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柳如翠看著亭中二人,笑道:“這燕大哥,平日不聲不響的,不知曉的還以為是個啞子,沒想到與梁姐姐獨在一處,卻有這許多話兒說。”
旁邊鴻燕嘆道:“我家小姐與燕公子倒也算一對璧人,只可惜,唉,怪只怪燕公子來得太晚了。”
“梁姐姐是否已定了親事?”
“嗯?!?/p>
“怎么不見姐姐們提起?”
“誰耐煩提他。哎,小四公子回了?!兵櫻嗪盟撇挥嗾劊绱湟仓缓冒聪潞闷娌辉僮穯?。
小四滿臉興奮的將手中一物向柳如翠懷中一遞,卻原來是一只灰色中夾雜著金色和白色毛發的小松鼠,其雙眼如豆,正驚慌失措的盯著眾人,身后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卷曲著,摸上去又柔軟又舒服。柳如翠與鴻燕愛不釋手,兩人搶來逗去,笑聲不斷。
過了晌午,眾人開始下山,小松鼠留在了山上,柳如翠說山上才是松鼠的家,小四與鴻燕亦無異議,只小四嘟噥了一句“那小爺我不是白忙了一場?!绷杭t玉與燕云飛之間好似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不過仔細看去,也看不出什么來,所以柳如翠三人也未多加留意。
下山比上山的速度快了很多,下得山來,眾人依然騎馬回城。過了城門口,眾人下馬漫步而行,此時剛過未時,天色還早,五人只在山上吃了些干糧,不覺都有些餓了。梁紅玉偏頭向燕云飛問道:“燕大哥,不如我們找間酒樓好好歇息一下,順帶著你們也嘗嘗咱池州的美食佳肴如何?”
燕云飛還未回答,柳如翠不樂意的撅嘴抗議道:“梁姐姐真偏心,為何只問燕大哥一人?”
梁紅玉俏臉微紅,故作打趣道“你們兩個只如猴兒一般,不需我邀請,只怕已先行跑去了,還用得著我問么。”口中雖如此說著,可眼光卻不敢看人,帶著一些慌亂,渾不似平日的鎮定。
眾人嘻笑著,向就近的一座酒樓而去。正行著,突聽身后有人喚道:“玉妹妹?!?/p>
梁紅玉一聽這聲音,臉色突然有些發白,身子略顯僵硬的轉過去,向著那聲音的方向微施一禮:“孝哥哥,你怎么來了?”
“軍中無事,父親囑我去府上拜見老夫人,不想在這兒遇見了玉妹妹?!闭f話的是一位身著白色綢袍的公子,長得倒還俊秀,裝扮也很貴氣,只是那過薄的嘴唇讓他顯得有些女氣。
“見過姑爺?!兵櫻嗌锨靶辛艘欢Y,柳如翠心細的感覺出鴻燕的一絲不情愿來。
那白衣公子點點頭,看了看柳如翠三人,向著梁紅玉問道:“玉妹妹,這幾位看著倒眼生,不知如何稱呼?”
