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瘋狂和我一樣年輕

　　人與昨天隔天的只有一個夢。瓦楞上的青草是我的原野，風是我胯下的馬，黑發鋪天蓋地，我把自己從自由的意境中遣送到一個叫做逼仄的圍墻里。

　　沖著高墻呼喊，對著它拳打腳踢。

　　它只是無動于衷，原來是靜默的樣子，現在依然。只有頭頂的太陽變成了月亮，從密布的發絲空隙里，泄露進來一點點看似溫柔的微光。

　　掛掉手機，我微笑了。

　　也許。

　　五年的堅持終于可以得到阿翔的回應了，我忘記了林子桓叫我做好飯等他回家，而是躺在床上，聽著張惠妹的情歌笑著流淚。

　　我躺了整整一天，笑了整整一天，也哭了整整一天。

　　傍晚在機場見到阿翔，在他的臂彎里，我才發現，其實我沒有想象得那么興奮。

　　我應該很高興才對。

　　所以，我依舊開心的淡淡的笑著。

　　在機場附近的咖啡廳里，阿翔坐在我對面，我看著他，看著時光回到他十八歲的那年。

　　他說了很多，我都安靜地聽著。

　　他說，“何思琪回來找我了，她說她還是愛著我。我知道你一直以為我不肯接受你是因為我還深愛著她，對此，我之前也深信不疑。可是四五年的時光過去了，我以為自己的堅持終于感動她回來時，我才發現其實不是這樣的。我一直都在想為什么我總是對你冷漠，卻從來舍不得把你從我身邊趕走，總是不回復你真情告白的短信，卻對你的困難緊密關注，我一直都在問自己為什么。

　　“我跟你說過吧，我覺得你很特別，還說你和我很像。糾結于這個問題也有四五年了吧，現在終于肯承認了，我喜歡你呢，李禮，喜歡你，就向喜歡我自己一樣。我從來不要求自己愛上自己，隨著愛會產生許多負面情緒，對你，我總覺得淡淡地遠遠地喜歡就好了。

　　“冷漠是強烈的自尊心，外加些許不屑。以前我也想過接受你的好，但是總覺被你追求久了，就感覺你已經把我定格在只是追求而要遙不可及的位置，我怕一旦我接受你了，你就會離開我，從此，連被你淡淡的喜歡都變得不可能了。

　　“我只是怕，李禮，我是不是很沒用呢。”

　　阿翔說到這里，停下來喝了口早就冷掉的咖啡。目光看著窗外的昏黃，表情像極了哭泣的孩子。

　　我說，“阿翔，我會一直喜歡你的。”

　　阿翔笑了，冷冷地笑了。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的笑從來都是冷冷的。

　　“你知道嗎？去北京念大學的時候，我用了一個暑假的時間決定忘記你這個麻煩的小孩，再也不和你聯系，不打擾你尋找自己的幸福。但是你出現在火車站拼命追著火車跑的時候，我哭了，18八歲的我在車廂里哭了。我把電話號碼念給你聽，那時我只有一個單純的愿望，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依舊被你喜歡著。

　　“總是給你傷害卻還希望被你喜歡，我很壞吧，呵呵。

　　“大二的時候，我努力考證書，努力學習各科和專業有關或者無關的知識，只想念4年大學，畢業后找個好工作，給某個人一個好生活。我一直以為我是想給何思琪一個美好的未來，我一直在心里念著思琪，你回來啊，我成功了。

　　“把自己變得世故變得糊涂變得模棱兩可后，又遇見了你。我從來沒想過在那座城市會遇見你。見你昏迷不醒，我怕了，真的怕了，怕你出事，雖然我是醫生，我知道你的額頭不過是皮外傷。可我就是怕，無端的怕。

　　“后來李尚帶你來找我時，我正在想念何思琪，想她回來，她回來了，也會我的寂寞就得到了安放，我便也不再會想念你了。可是你的微笑，還是那么神秘那么干脆那么讓人捉摸不透，我很開心，真的，但是也不知所措。李禮，見到你的時候，我竟然希望何思琪再也不要回來了。

　　“可是那天傍晚李尚找到我，他跟我說你高二那年，也就是和我失去聯系的那一年，幾度神經崩潰，李禮，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其實我一直也在想念著你。只是沒有勇氣聯系你，對不起，李禮。”

　　我笑著說沒關系。

　　阿翔也笑笑，他說，“你總是這樣讓人覺得云淡風輕。像我這樣，其實沒有喜歡你的資格了，我對你的傷害，早就不足夠用喜歡來補償。”

　　“那就愛上我吧，阿翔。”我用略帶建議性質的語氣說道。

　　“聽我說”，阿翔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眼睛看著手指，想了想，繼續說，“這次我來找你，并且告訴你自己全部的真實想法，是因為我決定去很遠的地方逃離。我之前跟你說了，我不再愛著何思琪了，這是我很多年前就意識到的問題，只是現在才敢承認。我只是愛上了那段十七歲的光陰，十七的那個自己。

　　“你……喜歡的也應該只是韶華初放的十四歲。這就是我所說的我們很像，像到就是一個人。

　　李禮，讓我們把這份淡淡的持久的喜歡放在心底，把彼此放在心中特別的位置。給年少一個交代，卻不能停在年少再也走不出來。我們都應該果敢堅強，尋找自己的幸福。

　　“我要去英國了，去一所很好的醫學院進修，我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應該可以勇敢地開始沒有你支持和想念的生活。”

　　……

　　英國。

　　對那天傍晚的交談記憶到此為止，只因聽見了英國兩個字，分離就瞬間直接的割斷了我和阿翔之間的蠶絲般脆弱的聯系，盡管他就在我面前，盡管他小聲溫柔地說著喜歡我。

　　后來，阿翔說他訂了今晚回四川的機票，過幾天就去英國。

　　我沒有留他，我知道留不住。從來都是。

　　我跟他道別，直到他登機。

　　“我也一直喜歡你，在十八歲以后的年少里。”

　　阿翔就那樣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朝思暮想的迷失的自己。

　　至今我也不愿想起他最后那句完整的話。

　　他說我也一直喜歡你，在十八歲以后的年少里。可我不配，我只想逃離。再見，我親愛的麻煩的小孩。

　　“幾米說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

　　“你信嗎，阿翔，我覺得自己的瘋狂和我一樣年輕，并且永遠保留十四歲的青春容顏，那個時候我遇見了你，喜歡了你。

　　“保持那種喜歡，不管歲月給我容顏帶來如何的變化，喜歡你時的樣子都不會改變。”

　　我對著天空碎碎念著，可惜他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