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0年,十月初九。睦州青溪人氏方臘率眾在安徽歙縣七賢村揭竿而起,對外號稱“得天符牒”,作一檄文,宣道:“今賦役繁重,官吏侵漁,農桑不足以供應。吾儕所賴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無錙銖遺?!薄扒衣暽?、狗馬、土木、禱祠、甲兵、花石靡費之外,歲賂西、北二虜銀絹以百萬計,皆吾東南赤子膏血也!”“獨吾民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食不可得,諸君以為何如?”未幾日,歙縣和青溪附近窮苦民眾聞風響應,人數竟達萬人,一時官府驚慌,民心動蕩,皖浙一帶風云變幻,人人俱惶惶不可終日。
沿途官道上,三千里加急快報雪花般飛入都城汴京,“報,青溪告急!”“報,睦州告急!”
“報,杭州告急”……皇上聞聽,當庭震怒,對滿朝文武大加斥責,怒斥道:“爾等終日坐享朝庭奉祿,在危難之時,卻不能為朕分憂,留爾等何用?!北姽賳T俱低頭喏喏,不敢置言。
同年十二月,朝庭下旨,委童貫為兩浙宣撫使,譚稹任兩浙路制置使,調集京畿的禁軍和陜西六路蕃、漢兵十五萬,南下圍剿叛軍,同時下旨著皖、浙一帶的各地方官吏、地方駐軍聽從兩人調派,若有不服從者,可先斬后奏,不必請旨。
方臘叛亂的恐慌不過幾日就波及到了池州城。這日梁紅玉正懨懨坐于閨房之內,自那日之后,她再未離家一步,每日除了定時請安之外,就是呆坐于房中,婚期已定,母親不許她再拋頭露面,況且見了燕云飛他們又如何,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罷了,就當是夢一場吧。鴻燕倒是去過南山客棧兩回,一是去告之小姐好日將近,二是聽從小姐吩咐為燕云飛送去傷藥,并代小姐傳話囑他好好養傷。那燕云飛自那日后終日爛醉,形象不堪,鴻燕也不敢回稟于小姐,只心中暗自傷感。
“不好了,小姐,大事不好了。”梁紅玉正呆坐著,房外傳來鴻燕急急的喊聲,這丫頭跟她時日已久,斷不是浮躁之輩,不由向外看去。
鴻燕進門直喘氣,想是急著跑回。順了一下胸口,鴻燕才說道:“剛大爺回府了,說有人聚眾謀反,軍事緊急,老爺和大爺都將留于軍中待命,近日內不再回府,老夫人著鴻燕喚小姐去前廳商議。”
梁紅玉一聽也知事情緊急,忙起身與鴻燕一同向前廳而去。
梁家前廳里,梁老夫人正在上位端坐,下手梁家長子梁宏達身著軍服,端茶啜飲,瞧其五官端正,濃眉大眼,自有一番將門虎子的風范,其下是梁家長媳王春華,看上去端莊賢淑,大方得體,旁邊是梁家小少爺,梁宏達之子梁士林,年方十二,這梁士林因在娘胎時先天不足,出生并未足月,所以自小身體羸弱,雖也練些武藝健身,終是不能繼承祖業,以武出仕,其祖父和父親雖有遺憾,不過憐他身弱,也未強求于他,只叫他在家中讀書識字,盼一日能得高中,也算不辱先人。梁家雖子嗣單薄,但梁宏達為人忠正,且與王春華夫妻感情深厚,所以并未納妾,梁老夫人和梁老將軍也都是忠厚良善之輩,雖心中焦急,到也未在此事上對兒媳過多苛責,只在無人處暗自為梁家后繼無人嘆息罷了。
梁紅玉來至廳上,見眾人都在,忙上前給母親和兄嫂請安,梁士林也起來給姑姑見了禮。眾人禮畢,各回位坐下,梁宏達看著小妹,眼中滿是喜悅愛憐之情,笑道:“些時不見,玉兒看著倒更俊了些?!?/p>
“大哥?!痹谶@大自己十多歲的長兄面前,梁紅玉不自覺的露出小女兒之態,嗔怪道。
“爹爹可好,大哥回來可是有事?”梁宏達點點頭,告之父親在軍中一切安好,只是擔心家人記掛,特派他回家交待一聲。然后又將方臘叛亂之事細細的說了一遍。
眾人聽后,俱皺眉不語,心中隱憂。梁宏達說完看了看小妹,轉頭對梁老夫人說道:“母親,如今方家和我家男兒都在軍中候旨,玉兒的親事恐怕得推后了,至于具體日子,需等平定叛亂之后再行請期,母親看可否?”
