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霧正午才散去,頹靡的街上沒什么走動的人。地上趴了幾個醉漢,一個制服筆挺的警察正用鐵棍挨個抽打他們企圖使他們離開,但只得到幾聲哼哼和口齒不清的臟話。警察似乎習以為常,發泄完了便收起鐵棍貌似威嚴地離開。
高高低低破舊不堪的房子立在整條街兩側,一眼望去像荒廢了幾十年,地上散落的顏色鮮艷的食品包裝袋提醒人們這兒住了人。偶爾能看見幾戶比較安分的人家的窗戶不是那么破舊,卻也是死寂。一走入街道,一股怪異的氣息撲面而來。
街角出現了一只跛腳的老貓,速度極慢的靠三條腿行動著。行進到一半時,從它身后猛地竄出一只癩皮狗,兇惡的大吼著,撲上去就咬住了老貓的兩只后腿,奮力后扯。
在老貓的鮮血濺在馬路中央時,整條街似乎都在老貓的嚎叫中蘇醒了。一時間,罵罵咧咧的聲音從四處傳來。吵鬧持續一會兒后,從地下涌起一陣騷動,街區真正的中心開始運轉了。電力匯聚到了地下,可以感覺到無數看不見的霓虹亮起。
我們的目光聚焦在一戶人家門前,破舊的門開了,門上掛了個已看不出曾經是綠色的圣誕花環。鈴鐺已經完全銹掉,這會兒因為門的突然打開摔在了臺階上,被一只從屋里邁出的腳踩的粉碎。
一個約摸九歲的男孩站在門口臺階上,事實上是站在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上。唉,這庭院已經好久沒有打掃了。從他記事起只一次而已,就是很久以前爸爸也在的那個圣誕。男孩臉上有淤青,嘴角腫起。眼睛是明亮的藍色,蒙著一層灰暗。他上身是一件皺巴巴的襯衫,下身是一條顏色奇怪的有點短的褲子。他正毫無表情的掃視窗外。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比爾,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等等……”
奔出一個女人,難看的綠色披肩歪斜的搭在肩膀上,綰起的頭發有些散亂。手中抓著一件灰色的呢外套,往他身上一掛,半蹲下來替他慢慢穿。光線打到她臉上,輪廓姣好卻分外憔悴的臉。魚尾紋黏在她的眼角。
“別離開杰羅叔叔的巡邏范圍好嗎?他是警察,有事兒一定會幫咱們的。”她伸手摸摸比爾的臉,說著這句沒什么用的話。她從門后拿出一籃用藍色方布包裹好的雞蛋,交給比爾。
“記得一定要乖乖的,別去那兒。我真想自己去替你送…”她摟著比爾的脖子。
“不,媽媽。”比爾的聲音很小,“爸爸會打你的,我去。”
他轉身走下臺階,右手穩穩地拎著那籃雞蛋。身后響起啜泣聲。
比爾低著頭走著,不緊不慢,過了一條馬路,又過了一條馬路。很久沒有出過太陽了。陰沉的天空,路燈一直亮著,他臉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越來越接近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更清晰,高分貝的噪音使地面都在震顫。不久,面前遠遠的有一個通往地下的門。比爾腳步卻一轉,向左拐了個彎,沿著更破敗的街道向里走去。
一會兒,他停在一個紅房子前,里面傳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聽不真切。
敲了敲門,門開了。“瑪姬姑媽。”他囁嚅道。
“姑媽的病惡化了。”說話的是個紅發的小女孩,淡淡的沒有表情。打開門讓他進去。“謝謝你的雞蛋。”她直接掀開籃子上的布看了看,手上有一層薄繭。客廳里的桌上放著幾朵枯敗的孤挺花。
一小會兒的功夫,比爾從姑媽家出來,又來到了那吵鬧的地方。姑媽慘黃的臉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姑媽抓著他的手,連笑的力氣也沒有,姑媽才四十出頭,卻似乎大限不久。
比爾站在入口。入口有塊牌子:“這是金錢的好去處。”牌子破舊不堪,字跡依稀能辨認。上面沾滿了酒、嘔吐物、尿液,好像還有血。比爾站在那兒,手指用力搓著衣角,藍色的眼睛里閃現出了點什么情緒。
他向下走去,貓著腰。噪聲越來越響。走到底,已經吵得人腦袋叮當響了。他掀開釘在門框上最后一道阻隔著他和那個世界的厚重的簾子。一陣聲浪幾乎將他掀翻,狂亂的光線四處投射,尖叫,大笑,像輪胎爆炸一樣狠狠撞著他。他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搖搖晃晃的走了進去。
不知往里走了多遠,一路上跟被人推來搡去,他個子小,目力所及只有男人被酒澆濕的褲子和女人光裸的大腿。沒人注意到他。他卻注意到有那么幾個警察正在中央的賭桌上給幾個肥胖的男人點煙。其中之一就是杰羅叔叔。比爾迷茫的四顧,在幾根豎著的鋼管旁發現了爸爸,摟著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喝著酒,在晃動的光線下表情虛幻。腿邊堆著一小袋一小袋白色的東西。爸爸倒在那女人的懷里后,比爾轉移了視線,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沖向一張沒有人的桌子,飛快地一把奪走了上面的一袋錢,轉身就跑。
相比大人們他實在太小了,跑到門口才被人發現,他正想推開門簾時,被人捉住了。
一只粗壯的手臂將他箍住,另一只手用力掰開比爾的手指。比爾不肯,掙扎著。背后的人吼道:“賤人!賊!”雖然幾乎聽不見。比爾用力的扭動身體想要跨出去,被那人重重地一把甩在門邊上的酒瓶堆里,“不!!!————”比爾一時昏了頭,沒放開手中的錢袋。那人更怒,抄起一根鐵棍,朝艱難爬起的比爾背上揮過去。
一時間比爾的世界混沌,就算再吵,也能清晰聽見身體里的斷裂。身后的壯漢一陣拳打腳踢,無數酒瓶子向他砸去,比爾眼里全是星星,快昏迷了。手中一松。
昏昏沉沉中,他逃了出來,衣服上沾滿了血。負傷逃跑的感覺就像是親手將生命一點點丟在腳跟后。
踉蹌地穿過幾個街區,身后的人被喊了回去。他慢慢地走著,爬著。靠在一個屋子前。這間屋子少有的簡潔干凈,比爾希望里面有人。血流到了眼睛里,他努力眨了眨眼,卻只看見一片血色,他想起了綠披肩、散亂的頭發。他想起了媽媽。
“放松夫人……”“疼!疼…”
比爾撐起身體。把自己擱在很低的窗臺上。往里看。一張支起的行軍床…一個有些胖的婦女挺著大肚子…身邊應該是個接生婆…他覺得越來越弱,越來越困了。如山的困意壓來,但他堅持著,隱約覺得這一睡或許就醒不來。他勉強撐起眼皮,透過一片血色注視那個孕婦。
凄厲的慘叫過后,婦女險些暈過去,接生婆從她胯間取出一樣東西,一個嬰兒。嬰兒身上臟臟的,沒聲音。一陣死寂。
但是比爾覺得沒關系,他覺得這個小家伙就快叫喊了。他以前也是那么一小團肉嗎?
比爾靠著窗子身子矮了下去,像困怠然后短暫歇息的小狗。在閉眼瞬間,屋內的嬰兒扯開喉嚨大哭一聲,比爾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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