二小姐托他帶了口訊回來。正說著，府中的管家已將商人帶進園中，大家互相行了禮，那商人說道：“二小姐托我傳話給少奶奶，說她現下一切安好，過些時倦了自會回來，讓少奶奶不用擔心，并祝少奶奶和少爺白頭偕老、幸福美滿。”

　　“翠兒瘦了么，氣色可好，心情怎樣？”柳如煙心下凄然，語聲急促，真所謂關心則亂。

　　“這，瘦沒瘦不好說，不過看起來氣色很好，人也活潑，哦，對了，她身邊還有位小公子，兩人關系看起來很好的。”

　　“那邊最近不是有叛亂么，不知情況如何？”旁邊曾清玉想起日前的消息忙問道，柳如煙本聽了商人的話心中欣喜，現聽夫君如此一問也不由著急起來。

　　“我走時還未發生叛亂，所以情況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沿路的傳聞，叛軍倒未攻打池州，所以應該無事吧。”商人說完拱手退下，曾府自有重謝，不須細表。

　　園中，曾清玉扶著愛妻，將手放在她小腹上，柔聲說道：“煙妹，你現下應放心了吧，如今你肚中有了孩兒，更應寬心待產，日后翠兒妹妹回來，見著我們的孩子會更高興的。”

　　“嗯。”一抹紅暈飛上柳如煙的臉頰，靠在夫君的懷中，只覺幸福無比。園中，雖是冬日萬物凋謝之時，卻有一股暖意散發出來，帶來春情無限。

　　萬里之遙的池州城因叛亂的余波，并未見往年的熱鬧，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而梁府中也沒有往年過年的氣氛，只是將府中徹底打掃了一下，也沒有掛彩燈，也沒有貼窗紙，梁老夫人身體一直沒好利索，大多時都待在自己房中，只在祭祀時強撐著帶著兒媳女兒孫子按禮制祭了先人。梁老將軍和梁宏達在除夕夜回府了一趟，與家人一起吃了團圓飯，梁老夫人見了丈夫和兒子病已好了大半，席間也叫上柳如翠三人一同陪坐，大家滿滿坐了一桌子，倒也熱熱鬧鬧，笑聲不斷，這是梁府這兩月來最開心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梁家父子就已趕回軍中。臨走時，梁宏達叫過妹妹，告訴她已接到上頭命令，不日就將開拔，配合先鋒營的行動，因怕母親擔憂，所以只告訴她一人，并再三囑其好好照看著家里。梁紅玉自是答應著，也囑兄長好好照顧父親，兩人依依惜別，兄妹之情溢于言表。

　　正月初一，大家依慣例互相拜了年，長輩也給了晚輩紅包，院子中一時人來人往的，皆笑臉相對，雖然府中老爺和大爺已走，卻仍延續了昨日的喜慶，有了些春節的氛圍。

　　如此幾天又過，可能是春節的緣故，前線倒也未傳來什么消息，池州和梁家都暫時一片平靜。正月十九的時候，小四和柳如翠上街游玩帶回一個小道的閑話兒，也不知是否真切，只聽有人說道朝庭的大軍兵分兩路在浙江秀州、湖州和安徽寧國縣都已與叛軍交手，進攻秀州和湖州的叛軍已敗退至杭州，但寧國縣卻被叛軍攻破，聽說宣撫使童大人大為震怒，已著人將先鋒營的一些將領關押起來，要治其延誤軍機之罪。

　　梁紅玉一聽，臉色一變，想起兄長臨走時說的話，父親和兄長若都隸屬先鋒營指揮，不知是否會牽連進此事，一時心中百轉千回，臉色變幻不定，越想越是擔憂，連眼皮都不自主的直跳著，旁邊柳如翠關切的問道：“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梁紅玉強笑道：“沒事，可能是聽到前線消息，想到父兄，有些擔心而已。”旁邊燕云飛看著她，也一臉擔憂之意，雖未出聲，卻投給她無聲的安慰。

