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嗜左成癖（二）

　　在軍事和政治等方面取得一系列的成就之后，杜預終于迎來了更大的舞臺。在國力有了一定的恢復和提高后，武帝開始籌劃滅吳。他派羊祜在荊州經營多年，為的就是為滅吳做好充分的準備。羊祜沒有辜負武帝的期望，在他的整頓和調度下，荊州的經濟狀況，以及軍備力量，已經可以滿足發(fā)動伐吳戰(zhàn)役的需要。可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武帝一直沒能下達伐吳的命令。這些原因當中，朝中群臣的反對是最重要的一個?！锻畨櫆I》中提到，對伐吳這件事，朝中群臣大部分都持反對態(tài)度，自始至終堅決主張伐吳的，就只有羊祜、杜預、王濬和張華這四個人。

　　羊祜知道杜預是將帥之才，更重要的，他知道杜預同他有著同樣的志愿。因此，羊祜在病中，就向武帝推薦，讓杜預來接替自己，幫助朝廷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羊祜親口推薦的人，武帝自然是不會懷疑的。盡管因為朝臣的反對，伐吳戰(zhàn)役遲遲未能發(fā)動，但是武帝滅吳的決心，卻從來沒有動搖。因此，羊祜死后，武帝拜杜預為鎮(zhèn)南大將軍，讓他繼承羊祜的遺愿，負責都督荊州諸軍事。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已經講過，當時西晉和孫吳各有一個荊州，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杜預負責鎮(zhèn)守的荊州，其首府在襄陽（今湖北襄樊市），而他的首要任務，就是以襄陽為據(jù)點，經營軍政，最終奪取孫吳的荊州。

　　杜預上任之后不久，就用一場漂亮的勝利告慰了九泉之下的羊祜。經過短暫的準備之后，他挑選精銳之士，突然發(fā)兵，偷襲吳國的西陵(今湖北省宜昌市東南)。西陵是孫吳荊州的西部邊鎮(zhèn)，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只要晉軍能突破西陵，解除這里的城防，益州的水師就可以順流而下，毫無障礙地馳騁荊州。

　　西陵的重要性，孫吳自然也清楚的很。很早以前，吳國大將陸遜就曾指出，西陵是孫吳的西大門，若是西陵失守的的話，則整個荊州都會不保。所以，從陸遜，到他的兒子陸抗，兩代吳國的統(tǒng)帥，他們從沒有放松過對西陵的控制。但是杜預上任以后，敏銳地發(fā)覺，自陸抗病死以后，吳主孫皓逐漸削減了這里的兵力，這無疑給西晉提供了可乘之機。

　　機會有了，可是想要攻下西陵，難度卻也不小，因為駐守在這里的總督，乃是孫吳的名將張政，不能除掉張政的話，不但難以奪取西陵，而且它很可能會成為未來伐吳總戰(zhàn)役中阻擋晉軍前進的巨大障礙。

　　因為知道張政的厲害，杜預這回出兵，根本沒打算直接把他打敗。他的目的，是把張政從西陵都督的位置上趕下去。話說當時，張政聽說晉國更換了荊州都督，此人姓杜名預，接替的是著名的羊公的位置。當時杜預雖然已經頗有名望，但是畢竟沒有跟吳軍正面交鋒的經歷，因此張政對晉國這位新任荊州都督多少有點輕視。他心想，這位新帥上任以后，怎么也得先適應適應環(huán)境、整頓整頓軍紀吧，因此短期內估計不會有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發(fā)生?？蓮堈焊鶝]料到，杜預上任沒幾天，就領著一群兇神惡煞的晉兵，驀地掩殺過來。他倉促帶兵接戰(zhàn)，不能力敵，吃了敗仗，灰頭土臉地撤回城中。

　　張政為吳國效力一生，身經百戰(zhàn)，盛名在外，這一次卻因為一時的疏忽而遭到失敗，感覺敗得窩窩囊囊的。他怕丟臉，于是沒有把實際的損失告訴吳主孫晧。杜預知道孫皓這個人，生性多疑，對臣下一向不夠信任。憑他對張政的了解，他也料到張政一定不會把失利的情況如實地告知孫皓。在這樣的情況下，杜預就可以施展奸計啦。他假裝大方，派人把在西陵戰(zhàn)場抓到的俘虜送還吳國。不過，不是送回到張政把守的城里，而是直接送到孫吳的首都建鄴去，讓他們去見孫皓，好把實情告訴這位昏君。這一招果然奏效，孫皓見到這些俘虜，聽了他們的陳述后，氣急敗壞地把張政召回建業(yè)，隨后任命武昌監(jiān)劉憲接替張政的職務。我們知道，臨陣易帥，勢必造成軍心動蕩；況且張政一走，西陵就易攻得多了。輕輕巧巧地一步棋，杜預就為晉軍贏來了有利的條件。

