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當(dāng)愛成恨(6)

　　下午放學(xué)，我和林夢蝶一起下樓，又朝校外走。

　　“你應(yīng)該多陪陪你的那位小女友才是。”她說。

　　“我們是兩個人，各有各的生活，沒必要天天黏在一起。否側(cè)，再熱烈的愛情也會變淡。”我說。

　　“你說我不了解男人，你又何嘗了解女人？尤其是年輕女孩子，巴不得天天和男友在一起呢。”她說。

　　我呵呵笑，“那樣我會覺得乏味。”

　　“這是你們男人的看法。所以說，男人向來喜歡喜新厭舊。”她諷刺的說。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此。”我狡辯，“你看，老張就很癡情，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

　　“是，他是個特別的男人。但那也是因為他沒有得到。沒有得到的總是好的。得到了，時間一久，就會生厭。這是愛情規(guī)律，尤其適宜在男人身上。你看，在愛情上，男人變心的要遠遠大于女人，并不是他心里沒有這個女人了，而是時間長久，他感到膩了，煩了，乏味了，沒有新鮮感了。”她說。

　　“林夢蝶，你對男人有偏見。”我站定，說。

　　她轉(zhuǎn)過身，朝我冷笑，說：“有嗎？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女子主動向男人提出分手的也不少。”

　　“那也是因為她愛的男人心中有了另一個女人，她在維持自己的尊嚴(yán)。”

　　“愛情都是等同的，你沒必要去弱化一方，女子率先出軌的也不在少數(shù)。”

　　“呵呵。和我拌嘴是不是感覺很無趣？”林夢蝶問。

　　“感覺很榮幸。”

　　她沉默。我們繼續(xù)朝外走。

　　“你最近比以前開朗多了。”我說。

　　“你是指我的話比以前多了吧。”

　　我默認(rèn)。

　　“并不是只有心情好才話多。一個人寂寞久了，也會說很多話。”她淡淡的說，“就像那些行將就木的老人，平時孤孤單單，沉默寡言，但一旦有人聽他們傾訴，他們會說很多很多話。那多半是因為寂寞。”

　　我想到我的奶奶，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時常向我嘮叨一些關(guān)于她的往事。有時候我不愿意聽，跑開去找小朋友玩，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天井，眼神茫然，在想著什么。那時爸爸媽媽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老家，奶奶身邊除了我，就沒有任何親人了，這就難怪平時她喜歡向我絮絮叨叨。當(dāng)時覺得她煩，現(xiàn)在再想聽，已經(jīng)沒有可能了。

　　“你說得對，老人們大多都很寂寞，尤其是早早失了老伴的。”我說。

　　氣氛一時有點壓抑。我和林夢蝶都沉默。

　　“走吧，怪冷的。”過了片刻，我說。

　　“嗯。”她點頭。

　　我們出了校園，繼續(xù)并肩走著。她的身高和我相仿，并不是我長得太矮，男生堆里，我屬一般身高，主要是林夢蝶高挑。

　　“你媽媽是不是也和你這樣高？”我問。

　　“差不多，你怎么突然想問這個問題？”她說。

　　“隨便問問。”我說，“她一定和你一樣，是個美麗的女人。”

　　“她是。我不是。盡管我遺傳了她的長相。”

　　我似懂非懂。

　　“我是說，她由內(nèi)到外都美，而我做不到內(nèi)在的美。”她解釋，語氣幽幽，很傷感，“可再美有什么用。她一生都在愛一個男人，但那個男人卻負了她。她卻始終不曾后悔，甚至連對那個男人的怨恨都沒有。”

　　我驚愕。想不到她的家庭有這段傷心事。突然憶起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寧娜》開篇說的那句話：幸福的家庭個個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家里不也是？盡管父母還住在一起，但貌合神離，婚姻其同虛設(shè)，他們每天下班回來，除了吵架拌嘴，就是冷漠對戰(zhàn)，難得有個多云轉(zhuǎn)晴的日子。

　　我開始對婚姻有所恐懼。

　　“都過去了，我們還是要生活下去。”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這樣安慰她。

　　“我并不惋惜家庭的破碎。我只是可憐我的媽媽。我不明白為什么真真切切愛一個人，卻得不到好的回報。”她說。

　　“你明白的，只是你不愿承認(rèn)罷了。因為我們都存有幻想，可現(xiàn)實總是無情地把它打破。你母親比你看得開，她一生不曾后悔，這說明她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值得她如此的。所以她愛他，不恨他。”我如此勸說。

　　透過她的眼神，我看到林夢蝶對她爸爸的愛與恨。想到圣誕節(jié)的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去，她給我講述小時候和她爸爸在一起的快樂時光，這說明她心里是愛她爸爸的，她自己也說：“我愛他，媽媽也愛，她比我更愛他。”

　　而此時此刻，她對她爸爸的恨大過了愛，尤其她在說到她媽媽對她爸爸一點恨意都沒有的時候，說明她自己的心里是恨她爸爸的。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剛才她對男人有偏見的原因了。

　　“謝謝你聽我說這傷心事，周如文。可能今天我的心情不是太好。”她說。

　　“沒事。我們是朋友。”

　　說到“朋友”二字，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很討人厭。所以我沒有朋友，只得你一個。”她說。

　　“不，你并不討人厭。每個女孩都有她美的一面。”我說。

　　我還想說：“你只是比較寂寞。”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謝謝你。”她說。

　　我笑，“你再說謝，可折煞我了，好像我救你于水火之中似的。”

　　她也含笑，不再言語。

　　我說：“來，讓我送你回去。”

　　“嗯。”她答應(yīng)。

　　到了她的住處，我說：“我該回去了。”

　　她說：“時間還早，進來坐會吧。我一個人在屋里，感覺很空曠。再多陪我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