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靜心湖畔（下）

　　余琛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隨后嘆息一聲，轉過身打開院門，走了進去。

　　轉眼冬去春來，萬物復蘇，余琛的別墅前綠樹成蔭，每天都會有一群小鳥佇立枝頭，歡快地唱著，不遠處的湖水倒映著湖邊春意盎然的綠色，那兩個秋千在春風中靜靜地搖擺著。

　　余琛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走出那棟別墅了。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寫著一部小說，一部關于畸形戀愛的小說。男主人公因忍受不了都市的喧囂而遠離塵世，住進了深山，突然有一天一個女孩暈倒在他的住處，而這位男子將她救回家中，悉心照料，時間久了，兩人便產生了感情。兩人在深山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但是一到晚上女孩皺著眉頭郁郁不樂。因為她仍然留戀著之前長久居住的都市。為了能夠讓女孩快樂，于是男主人公便舍棄了深山的清凈，陪著女孩來到了都市。但都市的燈紅酒綠卻讓女孩變得世俗起來，男主人公在經歷過種種不適應與各種碰壁，外加女孩的冷嘲熱諷之后，回到了深山，但是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適應以前那種清靜的生活，在萬般痛苦之下，他只好選擇了墜崖來擺脫那痛苦的折磨。

　　每天他都對著電腦，不停地敲擊著。在這段時間里，余琛幾乎與世隔絕。項雅夢也沒有來，余琛也沒有多想，只是將自己的心思全部花費在撰寫小說上。累了，出去走走，坐在秋千上望著那湖水靜靜地發呆；困了，就倒在床上悶頭睡覺；餓了，就吃冰箱里的熟食，每周薛阿姨都會來給余琛做一頓飯菜，然后給他留下下一周的食物。

　　這天，余琛將計劃好的章節寫完之后，感覺有些累了，便從別墅里走了出來，來到湖邊。

　　他走到那兩個秋千旁邊，看著微風下搖擺著的秋千，余琛眼前不由的浮現出項雅夢的身影。

　　這么長時間了，怎么也不來看看我呢？

　　余琛坐在了其中一個秋千上，靜靜地望著湖水。

　　就像自己寫的小說里的男主人公一樣，本來在深山過著清凈的生活，卻被外界闖進來的事物干擾了內心，最終的結局就是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能夠包容自己心靈的凈土，只能選擇死亡來解救那玷污了的心靈。

　　自己的結局會是那樣的么？

　　“呦！你果然在這兒！”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余琛的思緒。

　　余琛怔了一下，猛然轉過身。

　　一個手拿吉他的女孩出現在了眼前，這女孩滿臉燦爛的笑容，歪著腦袋調皮地沖余琛眨了眨眼睛。

　　“你是……”

　　余琛不敢確定眼前這個拿著吉他的女孩到底是李夢琛還是李琛夢，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眼前的這個女孩似乎消瘦了許多。

　　“我是李夢琛??！分開也沒多久吧？這么快就忘記了？”

　　“可是……”余琛感到有些疑惑，“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這兒的？”

　　“是琛夢的記憶……”李夢琛嘟噥著。

　　“什么？”余琛皺皺眉，他沒有聽清楚李夢琛在說些什么。

　　“人家是說，”李夢琛一字一頓地說，“人家是循著初吻而來……”

　　“初吻？”余琛有些不明白。

　　循著初吻而來，李夢琛到底在說些什么？

　　“上次‘藍色回憶’飯店的時候不是親了……”說著，李夢琛的臉上飛起兩朵紅暈，“那可是人家的初吻……”

　　余琛想了想，記憶里確實有這么一回事，那是中午準備去吃飯的時候，自己答應了李夢琛請她去“藍色回憶”飯店吃飯，那時候她喜不自禁地在自己臉上親了一下。

　　但是，親一下臉算是親吻么？

　　余琛不由得樂了。

　　“親吻，必須是嘴唇與嘴唇之間的接觸才算?！庇噼〗忉屨f。

　　“什么嘛！”李夢琛不好意思地瞪了余琛一眼，“你想干嘛？”

　　“……”

　　余琛沉默了。

　　“你拿著吉他干什么？你會彈吉他么？”

　　余琛指指李夢琛手里的吉他，好奇地問道。

　　“當然！我過來就是想給你彈吉他！”李夢琛沖余琛揮揮手里的吉他，興奮地說。

　　“為我彈？”余琛疑惑道。

　　“對啊，你喜歡聽什么？”李夢琛笑著問道。

　　“要不，來首簡單的《天空之城》吧！”

　　“又是這個！”李夢琛抱怨道，“老是演奏這些老掉牙的東西，一點新意都沒有！”

