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

1.

今天星期五，距離我變成雕塑剛好一周。

他從我的身旁經過，不過這次是自己一個人。

他徑直走進了禁區。

他終于投進了一個三分，只不過這次是在出手十次之后。他之前沒有這樣失準過，今天心情一定差到了極點，他可是籃球隊的主力后衛。

我想開口，可是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嘴唇和眼神朝他的方向凝固著，身體動彈不得。

他憤怒地把籃球一次次扔向籃筐，眼淚和汗水相擁在空氣里。他在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哭著。

他走在我的身旁，倚靠在我有著兩條平行傷疤的左臂上，仍然在喊著那個人的名字，他把五官淹沒在我的頭發里喊著。而那個人并不是我。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總愛在每個午后來這片陰涼處看書，之后換上潔白的運動衣在右邊第一個籃架下邊跳躍。他驕傲的笑臉像極了胸前的勾型標志，嘴角向左撇著，每次投籃進去之后準會用右手比出剪刀手來陪襯笑臉，而那個剪刀手一點都不俗氣。

他的笑容永遠指向我這邊，雖然是看向我前面的女孩。我的手里也準會拿著一瓶礦泉水，雖然他從來沒喝過。

我前面的那個女孩會在每局結束之后跟他相擁，羨煞旁人的甜蜜。當然，旁人里面一定有我。

我左右的旁人也勢必會像電影旁白一般啰嗦，她是他女朋友。

Chapter2

前一周的某個下午我也開心過，那個沒有云朵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又輕車熟路地掉進我的瞳孔，不知什么原因前面的女生和云朵一樣缺席了。

他用嫻熟的動作擊潰了對手，額角滲出著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到形狀的汗。

我鬼使神差地把礦泉水遞了上去，他笑了沒有回應。我愣在原地，神經細胞死亡了一大片。

下午過后的昏黃，他左手抓著籃球右手拉著我進入了球場。

幸福很不真實，比一場白日夢都虛幻。

他說，你拿著那瓶礦泉水很累吧，我教你打球吧。

他把雙臂環繞我的身體，我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怎么不在了，他又怎么會注意到我。

他說，做我女朋友吧，好嗎？

其實我早該猜到的，那晚我已將快樂透支。

我是后來從朋友那里知道的，一周多前的那天他跟她吵了一架，因為很小的爭執。

朋友說爭執的時候并沒有加任何定語修飾，不過我可以從上周五的下午知道什么。他們只是很小吵了一架，他跟我說的也全是氣話，包括那句做他女朋友吧，包括每一個標點符號。

就這樣，我舉起了一瓶礦泉水，一個堅持了幾百天的動作。

那個女生如往常一般站在我的前面，他如往常一般擺出剪刀手完美地微笑著，他們如往常一般相擁著，羨煞旁人，我如往常一般，卻又比往常更難受。

那晚我說，我愿意，聲音蓋過了我的心跳聲。它碰到了短暫的幸福后給了我最痛苦的回聲。

他們相擁過后，他過來打掉了我拿了一年的礦泉水，好疼，他還不小心、或者故意碰到我的左臂。

我手臂上平行的傷疤到今天剛好七天。我和他就像傷疤，顯眼地平行著，而傷疤長在我的手臂，痛苦和他無關。

Chapter3

然后我變成了雕塑，手臂上的傷疤就像他嘴角勾型的笑容一樣引人注目。不同的是，他的是顯眼，我的是刺眼。

從那個時刻開始，身體逐漸變得僵硬了，皮膚也逐漸失去了血色。

我矗立在第一個籃球架旁邊，那個女孩的后面，手上還拿著一個瓶子。

一個早已被打翻的、干涸的瓶子。

我看到他們相擁，動彈不得，眼淚也凝固在外表以內發酵。

天空開始下黑色的雨，我感到我的身體慢慢地被雨水侵蝕。觀眾離場，他打著傘牽著她走開，并沒有回頭。

我好想回家，我感覺好冷冷卻無法用顫抖來表達，就像我無比失落卻無淚可流。黑色的、骯臟的雨水不斷傾瀉而下，不出今晚我一定會消失在這場雨水一樣黑的幽默里。

后來我沒有感到任何腐蝕。

天空和我的頭頂之間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把傘，上面鋪滿了彩虹的顏色。旁邊站著一個男子，一襲白衣。

與其說是男子，還不如說是……雕塑。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的傷疤，拿著傘的手紋絲不動，仿佛在很久之前就來到這里了。他拿傘的樣子比我拿礦泉水的時候都堅定。

他的胸口刻了一行字，我看不清，雨水和時間快要腐蝕掉它了。

我沒法說話，甚至不能朝著他眨眼睛，我只是保持著那個習慣了的動作。

他依舊紋絲不動。

這種溫暖我曾給過別人，也曾被別人丟棄。

我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原封不動給予我。

回想起來，七天過的很快。我的身旁還有一個同類，一個用雨傘和眼神溫暖我的雕塑。七天里他大部分被黑色的雨恨恨地澆著，他周身好多地方都被腐蝕了，只是眼神依舊完美。

我完好無損。

黑色的雨一直持續到剛才，他往常出來打球的時刻。

Chapter4

他從我的身旁經過，不過這次是自己一個人。

他徑直走進了禁區。

他終于投進了一個三分，只不過這次是在出手十次之后。他之前沒有這樣失準過，今天心情一定差到了極點，他可是籃球隊的主力后衛。

我想開口，可是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嘴唇和眼神朝他的方向凝固著，身體動彈不得。

他憤怒地把籃球一次次扔向籃筐，眼淚和汗水相擁在空氣里。他在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哭著。

他走在我的身旁，倚靠在我有著兩條平傷疤的左臂上，仍然在喊著那個女孩的名字，他把五官淹沒在我的頭發里喊著。而那個人并不是我。

我的身旁，白衣男子還在打著傘、彩虹一般的傘。

我開始感覺到血管開始流動，身體里的靜默也開始復蘇。我把他淹沒在我頭發里的五官推開，沒有一點遲疑。

他癱坐在地上，說對不起我，問了我之前答應過的問題。他說他跟女孩分手了。

后來，我一句也沒聽到，只是回過頭看著這周在我身旁的白衣雕塑，他也開始復蘇了。

我說，我喜歡你。

他的眼神里滿是溫暖，打傘的手仍舊紋絲不動。

“他弄傷了我的胳膊，”我對著他，露出了比勾型更繁華的笑容，“而你治好了我的傷疤。”

他的身體開始晃動，外層的泥塑開始漸漸剝落，胸口的那行字慢慢經過心臟從喉嚨溢出，“我喜歡你拿礦泉水瓶子的摸樣，像個雕塑。而我愿意為你做一個雕塑。”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當雕塑的？”我牽起他的手。

“從看到你在籃球場邊的那一刻起。”他脫口而出。

傘上面的顏色綻放到了天空，烏云散盡，彩虹好美。

美得像一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