梁紅玉上前將兩邊人等互相介紹了,原來這白衣公子姓方,名子孝,是梁紅玉的未婚夫婿,其父方興原是梁父的手下,不過其為人圓滑懂變通,又刻意向上交好,所以雖未立什么軍功,但也官至池州副都監,不若梁家父子都是戰場上拼殺出的功名。方家與梁家共事多年,兩家一向關系尚好,兒女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故在兩人長至十五歲時,兩家長輩作主訂了親,梁紅玉雖有些不樂意,不過梁父在此事上異常堅決,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反抗不得。
那方子孝聽完介紹后,也極有禮的一一拱手招呼,倒也挑不出什么錯兒,不過他在看向燕云飛時,眼光略有些莫名敵意,稍縱即逝。
柳如翠隨著他的眼光望向燕云飛,只覺得燕云飛看起來有些奇怪,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嘴唇緊抿,眸光低垂,剛還微笑著的臉龐都垮了下來,也不說話,那方子孝向他拱手招呼他也不理,好似渾沒看見般。這燕大哥怎么見了姓方的就好似有心事了,莫非……柳如翠心中沉吟著。
梁紅玉見此心底一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象無數螞蟻爬過她的身軀,在拼命的噬咬著她。低下頭,她努力使自己靜下來,然后抬頭強顏歡笑道:“孝哥哥,要不你先過府去,我,我答應這幾位朋友,要做東請他們去吃酒的?!?/p>
“這,玉妹妹,我這次來是有事要商議的,本來是父親親來,可你也知他走不開,玉妹妹若不回府,恐有些不便吧?!蹦欠阶有⑺朴行┍傅恼f道。
“至于這幾位朋友,下次我一定代玉妹妹多敬幾杯,以表歉意。還有,也請各位多待些時日,在我和玉妹妹的大喜之日喝上一杯喜酒,子孝將感激不盡。”說到后來,方子孝轉向燕云飛三人抱拳笑道。
“孝哥哥,你……”梁紅玉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不滿的喊道。
“玉妹妹,這是岳父大人和我父親訂下的,我又沒胡說?!?/p>
“既如此,梁姐姐就請回吧,我們自會理得,不用擔心。”小四看了看大家,眼珠子轉了轉,非常及時的上前說道。
“是啊,梁姐姐,我們自己去好了?!绷绱湟哺胶椭?。
梁紅玉眼神憂郁的看了看燕云飛,向著小四和柳如翠歉意一笑:“那玉兒先回府了,你們-----保重?!闭f完也不再流連,轉身與方子孝并肩而去,那方子孝直湊近她身邊說著什么,遠遠看去,倒也是金童玉女般的一對兒。
“燕大哥,燕大哥?!比艘讶ミh,影已消失,燕云飛仍象是魔怔了一般,直直的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若說之前的燕云飛是朝霞初升的太陽,艷光四射,如今的燕云飛就是那垂垂老矣的落日,整個人透著灰敗頹廢的氣息。
柳如翠和小四互相交換了一下擔憂的眼神,小四上前一步抓著燕云飛的胳膊,大聲道:“燕大哥,走,咱們喝酒去,今夜不醉不歸?!币贿叧吨嘣骑w離開,一邊沖著柳如翠眨眨眼睛,小聲道:“小九,你就別來了,咱爺們吃酒,你小女兒家家的就不要攙和了?!?/p>
柳如翠回到客棧,也無食欲,也無睡意,輾轉反側,至夜深時才合衣迷迷糊糊的睡去。正在似夢非夢中,突被外面走道上傳來的重物倒地的聲音驚醒,忙起身開門一看,只見燕云飛倒在自個兒門前,頭靠著前廊的柱子,雙眼微閉,滿臉通紅,口中兀自還在嚷著“拿酒來,拿酒來?!毙∷恼谂赃吪Φ南氚阉饋?,卻耐何醉酒的人身子忒重,且又不順從他的意愿,一時掙得氣喘仍是徒勞無功。
柳如翠皺皺眉,忙跑過去幫忙,客棧的小二已將房中的油燈點著了,三人合力將燕云飛弄到了床上。那小二打著哈欠向門口走去,柳如翠想起一事忙奔至門口對小二歉意說道“麻煩小二哥再送些熱水上來,多謝了?!毙《谥写饝?,卻還是有些不滿的嘟噥著“這些客官恁的麻煩,都半夜三更了,還讓不讓人睡了。”
小二送來了熱水,柳如翠絞了帕子交給小四,埋怨著:“怎的讓燕大哥喝這么多?!毙∷慕舆^帕子給燕云飛細細的凈了面,擦了手,就著水自己也胡亂擦了下,才將帕子向盆中一扔說道:“哪用得著我讓,他自個兒猴急著呢,連我的酒也搶了去,功夫又好,我哪搶得過他。”
柳如翠看著床上醉得人事不醒的燕云飛,不由想起端午那日的自己,滿懷希望被一盆冷水突然澆滅的失落、痛苦和無措,在當時強烈得如同撕心裂肺一般,無法隱藏,也無法抵抗,至如今那感覺還時時在心頭盤踞,讓她黯然神傷。燕大哥,柳如翠不覺向前走了兩步,滿心充斥著同病相憐的苦澀,眼淚也不由自主的滑下臉龐。
“唉,燕大哥是有些可憐?!毙∷牡谝淮螌ρ嘣骑w產生了既同情又親近的感覺,不由嘆息著,一轉頭看見柳如翠的樣子,詫道:“我說燕大哥可憐,你哭什么?”
