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2-2 漫步濱江大道

　　蘇泰達在開公司前也拜訪了許嘯華，他想從許嘯華那里得到做人和做事的啟迪。許嘯華手中的美達紡織集團公司，是他向銀行借五萬元起家的。那時他是一家印染廠的廠長，乘著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辦起服務型的集團公司。這樣的公司除了北京有一個外，是絕無僅有。服務型集團公司的成員不限于紡織企業，而是全方位向各類型的企業開放。許嘯華當初借來的五萬元早就還給銀行，現在公司資產已有幾千萬，許嘯華沒有移花接木，像有的企業家把公家資產攫為己有，再轉移到國外去。許嘯華讓美達紡織集團公司仍然保持全民所有制，他甚至沒有用公司的贏利為自己買房子，仍然住在印染廠給他分配的房子里。正是這一點特別引起蘇泰達的尊敬。前不久蘇泰達去過許嘯華的家，不過是老式公房的三間，在三面墻擺滿書架的書房里伸不開手腳，只好坐在一個小矮凳上。就在那次見面時，許嘯華說起現在新的經濟力量正在形成，我們應該有自己的輿論陣地，不能聽任那些為其所代表的利益集團搖旗吶喊的經濟學家，在那里唾沫亂飛，許嘯華憤然站了起來，眼睛里放出光芒，他揮著手說，泰達，就靠你們60后這一代了，你們雖沒有經歷過“文革”的大動蕩，但“文革”結束前你們已經懂事，有些事情會有記憶，這是歷史的記憶，歷史的記憶是抹不掉的，你們大學的經歷又使你們這一代經受鍛煉，趕上經濟改革的時代，拳腳可以比以前放得開。我寄希望于60后，70后、80后各種生活壓力大，紛繁的誘惑多，他們的肩膀還嫩。你們60后這一代擔子更重了，泰達，你要切記啊。蘇泰達兩眼緊盯著許嘯華，他在咀嚼許嘯華的話，他能覺出這一席話的千鈞分量。從那時起他就更加激勵自己，一定不要忘記肩上的責任，要為讓人民過上舒心的日子而努力去做。從那天之后，他們幾乎每個月都要見一次面，例行必辦卻是順其自然，彼此都覺得有所收獲，有時也切磋些企業的經營問題，不過僅是討論重大話題的補充。

　　今天蘇泰達就要同許嘯華具體商量如何辦一個雜志。蘇泰達先問候了許嘯華，問起他的近況。許嘯華望著這個朝氣勃發的后生，想起他第一次來家的情形。那是初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上海冬天常見的雨夾雪灑向擠成一團的弄堂房子和千篇一律的公房，那時公房還未加蓋深紅色的房頂，一個個火柴盒般的建筑物擁在一起。許嘯華站在窗前，雪粒打在玻璃窗上，一會兒雪大了起來，翻卷的雪花隨著大風舞蹈著，雪水撲在玻璃上，分成幾條道道急速流了下來，窗外熟悉的樹影分割成縱向條塊，越來越模糊。有一輛腳踏車影影綽綽出現在一個條塊里，沿著大樓間的碎石小道越騎越近，終于看清了，是蘇泰達，左手扶著車把，右手撐著一把黑布傘。一陣敲門聲，許嘯華打開門，看到蘇泰達濃密的頭發淌著水滴，快把他往里讓。蘇泰達合上傘放在門口，甩著身上的雪水，說雪太大了?？粗_上的濕鞋，踏著步猶豫著。許嘯華忙說快進來啊，別著涼了。蘇泰達把鞋脫了，換上許嘯華遞過來的拖鞋。進了門，許嘯華說，坐，坐，坐在沙發上。蘇泰達說，我還是坐椅子吧，說著拉過一把水曲柳靠背椅坐下，捧著許嘯華泡好的茉莉花茶，幾縷白色的水汽正從杯里水面上飄起。在北京認識時，他們并沒有深談，許嘯華送了蘇泰達一本自己的論文結集?；氐缴虾?，蘇泰達讀著論文集，時而出聲地仰頭朗誦，時而無聲地低回默讀，仿佛進入一個山谷，每走一步都能發現奇花異草，來不及采擷，來不及欣賞，心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膨脹，直至脹成一個五彩繽紛的球，這是一個騰飛空中的熱氣球，沒想到一個企業管理者，或按現時世俗的稱謂，叫作企業家，竟會有這樣深入的思考，這正是許嘯華深受蘇泰達敬重的緣由。在這樣的人面前，沒有什么想法不可以敞開談。蘇泰達向許嘯華說了要籌辦一個雜志。許嘯華不動聲色靜靜地聽著，也為蘇泰達權衡著。蘇泰達說完許嘯華又靜默了片刻才說，此議我贊成，學術上應該沒什么問題，我們有這個力量，只是一些技術上的問題要抓緊辦好。蘇泰達臉上呈現更加專注的神情，他想許嘯華說的是不是自己已經多次考慮過的?！暗降资亲鳛閰矔霭?，還是作為刊物出版？”蘇泰達說，這個問題我想過了，還是作為刊物出版。有一個外省人來上海辦了一個新上海灘畫報，辦得有聲有色，頗受白領和時尚階層的歡迎。當然我們同他們有所不同，辦刊宗旨和讀者對象都有差異，只是他們的做法我們可以仿效。這事我已做了初步工作。許嘯華聽罷，又就一些細節，提出來和他磋商。蘇泰達想，請許嘯華擔任新雜志的首席顧問，還是待籌備就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