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大聲呼喚,“紳士們”一個個眼睛直瞪瞪的,臉上一片茫然,從他們躺的樹叢后走出來。班克洛伏特因為被攪了睡眠想要發火,但我一告訴他鄰組的懷特先生來了,他就和氣起來。兩個人以前不曾見過面。班克洛伏特先給客人遞上一杯白蘭地,這下他可找錯人了。懷特立刻利用這一建議提供的契機開始大加指責,班克洛伏特肯定從不曾受過這個。他先是驚得啞口無言,聽了一陣,隨后就撲向講話的人,抓住他的胳膊,沖他喊道:
“先生,您能否告訴我您姓甚名誰?”
“懷特就是我的名字,這您已經聽見了。”
“您是干什么的?”
“旁邊那組的總工程師。”
“我們這邊有哪一個要對您下命令嗎?”
“我想沒有。”
“那好啊!我叫班克洛伏特,是這邊這組的總工程師。那邊也休想有人對我下命令,就是您也不行,懷特先生。”
“不錯,我們是平等的。”懷特平靜地承認道。“我們兩人誰都用不著接受對方的命令。但如果其中一個發現另一個損害了兩人共同從事的事業,那他就有責任提醒對方。您的使命像是在酒桶里。我兩小時前到這兒的時候數出十六個人都喝醉了,而且喝得……”
“兩小時前?”班克洛伏特打斷他的話。“您已經來這么久了?”
“可不是嗎。我已經看了記錄,而且知道了是誰做的。除了一個,而且是你們中最年輕的一個承擔了所有工作以外,這兒過的純粹是懶人國的日子!”
這下班克洛伏特猛然轉向我,向我吼叫起來:
“這是您說的,是您,沒別人!趕快否認,您這個卑鄙的騙子,陰險的叛徒!”
“錯了,”懷特反駁道。“您這位年輕的同事很有紳士風度,他只說過您的好話,甚至還要替您辯護。我建議您請求他的原諒,因為您稱他是騙子、叛徒。”
“請求原諒?決不!”班克洛伏特嘲諷地笑起來。“這個‘青角’連三角形和矩形部分不清,還自以為是個測繪員。我們沒有進展,就是因為他把一切都搞擰了,耽誤了我們的事情。如果他不承認這一點,反倒誹謗我們,說我們的壞話,那……”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我已經忍耐了幾個月,隨這些人怎么看我,現在是告訴他們看錯人的時候了。我抓住班克洛伏特的胳膊,把他疼得半截話說不下去了。
“班克洛伏特先生,您喝了太多的燒酒,酒還沒醒。我看您還醉著,就當您什么也沒說過吧。”
“我醉著?您瘋了!”他呵斥我道。
“是的,還醉著!因為如果我覺得您很清醒,而且是想好了才罵我的,那我就只好把您當成一個無賴打倒在地,聽見了嗎?您現在還敢否認您醉了嗎?”
我把他的胳膊牢牢攥在手里。他一定從沒想過會怕我,可現在他害怕了,我能看出來。他不是個怯懦的人,可我臉上的表情像是嚇著他了。雖然他仍不愿承認自己還醉著,但也不敢堅持他的指責了。于是他轉而求助于那十二個幫助我們的牛仔的頭目。
“拉特勒先生,您能容忍這個人對我動武嗎?您在這兒不是保護我們的嗎?”
拉特勒是個高大魁梧的家伙,一個人的力氣看起來有兩個人的那么大,一個粗野的家伙,同時也是班克洛伏特最親密的酒友。他受不了我,現在很高興能抓住這個機會發泄一下他對我的怨恨。他快步走上前來,抓住我的胳膊,正像我對班克洛伏特所做的那樣。
“不,我不能容忍,班克洛伏特先生。這個孩子還沒穿破他的第一雙襪子就想在這兒威脅大人,還責罵誹謗他們。把手從班克洛伏特先生身上拿開,小孩兒,否則我就要讓你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樣的‘青角’!”
說著他搖撼著我的胳膊,公然對我動手了。對我來說這比讓我跟班克洛伏特大動干戈更好,因為拉特勒是個比總工程師更強壯的對手。如果我給他點顏色,比向班克洛伏特顯示我不是膽小鬼會更有效果。于是我從他手中抽出胳膊。
“我是小孩兒,是‘青角’?馬上收回這話,拉特勒先生,要不然我就把您打倒在地!”
“您打我?”他笑著說。“這個‘青角’真可笑,竟以為……”
他話沒說完,我一拳打在他太陽穴上,他像個口袋一樣直挺挺地撞在地上,暈過去躺著不動了。有片刻工夫,周圍一片寂靜。然后拉特勒的一個伙伴喊道:
“見鬼!我們難道就這么眼看著一個荷蘭流浪漢打我們的頭兒嗎?上,打這無賴!”