　　這一天梁紅玉一直心神不定，感覺有大事發生一般，又無法與人商量，只望是自己杞人憂天而已。至傍晚時候，門房來人通報說有人找小姐，梁紅玉也不待叫上鴻燕，就急急忙忙向大門跑去，只見門口處站有一人，看起來四十左右，忠厚老實，不象奸滑之輩，那人見了梁紅玉，拱手說道：“可是梁家小姐？”待見梁紅玉點頭，又接著說道：“我姓吳，是城中商人，近日為前線軍中送些物資，前日路過歙縣，遇見一位青年漢子，頗為豪爽，聽我是池州口音，拉我一起吃酒，并問我是否認識池州梁家，我說池州梁家誰不知曉，那漢子大喜，只說向年與梁家有舊，托我給梁家小姐帶個口訊，說是老爺和大爺病重，請盡快派人一探，我心中奇怪，當時一時疏忽也未多問，所以也不知他是否胡說，今日想起，怕若是實情誤了小姐之事，忙過來告之小姐，不知小姐知道此人否？”那人說完，想了想從懷中拿出一物，遞給梁紅玉，說道：“哦，那漢子還交我一物，說只要拿與小姐，小姐一定知曉，我還道是什么稀罕物件，誰想只是塊石頭，本想扔了，又想他既如此說，還是帶來給小姐一觀為好。”那人還在絮絮說著，梁紅玉接過石頭，臉色已是一片雪白，身體搖搖欲墜，直欲摔倒，幸好鴻燕及時趕到，忙將小姐扶住，雖不知發生何事，卻也知定是這人帶了什么消息，忙從懷中掏出銀子打賞了那人，扶著梁紅玉進了府門。

　　那梁紅玉只如失了魂魄般，雙目呆滯，臉上不見一絲血色，推開鴻燕的手，象游魂一般踉踉蹌蹌向前飄去，也不知要飄去哪里，這樣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聽耳旁一道熟悉的關切聲傳來：“玉兒，你怎么了？”

　　梁紅玉睜目望著前方，看了半天，才看清原來竟不知不覺走進了紫竹院，前面不遠處燕云飛正擔憂的看著他。梁紅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撲進燕云飛懷里，摟著他大哭起來。燕云飛一怔，也不及多想，抬手輕拍著她的背部，口中溫言安慰著：“玉兒，沒事，有燕大哥在，沒事的。”

　　“我爹爹和大哥……他們……他們出事了。”梁紅玉心痛如絞，語不成聲。

　　良久，梁紅玉才慢慢冷靜下來，見自己竟在燕云飛懷里，臉上有些羞慚，忙抽身退后了兩步。心緒平靜下來后，梁紅玉將剛剛那商人說的話告之了燕云飛，并松開手中一直緊緊拽著的那顆石子，對燕云飛說道：“他說的那個青年漢子就是石頭，是我大哥身邊最貼心的小兵，平日負責我大哥的起居，我去軍中時經常見面，如今他托人傳信，一定是情況緊急，燕大哥，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梁紅玉說著，心緒一片混亂，不知不覺中又落下淚來。

　　燕云飛想了想，安慰道：“玉兒先別急，現下情況不明，也許事情并未有你想的那么糟，如今是要盡快弄清情況，依我看，暫時不要驚動旁人，我倆現在騎快馬趕至歙縣，先見了那位石頭兄弟再作打算。”

　　梁紅玉已六神無主，聽燕云飛如此說，只是不住點頭。門口處傳來推門的聲音，原來鴻燕早已跟來，見小姐去見燕公子，就在門口候著，聽著兩人對話大約也明白了大概，忙急急跑進來，含淚說道：“小姐，你和燕公子快去吧，家中別人問起我會幫著支應過去。”

　　鴻燕不待梁紅玉回答，又急急回房拿了些銀錢，至廚房中找了些水和干糧，送至后門，后門口梁紅玉和燕云飛各牽了一匹馬，從鴻燕手中接過包袱，兩人打馬直向歙縣狂奔而去。

　　冬天的夜晚來得更早些，剛還是黃昏，轉眼就暗下來，街道兩旁的燈火逐漸亮起，就象那渺茫的希望，指引著兩人向南奔去，然而，越向南方而去，燈火越少，竟漸漸再無一絲光亮，濃重的黑暗象厚重的帷幕壓下，直欲要讓人喘不過氣來，只有那官道上傳來的急促的馬蹄聲，如心臟微弱的跳動，使這黑暗籠罩的世界里有了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