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一

　　宜秀果然來了，就在早上春雪在教晚風寫作業的時候，達子也來了，一進來就聽見很大的動靜，家里好久沒這樣鬧過了。

　　上一次宜秀來，還是在三年前，那時春雪和她都在上初中。宜秀只比春雪大幾個月，雖然兩個人很少見面，但彼此的名字卻從沒陌生過。春雪從沒想過要和宜秀比，但大人們似乎總是喜歡把她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小時候把身高放在一起比，長大了把成績放在一起比，只是有一點不用比。

　　“春雪，幾年不見還是那么白啊，看看我家的宜秀，怎么也養不了那么白。”這是晚風的姨媽，平日里見的少，但還是有些印象的。

　　這就是她們不用比的地方，春雪比宜秀白，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二

　　宜秀看著春雪，春雪也看著宜秀，出于禮貌，春雪還是叫了一聲姐姐，畢竟宜秀比她大。晚風拽著春雪的胳膊，也跟著春雪喊了一聲姐姐。宜秀抿了一下嘴，算是回復春雪的稱呼，她，還是那么不友善。就連宜秀的弟弟達子，看見春雪也是像沒看到一樣。

　　春雪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多余的不是笑容，是她自己這個人。這一家人熱熱鬧鬧，自己不過只是看著他們熱鬧而已，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春雪一個人坐在沙發的邊上看著電視，看電視只是不想主動承認自己不是這個家里多余的人，坐在邊上，又是為了不影響那些要坐沙發的人。春雪抱著沙發枕頭，一副全神貫注看電視的樣子，其實一直在掩飾著心里難受的感覺。宜秀一家來的很少，但每一次來春雪都記憶深刻，因為沒有哪個時候比這個時候更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了。

　　宜秀走過來，坐在另一邊沙發上，她把左腿擱在右腿上，把手搭在膝蓋上，挺直了腰，眼睛往前一放，就能正好看見電視屏幕。春雪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宜秀，明明不想看見她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卻偏偏看見了。

　　“遙控器。”宜秀的身子一動不動，只是把頭偏轉了四十五度。盡管是面帶微笑，春雪卻覺得那笑容一點都不真誠。春雪什么也沒說，遞過遙控器后就依然看著電視，眼睛一動不動。

　　遙控器在茶幾上發出一聲響，宜秀把電視上所有的臺都調過一圈后，又把遙控器放在茶幾上。這時一家里人都過來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姨媽對宜秀說:“宜秀啊，你不看電視了，那就去洗頭啊！”

　　“不想在家里洗。”宜秀說。

　　“那就去外面洗，我給錢你。”姨媽從錢包里抽了兩張一百放在茶幾上。

　　“我是想去，可是沒人陪我一起去，我也不知道地方啊……”宜秀拿著那兩張一百，把它放進了口袋里。

　　春雪的媽媽一看，立馬就說:“讓春雪陪你去啊，”她從包里也拿出兩張一百，遞給春雪，對春雪說:“來，春雪，帶姐姐去啊，就去你平常剪頭發的地方。”

　　三

　　從下樓開始，宜秀就一直戴著耳機。春雪起初還擔心一路上兩個人沒話講，現在看來，反倒不用擔心了，根本就沒有講話的必要。

　　宜秀把手放在羽絨服的口袋里，耳朵里塞著耳機，時不時地看看路邊的數、路上的人、路旁的建筑……春雪似乎只是一個帶路的，說過的話也就是“往右轉”、“繼續走”、“快到了”之類的。

　　“到了。”宜秀回過頭來，拿下耳機，對春雪說。這是一路上她對春雪說的唯一一句話。春雪還沒意識到這么快就到了，宜秀已經走進去了。

　　四

　　宜秀洗頭的時候春雪沒有事做，只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然后看著外面的街道。還是那個角度，她把頭偏向一邊，不知道在看什么，從什么時候起，春雪習慣了這樣的姿勢，也習慣了這樣的心情，一個人無所適從的時候，就是這個動作，也是這個角度。只是曾經，好幾次就這樣偏過頭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了自己想看見的那個人，而現在，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我只是習慣了這樣偏過頭去，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春雪出去站了一會兒，門口的梧桐樹只剩下一層花白的皮，完全不像當初秋天的模樣。

　　記得那時，春雪站在那棵樹下，不小心抬頭看見了那滿樹的梧桐葉，雖然是秋天，但一點也沒有凄涼的感覺，它們像是在用生命中最后的力量來展示生命里最奪目的色彩。春雪喜歡秋天的梧桐，喜歡那種橙黃的顏色。那一天，天空很藍，像身旁少年喜歡的那種藍，藍色的天空透過一層一層又一橙色的樹葉，印在了少年的衣服上……

　　五

　　“你這孩子真是的，叫你付錢都不會，怎么還讓宜秀付的？”媽媽在廚房里責怪著春雪，這聲音不大，廚房外面的人聽不見，這聲音也不小，春雪能聽的一清二楚。

　　春雪的眼睛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她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一次次地緊握著那沒有人會看到的拳頭，然后什么也沒說，因為害怕一張嘴，就有眼淚掉下來，心里有種無法對人說起的委屈。這個人不說讓春雪出去，春雪就沒有理由出去。

　　好在爸爸進來了，“少說兩句，少說兩句，不就那么點錢嗎？”他很不耐煩地說著，媽媽又覺得沒什么話說，但還是做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回頭拿刀切著菜，砧板上發出很迅速又很沉悶的切菜聲。“好了，沒事，出去吧。”爸爸的語氣這時又變得很溫和。春雪馬上就出去了，爸爸那溫和的語氣只會讓她更想哭，春雪咬咬牙，努力不讓眼睛濕潤。路過客廳時，春雪的余光再一次提醒她，宜秀正在望著她，依舊是那種趾高氣揚的姿勢和不屑一顧的表情。

　　春雪回到房間，這個時候，不能關上房門，否則會有人上門找事。她背對著房門，坐在床上，看著窗外。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這個家教會了春雪忍耐，雖然她到現在也還學不會怎樣變得很強大，但至少她可以做到不讓別人看見她無助的一面。就算再委屈，也不可以哭，更不可以在人前哭，尤其是在那些想看自己笑話的人面前。來這里這么多年，依舊感覺不到自己是這個家里的人，雖然舅舅一直很好，晚風也很喜歡她，但一個舅媽就能毀滅一切美好的念想。

　　那種想離開家的想法，再一次在春雪心里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