“沒什么,風吹的,我先睡了。”柳如翠掩飾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莫非她對燕大哥……小四看著房門口暗自沉吟,又憶起平日光景好似又不像,如此左右搖擺著,心思忽沉忽起,忽上忽下,竟至坐立不安起來,豆大的燈光被窗口的風一吹,也如他一般忽上忽下的搖晃著,映著他的臉色時青時白,時喜時憂,倒比那燕云飛還要難看幾分。
這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梁府后花園的閨房中,披散著頭發的梁紅玉坐在鏡前正怔怔出神,鴻燕心知小姐心事,也深皺著眉頭,想起今日那方家姑爺在堂上說其家已為兩人婚事請期,擇得十月十八這個好日子,特來稟告一聲,不日即會送來納征之禮,就不覺心中煩惱,小姐可是從來都沒喜歡過姑爺呢。正想著,門口傳來梁靜靜的聲音:“小姐,老夫人來了。”
梁紅玉還呆坐著不見動靜,鴻燕忙過去拉拉小姐的衣袖,將她喚醒,還不待梁紅玉起身,梁老夫人已邁進房來,那梁老夫人原也是將門出身,所以雖快到花甲之年,但仍精神矍鑠,步履穩當,觀其長相,雖臉龐微胖,卻還看得出原也是個美人坯子,如今倒是顯得又富態又和善。
“娘,夜深了怎還不睡?”梁紅玉嗔道,在燈光的映照下臉色略有些蒼白。
“玉兒,娘睡不著,一想到你就要離開娘了,娘這顆心就七上八下的,唉。”梁老夫人拍著女兒的小手,將她拉著一同坐在桌邊。
“玉兒,這樁婚事娘知道委屈了你,可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女人啦,注定是要嫁人的,當日你父親就說不該一直慣著你,你學的那些本事只會讓別人對我們家退避三舍,連個上門提親的都沒有,那些人哪知,我的玉兒啊是世上最孝順、最乖巧的孩子?!绷豪戏蛉藫崦杭t玉的滿頭青絲,眼含熱淚,引得梁紅玉也眼眶一酸,禁不住撲進母親的懷里,仿佛回到小時一般,只想靠在母親懷中痛哭一場。
“子孝這孩子,雖有些小家氣,但自小看著長大的,品性和家境倒也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那孩子打小一直喜歡你,玉兒,能嫁個對自己好的夫婿,也是我們女人的福氣,你也不要再想了,好好在家準備準備。過了年我的玉兒也十八了,是大人了,再也不是娘的小心肝了,過了門,比不得在自家,凡事收斂些,好好孝敬公婆……”梁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著,引得梁紅玉又一陣心酸落淚。
旁邊梁靜靜揉揉發紅的眼睛,強笑道“老夫人,小姐又不是明兒就嫁了,還要在家待好些日子呢,若您現在就這樣,出嫁時小姐不定得傷心成什么樣兒。再說了小姐即使嫁了,還不是可以經常回來看看您,老夫人還是保重身體要緊?!?/p>
“唉,是啊,我真是老糊涂了,一聽玉兒要離開就慌了神,還是靜丫頭持重。玉兒,你也早些歇息吧,娘先回了?!?/p>
“娘好走。”
梁老夫人離去后,屋子一下空了下來,梁紅玉想著母親的話,女人注定是要嫁人的,難道這就是女人的命么,又想起燕云飛,自兩人結識后的點點滴滴,紛至沓來,再也揮之不去。
夜更深了,月兒也潛入云層,似不忍看這人世的悲歡痛苦,只把無邊的黑暗留給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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