“唉,現下也只好如此了,玉兒的嫁妝我會囑人照舊準備著,斷不致臨時慌亂。家中還好,我只擔心你和你父親,每次出征,我都寢食難安的,只盼著得了回歸的準信兒,我這心啊才算是找著地兒了?!?/p>
“孩兒不孝,讓母親擔憂了,母親不必如此,不久朝中定會派來重兵,我等只是從旁協助,決計不會有事。”梁宏達忙起身安慰著,說完轉身朝著梁紅玉鄭重說道:“倒是家中無一成年男子,需要小妹多費些心思,如今母親年邁,你外甥還小,嫂嫂又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居家婦人,家中諸事小妹當多拿些主意。向日我與父親都夸你聰明伶俐,其實在大哥的心中,小妹有勇有謀,智勇雙全,全然不輸于那些當世英豪,家中交托于你,我與父親也能安心?!?/p>
“大哥何須如此說,玉兒理會得,有玉兒在,請一切放心。”
大家又說了會閑話,因池州駐軍并未駐扎在池州城,而是在離池州三十里的烏沙鎮上,梁宏達須盡快趕回軍營,所以不能在家中留飯,梁紅玉見此,忙招呼母親和外甥先行離去,留點時間給兄嫂說些梯己話兒,不久,梁宏達離家自回軍營。
這邊梁紅玉回房想了想,叫過鴻燕,兩人出門徑向南山客棧而去。
此時城中一片混亂,到處是三五一堆議論叛亂之事的人群。
“知道么,方癩子,當年我還見過,也是個老實人,怎么如今膽兒這大了,竟敢造反了?!?/p>
“老兄,不是他膽兒大,也是叫逼得沒法,聽說他妻、子都差點凍餓而死,到了這地步兒,還有什么敢不敢的?!?/p>
“噓,小聲些,此等話若叫官府聽到了,只怕又是一場官司。”
“嘁,不是我說,這官府欺負我等良民倒是拿手,遇上真正狠角兒,只怕跑得比誰都快呢?!?/p>
“說得也是,只不知會不會打到咱們池州來?!?/p>
……
梁紅玉與鴻燕急急穿過街市,耳中都是嘈雜的人聲。南山客棧二樓的一房間里,柳如翠和小四坐于桌前,兩人正小聲說著什么,旁邊靠窗處,燕云飛孤零零的獨自坐著,今兒他雖沒去酒樓買醉,不過看起來也不甚清醒,手中拿著一個酒葫蘆,時不時的倒上一口,其臉色臘黃,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身上全然看不出半點以前那個俊俏公子的模樣,倒似街頭的醉漢乞丐般。梁紅玉推門看見的就是這幅情景,當下心中劇痛,竟似忍不住要吶喊出聲來。
柳如翠一見梁紅玉,高興得什么似的,一邊沖過來,一邊叫著:“梁姐姐,你可來了?!?/p>
那燕云飛聞聽肩背猛然僵直,許久,才慢慢斜過身,雙眼直如兩汪深潭,直直的向她看過來。
“燕大哥。”梁紅玉心中酸澀,低聲喚道。
燕云飛眼中似有喜意,站起向前踏了一步,不過忽似想起什么,眼神逐漸黯淡下來,頭微微垂下,竟又默默坐回椅中,背對著她望向窗外,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梁姐姐在此坐會,我與小九下樓拿些點心去?!毙∷目戳丝磧扇耍瑢α绱浜网櫻喽舜騻€眼色,二人會意,一起出門而去。
“燕大哥,你還怪我么?”許久,梁紅玉才幽幽嘆道。
“我,不怪誰?!痹S久,才傳來燕云飛沙啞蒼涼的語聲。
“燕大哥,我并未有意隱瞞于你,只是……唉,縱我心懷男兒之志,也不可能真如男兒一般,許多事亦是身不由己。燕大哥文韜武略,胸有丘壑,何必糾纏于兒女之間,更何苦如此糟踐自個兒的身子,難道燕大哥是要玉兒無地自容么?”
