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

　　在我的印象里就沒有爸爸媽媽，因為爸爸媽媽一直在太原拾破爛兒。我根本無法想象太原的破爛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爸爸媽媽他們什么時候才能把太原的破爛兒拾完。我奶奶說我做夢說的最多的一句夢話就是，奶奶，奶奶太好了，我爸爸媽媽回來了，他們終于把太原的破爛兒拾完了.。

　　在我的世界里爸爸媽媽幾乎很少出現，雖然有時候我也會坐在村子后面的小河邊偷偷地想他們。從我記事兒以來我覺得三嬸兒更像是我的媽媽。因為三嬸可以幫我做很多別人的媽媽可以做而奶奶卻做不了的東西。因為奶奶的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許多針線活兒都做不成了。做書包，做鞋子，補衣服，這些全都是三嬸兒幫我弄的。

　　我把眼睛都眨腫了，而三嬸兒最終還是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

　　天已經黑了，村子里在我家幫忙的人也都各自回了家。院子里顯得特別冷清孤寂，死氣沉沉的，像是在為三嬸的離去表示默哀。虹虹在三嬸兒的尸體前面坐了整整一天，不吃飯，也不說話。

　　晚飯已經做好了，除了四嬸兒以外大家幾乎都沒有心情吃飯，四嬸兒的胃口倒挺好。只是小書亞一天餓哭了好幾次。

　　夜里我和虹虹一起為三嬸守靈，我們也為她換上了壽衣。看著虹虹哭腫的眼睛和呆滯的眼神我真的好心疼。我在心里告訴自己，以后我再也不會因為一塊餅干而欺負她了。作為家里的男子漢，他的哥哥，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和書亞，決不讓別人欺負他們。

　　在三嬸兒去世之前我特別害怕鬼魂，因為村子里的大人說鬼魂會把我們的魂帶走。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特別想見到三嬸兒的鬼魂。我不想睡覺，眼睛看著三嬸的尸體一眨也不眨，因為我害怕會錯過三嬸兒的鬼魂。我特別想見到三嬸的鬼魂，我想告訴她以后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虹虹和書亞，請她放心。或者見到不能說話，哪怕讓我看一眼也好。

　　當我把我的這些想法告訴奶奶以后，奶奶一句話也沒說就又哭了。在奶奶的大哭變成抽泣的時候天亮了。最終我還是沒有見到三嬸兒的鬼魂，也沒能跟她說上一句話。

　　人們害怕鬼魂或許只是因為死去的不是他們的親人，如果死去的是自己的親人的話還會有誰還怕鬼魂呢，那時候只有想見卻又難以相見的痛苦和無奈。

　　安葬三嬸的那天天氣預報不準，一點兒也不準。

　　抬著三嬸兒棺材的架子剛一出家門就下起了大雨，我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雨，就感覺雨滴落在臉上砸得人睜不開眼睛。連村子里的老人都說還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雨，三嬸兒死得確實是冤啊。

　　在三嬸兒被安葬以后的第三天，虹虹才開始好好的吃飯。

　　地里的麥苗子已經長到我的膝蓋那么高了，已經快出穗兒了。村子后面的河邊長滿了葉草，野草生長得很茂盛，茂盛的讓我看不出她們的心情，不為誰悲傷也不為誰歡喜，只是不停的生長。天要開始熱了。

　　春天應該是有花開有歡笑的，雖然現在我家的歡笑不怎么多，可是院子里的桃紅子還依舊是開了。我三嬸兒沒了，三叔還在監獄，可是當初家里欠下的賬并沒有隨著三嬸兒的離開消失。除了我們家親人的錢不那么急以外，還有兩千塊錢需要還，這落在了我爺爺一個人的肩上。我有時會替爺爺發愁，爺爺卻很樂觀。

　　爺爺說我們人老幾輩兒都是靠著這土地過活，人沒了地還在呢，用不了幾年這些錢就可以還清了。

　　三嬸兒去世以后爺爺變了，變得特別關心我們。他經常會跟我們說說話，也變得愛笑了。以前爺爺從來不給我們多說話，除了吃飯的時候叫我們就是我們犯了錯他罵我們的時候說的話比較多。

　　爺爺說讓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我們人老幾輩兒都是在這土地上扒拉，沒見過世面一輩子也掙不了幾個錢還得靠天吃飯。我們最好將來謀個一官半職的，他也開始檢查我們的作業。