　　咸寧五年(公元279年)八月，杜預認為準備已經就緒，于是上書武帝，請求開戰(zhàn)。可是這時，駐守在揚州的晉軍將領王渾上表，聲稱他得到可靠消息，說孫吳要發(fā)動傾國之兵攻打揚州，而那些滅吳的反對派，趁著這個機會，大唱其“吳不可伐”的論調，搞得晉武帝一時遲疑不決，最后竟然決定將滅吳的計劃推遲到下一年。

　　杜預得知武帝變卦的消息后，非常著急。他再一次上書，陳述自己的見解。在奏表中他說，在晉軍的壓力下，孫吳的兵力相當緊張。他們現(xiàn)在只能集中力量保住夏口以東的地區(qū)；而面對西線所受到的威脅，他們根本無力派兵增援。此外，杜預還婉轉地批評了武帝聽信謠言，對滅吳大計有所動搖的行為，指出這實際上是縱敵養(yǎng)患，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他甚至用最直白的語言表示：滅吳戰(zhàn)爭已經勝券穩(wěn)操，況且這場戰(zhàn)爭即使不能成功，西晉也不會損失什么，至少能夠起到打擊敵人的作用，使其在未來的日子無力對晉國用兵。

　　這封奏表措辭懇切，觀點也非常正確，可是對于杜預的上書，晉武帝仍然遲遲，不置可否。杜預又急又氣，第三次上書請求立即開戰(zhàn)。他憤怒地批評那些反對派不顧國家利益，卻又害怕別人立功的陰暗心理和可恥行徑。在這份奏表中，杜預還向晉武帝嚴辭指出，由于西晉要攻打東吳的消息已經泄露，東吳勢必采取對策，如果給他們時間來從容準備的話，那必將為將來攻滅東吳的戰(zhàn)爭帶來許多新的困難。

　　杜預的這封奏疏被人送到晉武帝那里的時候，主戰(zhàn)派大臣張華正在陪晉武帝下棋。武帝看了奏表后，還在猶豫，這時候，張華一把推開棋盤，跪下來，勸武帝不要再優(yōu)柔寡斷，懇求他采納杜預的建議。杜預懇切的言辭和張華堅決的態(tài)度終于讓武帝拿定了主意，他召集群臣，下達了對吳國的總攻令。

　　咸寧五年十一月，晉武帝調集大軍二十多萬，使其兵分六路，水陸齊進，大舉進攻東吳。當年司馬昭派兵滅蜀時，也不過有三路大軍，十余萬人；而武帝伐吳，規(guī)模擴大到六路大軍，正體現(xiàn)出國力的強盛和他對這事的重視。大家一定認為，杜預會該擔任這六路大軍中某一路的統(tǒng)帥?？墒菍嶋H上，杜預被授予伐吳戰(zhàn)事西線統(tǒng)帥的角色，擁有任意行動的自由，同時，他還受命協(xié)助王濬的水師，為這支從蜀地順流而下的軍隊掃清障礙。武帝之所以這樣安排，一是因為王濬的水軍其實是六路大軍中最為重要的一路，二是他太了解杜預，知道他具有大局觀，善于統(tǒng)籌調度的緣故。

　　咸寧六年(公元280年)正月，伐吳戰(zhàn)役全面開始后，杜預也開始行動。他命令軍隊包圍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意在瓦解吳軍在荊州的防守。江陵是吳國荊州的首府，城防堅固，易守難攻。杜預不想在這里消耗時間和兵力，因此對它圍而不殲，以此來切斷了它和其他城市的聯(lián)系。這樣做了以后，他派部將樊顯、尹林等人循江西上，去攻取吳國沿江的城池。這支先頭部隊一鼓作氣，銳意輕進，沒過幾天，就攻下了許多城邑。隨后，杜預又派管定、周旨等人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襲擊樂鄉(xiāng)。這些人一到地方，就把晉國的小旗插得到處都是，然后又四處放火，一時間樂鄉(xiāng)周圍烈焰熊熊，把半個天空都映紅了。吳國都督孫歆看到這情景，嚇得不行，于是在寫給孫皓的信中說道，“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币粋€“飛”字，點出了杜預用兵的出人意表。