他向我跳過來,我用端在他肚子上的一腳回敬了他。這是保險能把對手打倒的一招兒,只是你的另一條腿一定要站穩。進犯者倒下了。轉瞬間我已經騎在他身上,用致人暈眩的拳頭猛擊他的太陽穴。隨后我迅速跳起來,從腰間拔出兩支左輪槍,喊道:
“誰還想來?那就來吧!”
拉特勒那一伙人大概沒興趣替他們打敗的同伴復仇。他們詢問似地一個看著一個。我警告他們:
“聽我說,你們這幫人:誰向我走一步或是摸槍,立刻就會吃一顆槍子兒!你們對‘青角’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可我要向你們證明,德國的‘青角’,一個就足可以和你們這樣的十二個牛仔較量!”
這時霍肯斯也站在我一邊申明:
“而我,塞姆?霍肯斯,也要警告你們,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個年輕的德國‘青角’受我的特別保護。誰敢碰彎他一根毫毛,我就在他身上打出一個窟窿。我是絕對認真的;你們可以記著點兒,嘿嘿嘿!”
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認為也該站在我身邊,以表明他們跟塞姆?霍肯斯是一個意思。這一舉動對敵人震動不小。他們離開我,嘴藏在胡子里面嘟嘟囔囔地咒罵威脅著,趕緊把那兩個挨了頓教訓的人弄醒。
班克洛伏特覺得聰明的做法是回他的帳篷里去躲起來。懷特一直驚奇地睜大了眼睛觀看,這時搖著頭,用毫不掩飾的驚奇聲調說:
“不過,先生,這可太恐怖了!我可不想落在您手里。應該叫您‘老鐵手’,因為您只一拳就把一個又高又壯的人打倒了。這我還從來沒見識過。”
這個提議像是很讓小個子霍肯斯喜歡,他高興得嘰嘰嘎嘎笑起來。
“‘老鐵手’,嘿嘿嘿嘿!還是個‘青角’,就有一個戰名了,而且是這么一個!是啊,如果塞姆?霍肯斯看中了一個‘青角’,就會有這樣的結果,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拳手’,‘老鐵手’!就像老槍手,那個有名的牛仔,他也壯得像頭熊。迪克,威爾,你們覺得怎樣?”
我沒聽見他們的回答,因為我得把注意力放在懷特身上,他抓著我的手把我拽到一邊。
“我太喜歡您了,先生。您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不管愿意不愿意,懷特先生,我不能,因為我的責任要我留在這兒。”
“胡說!這事兒交給我去辦。”
“那也沒用,如果我自己不能說服自己的話。我被派到這兒,是為了協助測量這個地段,我不能走,因為我們還沒有完成任務。”
“班克洛伏特會和其他三人一起完成的。”
“是啊,可那得到什么時候,怎么才能完成!不,我必須留下來。”
“那您想想,這對您會有多危險!”
“為什么?”
“這還用問?您要知道,現在這些人已經是您的死對頭了。”
“我沒有。我還沒開始呢。”
“是的,但敵意已經存在。在您把他們的兩個人打倒之后,您和他們之間已經完了。”
“也許吧,可我不怕。而且正是那兩拳使我受到了重視;不會馬上有人敢來惹我的。再說我還有霍肯斯、斯通和帕克在我一邊。”
“隨您的便吧。一個人的意志是他的天堂。我本可以用您的。但至少您現在會送我一程吧?”
“您這就要動身嗎?”
“是的,我看到了這兒的情況,沒興趣再呆下去了。”
“您在走之前至少得先吃點兒東西,先生。”
“不必了,褡褳里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您不想同班克洛伏特告別了嗎?”
“沒這個興趣。”
“您是來和他談事情的。”
“正是。不過我也可以和您談,您甚至比他更能理解。我主要是想讓他提防印第安人。”
“您看見印第安人了?”