“你放心?!绷季?,燕云飛才回道。隨后轉頭看向她,眼中有一絲留戀,一絲欣慰,更間一絲明悟,語氣堅定的說道:“遇見你,此生無憾!”
梁紅玉腦中嗡的一響,一片混亂,只覺在他深潭似的眼光中,自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至化為虛無,最后淹沒了,融入了,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再也分不出……
柳如翠推門而進,看到兩人一個坐于桌旁,一個坐于窗前,俱都靜默不語,不覺心中微嘆。當下故意笑著說道:“梁姐姐,你可聽說了那件大事?”
“嗯,我正是為此事而來?!绷杭t玉抬頭說道:“現今局勢混亂,妹妹三人再住在外間玉兒不太放心,我想好了,各位可以去我府上,我只說是為府里請的護院師傅,我母親定會同意的。”說完轉頭看著燕云飛,語氣真摯:“燕大哥,你傷還未全好,外面又兵荒馬亂的,暫時不宜離開,若燕大哥嫌棄護院之職,玉兒不便強求,但希望燕大哥能留在客棧里?!?/p>
燕云飛并未回答,似在細想。柳如翠倒先跳起來:“好啊,好啊,能天天跟著姐姐,我也不會悶了,梁姐姐,你可得先答應了,教我些功夫,免得老被別人笑話?!?/p>
小四和燕鴻兩人端著一些吃食,正好走進,小四笑道:“呵,某人出息了,懂得自知之明了。”“你……”柳如翠氣得直朝他瞪眼.
梁紅玉也笑著將請他們去府中一事對小四講了。小四想了想說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煩姐姐了。不過,姐姐不是十八日就要……”轉眼看了看燕云飛,并未將話說完。不過眾人皆已明白,旁邊鴻燕笑道:“我家老爺和大爺俱在軍中脫不開身子,小姐的事已推遲了,要到平定叛亂之后呢。”頓了頓,嘻嘻一笑,接著說道:“這方臘倒也做了件好事?!?/p>
“這丫頭,怎地如此胡說。”梁紅玉怒道。鴻燕也不以為意,躲到柳如翠身后去了。
“燕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兒。這些時日,你不僅花光了自個兒的銀子,還連累著也用去我的不少,再如此下去,我可養不起你?!绷绱渚镒爨絿佒?,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連燕云飛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你別問他,只管把東西打包了?!毙∷恼f完就干,把自個兒和燕云飛的東西整理在一起,也沒什么要緊的,不過幾件換洗衣裳,小四的那幾件還是在池州城買的。收拾完,小四又拖著燕云飛到隔壁自己的房間,給他梳洗整理了一下,雖仍是憔悴,不過總歸是恢復了一點當日俊俏的模樣。這邊柳如翠也收拾完,大家一起下樓結了帳,只奔梁府而去。
那燕云飛如木頭人一般,被小四擺布著,手中竟不見那如長在他身上般的酒葫蘆,也不知是無意忘了,還是有意扔下的。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