　　我爺爺一個老頭兒，又要還那么多錢我一直想幫他做點什么。

　　我沒有其他好的辦法，就在劉書輝家賒了一只小羊，母的。爺爺說過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把我爸爸他們姊妹幾個養活成人了，而我還沒有什么驕傲，能替我爺爺做點什么就是我的驕傲。

　　我想把母羊喂大，將來下了小羊崽子再還給書輝家。我爸爸以前在家的時候就和書輝他爸爸關系好，他很爽快地就給我了一只小母羊。他說是給我的，我告訴他先賒著。

　　那是昨天下午的事兒。

　　昨天中午的時候書亞餓哭了，哭得很厲害，因為他餓了?？墒羌依锏哪谭垡呀洓]有了，沒辦法還得買。奶奶在她平時放錢的枕頭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來了五塊錢。

　　奶奶急的坐在床上哭。爺爺說，沒辦法，孩子餓了得喂奶呀，總不能讓孩子餓著吧。孩子已經沒娘了，咱不能再委屈他，實在不行就把去年留的豆種拿到集上賣了吧。

　　奶奶不想賣豆種，如果買了豆種今年秋天就沒豆子種了，到那時候再找豆種盡是作難，還不一定能找到這么好的。最后奶奶去對門的遠明嬸子家借了十塊錢，奶奶做好中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去給書亞買奶粉了。

　　吃中午飯的時候我就一直想，我得想個辦法掙點錢，因為我看著爺爺奶奶因為沒錢給書亞買奶粉而作難我心里特別難受。

　　下午我去書輝家找他玩的時候，看到他爸爸正在修羊圈，院子里有三只剛剛滿月的小羊羔。當時我就給書輝說你，我想從他家賒一只小羊羔。

　　書輝說如果這羊是他自己的，別說賒一只，就算給我兩只都可以?？墒沁@樣是他爸爸的，這事兒得先問問他爸爸。

　　當時書輝他爸爸正在修羊圈的柵欄，我過去了又不好意思說，就蹭在他身邊給他幫忙。幫他爸爸遞一下鐵絲，鉗子什么的。

　　“遠興大伯，我想給你說個事兒？”書輝的爸爸圍好羊圈剛洗完手的時候我對他說，他爸爸和我爸爸一樣都是遠字輩的，因為他爸爸比我爸爸大，所以我叫他爸爸大伯。

　　“你這孩子，有什么事兒就說唄！”

　　“遠興大伯我想買你家一只小羊羔，我自己回家喂！”

　　“買羊羔？你一個小娃娃家喂養干啥呢？”

　　“我想掙點兒錢，沒有別的什么想法，就是想掙點兒錢！”

　　“掙錢？你這孩子越說越玄乎了，你一個娃娃掙錢干啥？”

　　“遠興大伯，自從我三叔坐了監獄我三嬸兒也死了，這你都知道。當時計劃生育罰我三叔兩萬塊錢，我爺爺把家里能賣的都賣了現在還欠別人家好多錢。今天中午我小弟弟書亞餓了，奶粉也沒了。要去買奶粉家里就剩五塊錢，我奶奶都急哭了。我爺爺讓把家里的豆種拿集上賣了，奶奶舍不得。最后還是在對門遠明嬸子那里借了五塊錢才買的奶粉。我看著爺爺奶奶這么作難我心里難受，所以我想掙點兒錢?！蔽乙膊恢罏槭裁?，說著說著自己就哭了，怎么人都忍不住。

　　“孩子你別哭，遠義家的孩子確實是可憐，這么小就沒了娘。你奶奶一輩子都是大好人，唉，日他娘，這年頭老天爺盡是作難好人。都是劉遠農那個畜生，早晚他也是不得好死。沒事兒，再難的事兒都會過去的。你不是想喂羊嗎，想喂就牽走一只?！边h興大伯摸著我的頭說。

　　“遠興大伯，我不白牽你的羊，我先賒著，等我有錢了立馬就還給你?！蔽伊⒖叹筒豢蘖?。

　　“你這孩子，看你把話說的。那以前生產隊剛分開的時候，那幾年每年都是在你家借糧食吃。唉，跟你說這些也沒用，說了你也不知道。你奶奶真是個大好人。你知道我跟你爸爸的關系有多好吧，要不是你爸爸我這條命早都沒了?！?/p>

　　說這話的時候遠興大伯就找好了一根繩子拴住了一只小羊羔，把繩子的另一頭遞到了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