　　“呵呵，是啊，每次都把這個曲子拿來做示范，再怎么經典的東西總不能這么一直折騰呀！這不就成了是杰米揚的湯了嗎？”見李夢琛有些不樂意，余琛也趕緊表示有些不妥。

　　“杰米揚的湯？”李夢琛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余琛。

　　“這是一個寓言故事。說的是一個叫杰米揚的人，他做的湯非常好喝。有一次他請人們來家喝他做的湯，客人們喝完一碗，杰米揚就馬上又端上一碗，客人不好意思拒絕就繼續喝下去。最后客人們撐得不行了，可杰米揚還是繼續上湯。最終客人們實在忍受不了，就都跑掉了?！?/p>

　　“很有趣的故事嘛！好喝也不能一直喝下去啊，凡事都得有個限度不是？”

　　“嗯。你說的很對。凡事都要求講個度字，一旦你越過了這個度，那么再怎么好的事情也會變壞的?！?/p>

　　“這不就是‘物極必反’嘛！也可以說是‘月滿則虧’的?！?/p>

　　“你懂得還挺多的嘛！”余琛笑了起來。

　　“你嘲笑我！”李夢琛氣鼓鼓地瞪著余琛。

　　“沒有??？”余琛立刻收住笑臉，不解地看著李夢琛，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她。

　　“我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是懂得不比你們少！”

　　哦，原來李夢琛在意的是這個。

　　“我錯了，”余琛一臉正經地賠禮道歉著，然后對李夢琛說，“那你要彈什么？”

　　“嗯……”李夢琛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就來一首《月光下的約定》吧！”

　　“《月光下的約定》？”余琛沒有聽過這首曲子，“這是誰的？”

　　“嘿嘿……”李夢琛得意地笑笑，然后反手指著自己，“是我自己作詞作曲。”

　　“是啊，那太棒了！”余琛趕緊鼓掌，“那就開始吧！”

　　李夢琛點點頭，然后坐到余琛旁邊的秋千上，抱起吉他來。

　　今晚的月色很美/就像你臉上帶著的那一滴滴淚/不要再讓我傷悲/不要讓我的世界一片黑/我需要你陪/需要你的依偎/我的心破碎/你不在身邊我的心好累/想你想你的感覺很美/念你念你的心情好累/湖水幽藍珠兒碎/一次次呼喊你繞著湖畔追追追/等不來等不來心兒碎碎碎……

　　歌詞曲都很美，歌詞很感人，曲調很優美，意境很浪漫，余琛閉上眼睛聆聽著，沉醉在這歌曲所營造的月光下那凄美的氛圍當中。

　　“怎么樣？”彈完之后，李夢琛得意洋洋地盯著余琛。

　　“嗯，很不錯，旋律優美，歌詞動人，你真不簡單?！?/p>

　　“我覺得也是……”說著，李夢琛笑了起來。

　　“看你一副苦瓜臉，怎么了？在想什么心事么？”

　　李夢琛放下吉他，轉過身看著余琛。

　　“沒事，就是有些累了，所以在這湖邊轉轉?！?/p>

　　“對了，這湖叫什么名字??？”

　　名字？

　　余琛望著眼前的這座湖，泛著綠波的湖水漣漪不斷，在這春風和煦的午后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很容易讓一個浮躁的心靈安靜下來。

　　“就叫做靜心湖吧！”

　　“就叫做？”李夢琛不解地看了看余琛，“你剛給取的名字啊？之前就沒有名字么？”

　　“不管是憂愁悲傷還是興奮喜悅，只要我來到這里，心情就會立刻變得很平靜?！庇噼∥⑽@了一口氣，說，“所以，我覺得把它叫做靜心湖再合適不過了?！?/p>

　　一陣微風吹來，拂過李夢琛額頭上那稍顯凌亂的劉海，拂過余琛眼睛里那一抹淡淡的憂傷，拂過靜心湖畔那兩個默默搖擺著的秋千。

　　“我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音樂了……”微風中，李夢琛嘆了一口氣，微風將這哀愁的聲音輕輕吹進了余琛的耳朵里。

　　“什么？”余琛看著李夢琛那有些暗淡的臉龐，內心不由得感到一絲淡淡的哀傷。

　　“我從小就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一個人很孤獨，當時有個姐姐經常來彈吉他給我聽，每當那個時候我就會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那個姐姐則是我最親的人。直到后來那個女人來了，她為什么要來認領我呢？！沒有她我在孤兒院會過得很好很好，因為有那個姐姐陪伴，有姐姐的音樂陪伴……”

　　余琛愣住了，他驚訝地看著眼前淚光閃閃的李夢琛，呆呆地看著。

　　“后來我才知道姐姐當時已經是癌癥后期，她堅持出院，要平平靜靜地度過自己人生的最后時期，姐姐很喜歡音樂，每次看到我那孤獨的身影總會感到悲傷，所以她想要用音樂來給這個孤獨的女孩帶來一絲快樂……”

　　說著說著，李夢琛的眼淚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余琛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替李夢琛擦去淚水。

　　而他自己的眼睛，復雜的淚水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轉。

　　“后來我跟那個女人走了之后，”李夢琛接著訴說著，“不久姐姐就去世了，當時我很想去參加姐姐的葬禮，但是……但是那女人卻把我關在屋子里不讓我出去……”

