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當愛成恨（9）

　　那日我回到家，媽媽躺在床上睡著了，自然沒有做晚飯，我不忍把她叫起。面對冷鍋冷灶，我也無心做飯。在沙發上坐了半響，肚子有點餓，決定到外面買點吃的。

　　剛出家門，沒想到會碰到初中同學大牛。初中畢業，他就輟學了，或許是曾經關系比較鐵的緣故，他還沒有忘記我。

　　“周如文，真沒想到在這里碰見你?！彼吲d的說。

　　“我也是。”我說。

　　他騎著摩托車，剛從路邊的便利店里出來，買了一盒香煙。他撕開掏出一根給我。

　　“你知道我的，從不抽煙?！蔽彝窬堋?/p>

　　“看得出，你還是好學生的模樣。不像我，初中時就吊兒郎當?！彼猿?，同時點燃一根煙，放在嘴里。

　　我微笑。

　　“你這是去哪？”他問。

　　“隨便逛逛，找個飯館吃飯?！蔽艺f。

　　“我也沒吃飯，難得見面一次，走，我載著你吃飯去?！彼麩崆榈恼f。

　　我沒有猶豫，上了他的摩托車。他發動車子，我們上路。他騎得風馳電掣。

　　我發現他去了另一條道，遠離縣城。

　　“我們這是去哪？”我問。

　　“去載另一位哥們?！彼f。

　　很快，到了。他把車停在了一家大型水產品加工廠門前。

　　“我現在就在這里打工?！彼f。

　　隨后他掏出手機打電話。我又點艷羨，工作了就是好，有收入，可以買高檔用品。

　　又過了片刻，一個年輕男子從廠子里出來。

　　“我向你介紹?！贝笈ξ艺f，“這是李方明。人家是大學生，來這里實習。不像我，在此打工，永無出頭之日，吃的是青春飯。”

　　李方明說：“大牛，別這樣說，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主任正打算讓你升任小組長呢?！?/p>

　　“那我真的謝謝她。”大牛說。

　　然后他又介紹我，“這是我的初中同學，好哥們，叫周如文。”

　　我對李方明說：“你好面善，好像在哪里見過你?！?/p>

　　大牛插話：“那是自然，你可能不認識他，你一定認識他爸爸，他爸爸也是教師，就在你們學校，教語文，現在教高二年紀?！?/p>

　　李方明說：“他叫李冰河?！?/p>

　　呵，我意外，原來是我語文老師。李方明，李方娟，原是兄妹，難怪名字聽起來順耳。

　　“他是我的語文老師?！蔽艺f。

　　“真巧。”李方娟說，“以前我經常到學校去找我爸爸，你見過我也不足為奇?！?/p>

　　“好了好了，都認識了。我們還是走吧，這里太冷了?！贝笈Ｕf。

　　我和李方明坐在摩托車的后座上。大牛再次發動車子，我們駛向餐館。

　　到了餐館，走進去。剛坐下，大牛就說：“今天我請客，你們放心的吃，使勁的吃?！?/p>

　　我和李方明都哈哈大笑。

　　大牛去點菜，我問李方明：“你怎么認識大牛？”

　　“感覺他豪爽，為人真誠，就想和他做朋友?！彼f。

　　“是是，以前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他就這樣。美中不足的是，不愛學習，用他的話說，一看教科書就打瞌睡。”我說。

　　正說著，大牛過來了，“你們說我啥呢？可千萬別在背后說我壞話，我的耳朵靈驗得很。”

