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珍藏的往事 　　

　　在紐約的唐人街，因為媽媽干的是家庭護理工作，如果自豪地想，這個工作居然也算是個政府工作人員了，盡趕干的只是護士一樣的工作，與坐辦公室的公務員，那閑適和穩定毫不沾邊。而媽媽上班的地方，也并非類似于中國的老人院，天天兩點一線，雷打不動。而是得上門到病人的家里去照顧他們。比如煮飯、洗衣等起居飲食工作。本來，這工作不算難事，更不是力氣活。家頭細務，駕輕就熟，工作起來也是如在自己的家中，穩穩當當。但唯一的苦處就是，因服務對象常常更換，護理員就得不斷地去尋找病人的居住地了。而尋找病人的居住地，對于連一點英文也不懂的媽媽來說，可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有時甚至遭遇誠惶誠恐的擔驚受怕。

　　因為妹妹年紀尚小，所以媽媽只能做兼職，這樣她才可以照顧我的小妹妹放學。而恰恰是兼職工作，尋找工作處所就變得更越發頻繁了。而爸爸干的工作，是早出晚歸的起早摸黑活兒。所以，和媽媽一起去尋找病人的家庭地址，就是我這個美國高中生，常常要兼顧的工作了。

　　這樣的工作，對我來說，顯然不是件有趣的事，但為了生活，為了家庭，這個責任，我就得必須接受和投入。雖然花費了我不少學習時間，但當我作為一個熟悉英語的孩子，替媽媽尋找工作地方，應該說是一件義不容辭的責任。老實說，當我看到媽媽，在尋找到工作地點時，那喜笑顏開的樣子，我心里往往就有了很大的滿足感和自豪感。媽媽也常常在我的跟前，稱贊起我的這個本事來。媽媽還常常在別人跟前夸獎我，說在紐約任何地方，都難不倒聰明的女兒！令我心里非常欣慰和有成就感。

　　但事實上，有兩次，我們居然迷路了，令我這個熟習英語的高中生也變得束手無策。在這個時候，母親就會告訴我，她自己尋找地址時迷路的無奈與恐懼。而當她面對那些身材魁梧的其他族裔人，這種感覺就特別的強烈。所以，我常常為媽媽的處境擔憂，特別是當時間倉促，等不上我放學后，媽媽不得不自己去尋找地址的時候，我在心里就牽掛起媽媽的人身安全來。好在媽媽很樂觀，也有社會經驗，總是安慰我，認為在大白天，自己也是與人為善，是不會有什么意外發生的。我聽后，心里的擔憂和恐懼才慢慢平緩了下來。

　　今年初秋的一天，當我照例和媽媽一起出去尋找病人家庭地址的時候，我們突然看到一位老太太，坐在路邊的楓樹厚蔭下，顯得落寞。但看她衣服穿得整齊的模樣，我猜她應該也不是一個行乞者。然而她的表情，看起來是很絕望的樣子，一臉茫然。媽媽頓時動了善心，叫我過去問那個老太太，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我沒有動，因為我們人在他鄉，人生路不熟，加上人文思想也不會相同，我不希望有任何節外生枝的麻煩。可是媽媽竟然批評了我，教導我要樂于助人，這樣才能體現我們華裔的博愛心。我只好按媽媽的意思過去一問，原來老太太說她丟失了錢包，她現在真的很需要一點錢，然后才可以乘車回家。我翻譯給媽媽聽，媽媽沒有猶豫，當即從口袋里掏出五美元，就遞給了老太太。我皺眉，不解媽媽為什么這樣做，因為媽媽的兼職護理工作，大多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錢顯然是來之不易，要想積蓄也難。老太太從媽媽手上接過錢，她僅僅說：“謝謝你們，你們會得到好運的。”說完，竟然從地上拾了片楓葉給我，算是回報！我吃驚不小，但出于禮貌，我還是有些不解地接過葉子。

　　回到家里，當我心平氣和的時候，拿出那片楓葉，發現葉的一邊是裂開的，似人的嘴巴，像在嘲笑我的吝嗇和鐵石心腸。我盯著葉子，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臉居然是熱烘烘的。這時，我終于明白是媽媽做得對，自己是缺乏愛心了，我當即就生出自責來。我突然意識到，這片葉子本身就是一種美，一種知恩圖報的美，這種美襯托得媽媽的心，美得更加亮麗雍容了。先前，是我太無知，沒有品味到這精致的細節意義，讓我的善心被塵封。

　　突然，我在心里居然牽掛起老太太來了，老太太有沒有平安回到家，她一切安好吧？我不知道，她是否會記住我好心的媽媽。反正我不想老太太還記得我，因為我是如此吝嗇冷漠地對待她。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試圖品嘗葉的芳香氣味。盡管老太太的回報是這么的微不足道，但足以體現她蘊藏在心中，和媽媽一樣的善心了！媽媽與人為善的舉止，讓我興奮自豪了起來，沁已心肺。媽媽的思想改變了我，我也希望這樣的情操可以影響到周圍的人。我這個想法，激勵我投入更多的時間去做義工工作，讓媽媽的美德從我身上發揚光大出去。

　　雖然幾個月已經過去了，但老太太送給我的那片葉了，依然躺在我的標本里珍藏著，成為我對這往事的美好回憶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