　　與此同時，早先從益州出發(fā)的王濬的水軍，也已經進入?yún)蔷?，來與杜預的部隊會合。孫歆派兵出城邀戰(zhàn)，卻哪里敵得過那班如狼似虎的晉兵？幾次交鋒之后，吳國的士兵狼狽逃竄，紛紛向本營跑去。跑到半路，有些眼神兒好點的吳兵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情：怎么這人是越跑越多呢？原來，杜預實現(xiàn)已經安排周旨等人率兵埋伏在樂鄉(xiāng)城外。他們早就穿好了吳軍的衣服，藏在樹叢中，這時看到吳軍兵敗之后，打算撤回大營，就偷偷地混了進去。當時吳國軍士人心渙散，就是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也沒心思詳加查點了，于是這群人一窩蜂似地都跑到吳軍大營里去。

　　話說當時，孫歆得到敗報，正在營帳里奮筆疾書，想要寫篇講演稿，過會兒好讀來鼓勵那些逃回來的士兵們不要氣餒，再接再厲呢。但見帳簾一晃，幾條面目陌生的彪形大漢來到他身邊，然后孫歆就騰云駕霧般被扛到晉軍大營里去了。這條計策，乃是杜預在戰(zhàn)斗開始前就想好了的，而戰(zhàn)事的發(fā)展，就像一場電影，完全都在他這位總導演的掌握之中?；钭綄O歆后，杜預軍中的將士們無不拜服，大家齊聲唱歌，來歌頌杜預的睿智，道是：“以計代戰(zhàn)一當萬。”

　　掃清外圍可以提供增援的城池之后，杜預很快拿下江陵，占據(jù)了吳國的荊州全境。隨后，杜預繼續(xù)揮師東進，配合其他各路晉軍，前去攻打孫吳的都城建鄴。就在這時，杜預手下有些人對連續(xù)進軍產生了意見。他們在一次軍事會議上提出：天氣轉熱，雨水增多，北方士兵不服水土，容易感染疾疫，是不是可以考慮等到冬天天氣轉冷時，再繼續(xù)進軍。杜預對此不以為然，他分析整個戰(zhàn)爭形勢，對他們說道：“現(xiàn)在我們接連取勝，士氣大振，正需要一鼓作氣。這個打仗吧，就好比劈竹子，只要劈開幾節(jié)，底下的就會迎刃而解了。”最后，杜預的意見終于被大家所接受，而隨后戰(zhàn)爭的發(fā)展，也完全符合他的預判。

　　在向東進軍的同時，杜預還分兵南下，攻占了東吳的交州和廣州地區(qū)。對那些東吳的降臣和降將，杜預一一加以綏撫，讓他們不會心生反復。在整個伐吳戰(zhàn)役中，杜預功勛卓著。據(jù)史料統(tǒng)計，此次戰(zhàn)役中，被杜預的軍隊斬殺及俘虜?shù)膮擒姸级胶捅O(jiān)軍，共計十四人；牙門、郡守一級的官員，則有一百二十余人。杜預還把一部分吳國的百姓遷到江北，讓他們在那邊充實農墾；其余的那些人，則讓他們安居鄉(xiāng)土。對那些歸降西晉的吳國州郡，他都委派了值得信任的人作為長官，對其加以管理。這些人上任之前，杜預嚴厲地叮囑他們，不許侵擾當?shù)匕傩?，不得使用職權謀取私利。于是所謂“荊土肅然，士庶附心”，吳人前來投奔時，就像回家一樣地高興。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三月，王濬攻下吳都建鄴，孫吳政權遂宣告滅亡。吳國自孫權立國起，至此共計五十二年。西晉滅吳的戰(zhàn)爭，是中國歷史上一次重要的戰(zhàn)爭。它結束了漢末、三國以來分裂割據(jù)的狀態(tài)，使中國重歸一統(tǒng)。同時，這也是魏晉南北朝三百多年間唯一成功的一次統(tǒng)一戰(zhàn)爭。繼承羊祜遺志的杜預，在這次戰(zhàn)爭中顯示出了卓越的軍事、政治才能，功績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