　　就在這時，一片綠色的葉子飄落下來，吻過余琛的肩，然后隨風而飛，留下一聲嘆息落在了地面上。

　　“后來我才知道，姐姐那時候也很孤獨，我們就像相依為命的親人，我走了之后，姐姐茶飯不思，日漸消瘦，病情漸漸惡化，最終……最終……”

　　說著，李夢琛忍不住撲到余琛的懷里大哭起來。

　　余琛只能沉默，但是他這次的沉默，是在忍受著內心那巨大的痛苦。

　　李夢琛與自己的經歷如此相似，這讓余琛的內心無比的復雜。痛苦，驚訝，疑惑。

　　痛苦的是，她的話語令自己回想起了在孤兒院以及在那女人那邊的孤獨凄苦時光；驚訝的是李夢琛也有過過如此心酸的經歷，余琛很能理解這種經歷所帶來的痛苦與折磨，要承受這種痛苦與折磨是需要很大的忍耐力的；疑惑的是，她口中的那女人，余琛明白，那女人指的應該就是她母親，但是這跟自己的經歷也過于相似了，自己從小被母親遺棄在孤兒院，長大后母親來認領自己，但是那女人對自己卻并不好，所以自己很恨她稱她為那個女人，而李夢琛對她母親的稱呼與自己對那個女人的稱呼如此一致……

　　這不由得讓余琛再次感到訝異。

　　懷里女孩的哭泣聲漸漸減弱，余琛輕輕拍著她的背，腦子里感到一片混亂。

　　“好了?！崩顗翳挠噼牙飹昝撻_來，然后走到湖邊。

　　“你干什么？”看著李夢琛那落寞著朝湖邊走去的背影，余琛不由得一驚，趕忙追了上去。

　　“怎么了？”李夢琛滿臉淚痕，眨著眼睛不解地看著余琛。

　　“你不會……想不開……吧？”余琛吞吞吐吐地說。

　　“噗……”看著余琛那緊張的樣子，李夢琛不由得笑了出來。

　　“我只不過來這里洗把臉而已，你看你緊張的樣子……”李夢琛笑了，她的眼睛里帶著快樂的神色。

　　“哦?！庇噼∵@才放下心來，靜靜地站在李夢琛身后。

　　“沒事，就算我想不開真要跳湖，我想，”李夢琛伸手捧了一把水潑到臉上，“你也會像那次救那個女孩一樣救我的。況且我還沒脆弱到結束自己生命的地步。?！?/p>

　　余琛笑了笑。

　　如果真有那一天，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跳進湖里來救她的。

　　因為，余琛感覺到，這個女孩似乎也在影響著自己的人生。

　　李夢琛洗完臉，轉過身來。

　　余琛看到她的臉上帶有很多水跡，便從口袋里掏出紙巾來遞給她。

　　“不要?！崩顗翳[擺手，“就讓這美妙的微風來吻干我臉上水漬吧，再說了，擦完后廢紙能扔到哪里？還是節約紙張，呵護大自然吧！”

　　說完，李夢琛揚起臉來，慢慢地閉上眼睛，她的臉上流露出愜意的神情來。

　　柔和的光線輕撫著李夢琛那白皙的臉龐，側臉的陰影在陽光下顯得那么神秘，稍顯凌亂的發絲黏貼在額頭上，鬢角上有幾根發絲折回來輕輕地貼在臉上。

　　看著這美妙的場景，余琛不由得有些心動。

　　他深呼吸了一下，轉回身，重新在秋千上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李夢琛慢慢睜開雙眼，長長吐出一口氣，沖余琛微微笑，然后也走回來，坐到了旁邊的秋千上。

　　一切都變得沉默了。

　　微風也小心翼翼地吹過，湖面上的漣漪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就連秋千的搖擺也變得悄無聲息。

　　“其實……”沉默了一會兒，李夢琛轉過臉來看看余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什么？”余琛仍舊盯著前方那飄逸的湖水。

　　“其實，是琛夢帶我過來的……”李夢琛小心翼翼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余琛只是“哦”了一聲，仍舊盯著前方那飄逸的湖水。

　　“你就不驚訝么？”李夢琛對余琛的反應很是不解。

　　余琛仍舊盯著前方那飄逸的湖水。

　　“你怎么……”李夢琛有些生氣了。

　　“我跟李琛夢到底什么關系？”

　　余琛一下子從秋千上蹦下來，轉過身緊緊地盯著李夢琛。

　　“你不是不驚訝么？”李夢琛白了余琛一眼，生氣地扭過頭。

　　“我剛才只是在克制自己內心的激動而已?！庇噼≌f，“我的世界不能沒有完整的故事，你說我能不驚訝能不激動么？”

　　“哦?！崩顗翳≌f，“我就不多解釋了，讓琛夢跟你說吧?！?/p>

　　余琛朝四周看了看，沒有一個人的影子。

　　“她在哪兒？”

　　余琛回過頭來，卻發現李夢琛靠在了秋千上，像是睡過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