　　“說你的全是好話。”李方明說。

　　我們再次哈哈大笑。

　　上了菜，又有火鍋，自然少不得酒，大冬日的不適宜喝啤酒，只能選擇白酒。

　　“周如文，我知道你是好學生。今天你喝半小杯就可。就當陪我們好了?！贝笈Ｕf。

　　事實是那天我喝了遠不止那些。倒不是因為他們勸酒，主要是我心情沉郁，很想一醉方休，又有他們陪著，更想多喝一點。而在這之前，我是滴酒不沾。

　　初中時，大牛就是出了名的海量，千杯不醉，說他最合適不過。

　　那天從酒館出來，我已是東倒西歪，李方明還好一些，看來他的酒量比我好，但走路也有點飄飄然。而大牛和平時無異，面不改色，談吐正常。

　　“你還能不能騎車，我可不想車毀人亡，英年早逝?！蔽視灂灪鹾醯恼f。

　　“放心好了，這點酒于我而言，太小兒科。我保證把你們安全送回家?！贝笈Ｕf。

　　大牛沒有吹牛，他駕車的技術還是一流，和沒喝酒前一樣。

　　我安全到家。

　　第二天就是考試時間，我竟然沒有遲到。這都歸功于平時養成的好習慣，天天按時起床，周末也是，生物鐘不會因為喝了一點酒就打亂。

　　只是起床后，頭有點痛。我想并無大礙，也就沒把它放在心上，僅僅吃了兩粒阿莫西林，就上學去了。

　　第一場考試無恙，感覺良好。到了第二場考物理的時候，突然肚子痛，由一開始的陣陣隱痛，到后來的絞痛，疼痛難忍。同時，額頭滲出汗珠，思維渙散，非常想上廁所。

　　我堅持著，以頑強的意志把那張試卷做完，然后提前交卷，還沒走出教室，哐當一下子跌倒在地。

　　我被送往醫院，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需要打點滴。

　　“可我下午還有一場考試。”我說。

　　“是健康重要，還是考試重要？”護士問我。

　　我不說話，坐在一旁的媽媽說：“自然是健康重要?！?/p>

　　那名護士離開。我對媽媽說：“媽媽，問問他們能不能少打兩瓶，讓我趕上下午的那場考試?！?/p>

　　“考試不考也罷，只要你健康，比什么都好?！眿寢屨f，“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水餃，來，吃點。”

　　媽媽神色疲倦，憔悴，她還在為爸爸離開的事傷心?，F在我又病重，惹得她更加痛心，焦慮。

　　“我知道你沒吃早飯，醫生說這樣輸液不好，你多吃點?！眿寢屨f。

　　“媽媽，您也是，我見您好長時間沒有坐下來吃頓像樣的飯。爸爸既然選擇離開，那是他的自由，我們強求不得。但身體是我們的，我們不能委屈了自己。”

　　隨后我讓媽媽回家休息，說不用她在此照顧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打個點滴還要人陪。”

　　在我的執意要求下，媽媽這才離開。

　　她前腳剛走，爸爸就進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大包我平時愛吃的食物。

　　“好像我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你們這么關心我?！蔽倚χf。

　　“我和你媽媽平時的確疏忽了對你的關愛，只顧著自己?！卑职终f，“剛才我問過醫生了，他說是因為你吃的食物不好，又飲酒，這才引起了急性腸炎。以后別再到外面亂吃東西，更不要飲酒?！?/p>

　　“是是是?！蔽疫B連點頭。

　　“爸爸，您什么時候搬回家來住。我和媽媽都想你?！蔽艺f。

　　爸爸坐在病床前，沉默半響，他問：“你希望我回家嗎？”

　　我想了一下，如實說：“我不知道。我只希望您回來后，能和媽媽不再吵架?！?/p>

　　“小文，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和你媽媽都吵了二十年，一天不吵，幾乎都過不下去。我真的煩了，也倦了?！彼麩o奈的說。

　　“可媽媽依然愛你。”我說。

　　“但這愛令我痛苦?！?/p>

　　“所以你選擇離開？”

　　“是?！?/p>

　　“爸爸，您很自私?！?/p>

　　“小文，你說得對。爸爸很自私，為了自己，拋棄了你和媽媽，不顧你們的感受。爸爸不是好丈夫，好父親。但問題是，以前爸爸委曲求全，顧著整個家，可我和你媽媽還是天天吵架，于你，于她，于我，都不好?！?/p>

　　“您覺得現在這樣分開好？”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離開后，你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爸爸誠懇的說。

　　我低下頭，思考他所說的話。

　　“小文，你是不是很恨爸爸？”

　　“不，爸爸，我不恨你。我能理解你的處境。”我說，“你的決定或許是對的。你和媽媽吵吵鬧鬧過了半輩子，再一起過下去，還是沒有一天會安生。這樣對誰都不好。今天你離開這個家，看似是‘破裂，’其實是給了它一次重生的機會，尤其對于媽媽”

　　我知道，媽媽思想觀念不同，認為嫁給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無論天天過的日子怎樣。有人可能會說這才叫真愛，但我并不這么看。我總認為，婚姻雖說不可能浪漫，但也可以有選擇，做到自己比較中意，至少沒有吵鬧，平平穩穩一輩子也是好的。

　　媽媽不會讓步，現在爸爸妥協，他選擇離開，受別人的指責，背負“拋妻棄子”的罪名。媽媽固然一段時間會痛苦，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她會過上一種全新的生活，或許會獲得另一個男人的愛。

　　“小文，謝謝你的理解。要是你媽媽能這樣想就好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恨我，認為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媽媽暫時的確恨您，但我相信，很快，她會適應沒有您的日子，并且會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爸爸，您給了您自己，也給了媽媽一個機會。”

　　爸爸笑著離開。他為自己能獲得我的諒解而心滿意足。

　　但我心里，卻一點高興勁都沒有。全天下沒有哪個孩子愿意自己的父母離開，他們認為能和父母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蛇@本身就是很自私的行為。我們不能為了自己，而不顧他們的感受。我們更不能為了自己有一個家的感覺，而犧牲了他們的生活。

　　當面對一個整天以吵架為生活的家庭，我想最好的選擇就是分別吧。讓每個人開始另一種生活。而不是為了維持這個家，讓每個人生活在痛苦當中。

　　婚姻，家庭，真是很頭痛的事情?？伤紦宋覀內松拇蟛?。

　　我開始明白，為什么老張要終生不娶，也不要孩子，現在又要遠離塵世，出家當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