“沒有,但看見了他們的足跡!現在是野馬和野牛南遷的時候,印第安人要離開他們的村莊去打獵、制做肉食。對奇奧瓦人不用怕,因為我們就鐵路的事已經和他們談妥了,可科曼奇人和阿帕奇人對此還一無所知,所以我們不能讓他們看見。幸好我那一段的工作已經完成,就要離開這個地區了。你們也趕快結束工作吧!這地方一天比一天危險了。現在給您的馬扣好馬鞍,問問塞姆?霍肯斯是否樂意同行。”
塞姆當然樂意。
我今天本來是想工作的,但今天是星期天,主日;在這一天,每個基督徒——即使他是在大西部——都應該專心盡他的宗教義務。為此我大概也配得到一個休息日。于是我走進班克洛伏特的帳篷,告訴他我今天不工作,要和塞姆?霍肯斯一起送懷特一程。
“該死,您去吧,愿他把您的脖子擰斷!”他詛咒著,而我沒想到他這個殘忍的愿望不久之后差一點實現。
我有些天沒騎過馬了,當我給我的紅鬃白馬套上籠頭的時候,它高興地嘶鳴起來。它已證明自己是非常出色的,我已經在盼著什么時候能向我的老槍匠亨瑞報告這一點了。
我們興致勃勃地騎馬走進那個美麗的秋日,談論著醞釀之中的大鐵路和我們關心的一切。懷特就工作上的事給了我一些必要的指點。中午我們在一條河邊停下,享受了一頓簡單的午飯。然后懷特就和他的向導一起走了,我和塞姆又躺了一會兒,聊了聊宗教上的事情。
原來,霍肯斯是個很虔誠的人——雖然不容易讓人看出來。他一般也很少談他的出身。全隊只有三個人,即迪克?斯通、威爾?帕克和我,知道塞姆?霍肯斯是德青。他本來名叫法爾克,他的祖父母移民到了美國。在命運的一連串變化之后,他的父母在阿肯色的立陶爾羅克附近接管了一個小農場,但不久就死去了。二十歲的他1840年就作為一名獵手去了西部,在戰斗和危險之中出生入死,成了我所結識的那個久經考驗的牛仔。同時他一直熱愛他的德意志祖國,這大概也是他為什么特別喜歡我這個同鄉的主要原因。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也時不時地說說母語,他說得還是相當不錯的。但我們通常還是說英語,因為我初來乍到,想盡快掌握這個國家的語言。
動身回營地之前,我在河邊彎下腰,用手掬起水來喝。這時透過清澈的流水我看到河底的沙子里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像是一只腳弄出來的。我讓塞姆看,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個腳印,點著頭。
“懷特先生要我們提防印第安人,是完全正確的。”
“塞姆,您認為這是一個印第安人留下的腳印嗎?”
“是的,是一雙鹿皮鞋留下的。這會兒您情緒怎樣,先生?”
“這是什么意思?”
“您肯定有些想法或感覺吧?”
“有個印第安人到過這兒,除此之外我還能想什么呢?”
“這么說您不害怕羅?”
“絕對不。”
“是啊,您不了解那些紅種人!”
“可我希望能見識見識他們。他們大概和別的人一樣吧——也就是說和他們敵人的敵人、朋友的朋友沒什么兩樣。我并不打算視他們為敵,所以我想我用不著怕他們。”“您到底是個‘青角’,而且永遠是個‘青角’。別以為和印第安人打交道像您想像的那么美,實際情況肯定是完全兩樣。事情不取決于您的意志。您會體驗到的,但愿這種體驗不至于搭上您身上的一塊肉,甚至搭上性命。”
“那個印第安人大概是什么時候到這兒來的?”
“大約兩天前。要不是草在這兩天中又豎起來了,我們會在草里看到他的腳印的。”
“也許是個探子吧?”
“對,一個騎水牛的探子,目前這里的部落之間相安無事,所以這不是一個刺探軍情的探子。這家伙很不小心,因此可能還很年輕。”
“為什么?”
“一個有經驗的戰士不會把腳踩進這樣的水里,腳印會留在很淺的水底,過很長時間都能看見。這種蠢事只可能是一個紅種人里的‘青角’干的,正像您是個白人里的‘青角’一樣,嘿嘿嘿嘿!白種人里的‘青角’一般來說甚至比紅種人里的‘青角’還要愚蠢得多。記著吧,先生!”
他暗自咯咯地笑起來,隨后起身上馬。塞姆就是愛用說我愚蠢的方法來讓我明白他對我的好感。
我們本可以順原路回去,可身為測繪員,我的任務是了解我們負責的地段。因此我們先走了一段彎路,然后才拐到回去的方向上。
這時我們進入了一個相當寬闊、草木蓊郁的山谷。兩邊的山坡下半部長著灌木,上半部是森林。它的長度可能相當于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而且筆直得可以一眼從頭兒望到尾。我們在這個可愛的谷地里才走了沒幾步,塞姆就勒住馬,專注地觀察起來。
“老天啊!”他沖口而出,“它們來了!真的,沒錯兒,它們來了,第一批!”
“誰?”我問。
在我們的前方遠遠地有些黑點在緩緩移動,大約有十八到二十個。
“誰?”他一邊在馬鞍上興奮地動來動去,一邊重復著我的問題。“問這么一個問題,您不害臊嗎?噢對了,您是個‘青角’,而且是個大個兒的!您這樣的人向來大睜著眼睛什么也不看。尊敬的先生,您做做好事,猜一猜您那雙好眼看著的是些什么東西!”
“猜嗎?如果我不知道鹿一群不會超過十只,那我會認為它們是鹿。再考慮到距離,我得說那些野獸肯定比鹿大得多,雖然從這兒看起來很小。”
“鹿,嘿嘿嘿嘿!”他笑起來,“鹿會在這么高的地方!這就是您的高見!不過您說的另一點,倒是考慮得周全。是的,那些野獸更大,比鹿大得多。”
“哎呀,親愛的塞姆,那該不會是野牛吧?”
“當然是野牛!它們是真正的野牛,正在遷徙,這還是我今年第一次見到它們。現在您知道了,懷特先生說對了:野牛和印第安人!印第安人讓我們看見了腳印,野牛可是活生生地就在我們眼前。您有什么高見,啊?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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