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1 姍姍來遲

　　Ⅰ 姍姍來遲

　　看到三哥一個人走進來，我忍不住問了一句：“老大呢？你去接人，人呢？”

　　“被你Mary姐劫走了。”三哥眉頭緊皺，讓人感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似的。

　　“對了，老五，待會見到她千萬別叫四哥，叫Mary姐。”三哥突然回過頭說了這么一句。

　　“為什么啊？”

　　“等等就知道了。”三哥嘆了口氣，走了進去。

　　我也隨在后面跟了進去……

　　我們六人當中雖然我不是最小的，但是我卻是比較幼稚的，起碼我自己這樣認為——到目前為止沒有談過戀愛、做事不懂得變通、認死理、鉆牛角尖……這也許就是為什么我現在還在上學的原因吧。雖然幾個人都勸說我去找個女朋友，可是好像我對此事完全提不起興趣，也難怪大家叫我和尚。也許是情竇初開吧，前段時間我在圖書館發現一個女孩子很不錯，她每天都會坐在同一個位置看書，而我自從對她有了興趣以后，也在她身后不遠的位置上固定了下來。每天看著她的背影，我就覺得很開心很有動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愛。在三哥的教導下，我嘗試著和她接觸過幾次，她看上去隨和，我很喜歡，不過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得上我，今天有一個任務就是向三哥匯報情況，可是看上去他好像不是很開心。

　　“老三，你來了啊，快點進來幫把手，翻翻鍋里的雞腿，我把魚洗了。”二哥從廚房里伸出一個頭來。

　　“小六，你二哥叫你，快去幫忙。”三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微微閉著眼睛。

　　“干嘛是我啊？”正在電腦前面和方芳連連看的小六很是不爽。“人家二哥叫你，你推給我干嘛。”

　　“那不是給你一個學習的機會嗎？你也不多去和你二哥學學做菜，以后真等著方芳做飯給你吃啊？”我們六個人里面，最不會做東西的就是小六了，雖然老三比較懶，但是他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聞磊，你玩吧，我去幫二哥做飯。”方芳說完走進了廚房。

　　“五哥，你看看你三哥多缺德，用那種話去擠兌方芳，人家來我們這里是客人，怎么能讓她下廚房呢？”原來三哥那句話說給方芳聽的啊，唉，這種潛臺詞我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呢？

　　“別假裝心疼媳婦，有能耐你自己去。就你和大家不一樣，吃個飯還要將就你。”小六是回民，在飲食上有民族習慣——不吃豬肉。所以我們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些麻煩，很多大家愛吃的菜都不能做，而且炒菜放肉也都是羊肉牛肉一類的。

　　記得之前上學的時候有一次大家一起出來玩，到了傍晚餓了就出去找吃的。按道理來說，雖然我們幾個學生并沒有多少錢，但是大家湊出個一二百塊還是不成問題的，也就是說一般點的小飯店我們都吃得起。可是問題在于小六的民族問題，于是我們開始找清真飯店。這一下事情就變得復雜了，我們對附近的飯店了如指掌，但是對于清真飯店就完全不知道了，六個人餓著肚子像瞎子一樣走大街鉆小巷的找清真飯店……功夫不負有心人，當我們找到了一家小小的清真飯店時，卻發現人家已經關門了，最后只能用面包礦泉水充饑……

　　“每次吃飯你都要提一次，你就不懂得尊重他人民族習慣？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上的學。”

　　“跟你一起上的唄，是吧，小五？”

　　“是啊，我們大家都是一起的。”

　　“小五你也幫著他？”我幫他？難道這句話也有潛臺詞？

　　“……”我還是閉嘴比較好。

　　“小五，你知道為什么回族人不吃豬肉嗎？”三哥神秘兮兮的表情讓我覺得這里面似乎又陰謀，于是我搖了搖頭。

　　“說的好像你知道的似的，你說說看。”小六不屑道。

　　“我記得我們當年老師說過，回族人把豬視為祖先……”

　　“滾蛋，你知道你這句話絕對會引發民族矛盾嗎？”小六憤怒地打斷了三哥的話。

　　“老師當時確實這樣說過啊。”三哥一臉無辜。

　　“那都是錯誤的，還有人說豬救過我們的回族人的祖先，這他媽也是瞎說，完全是根據滿族的民族習慣胡亂編的。”小六一提到民族習慣和信仰問題就會變得十分敏感和激動。

　　“這跟滿族有啥關系啊？”我不解地問道。

　　“滿族人是不吃狗肉的，因為狗救過他們的開國皇帝——努爾哈赤。”三哥一本正經地說道。

　　“還有這回事？”我開始有些好奇了。

　　“是個傳說吧，當年努爾哈赤在發跡之前叫小憨，那時他給明朝把守山海關的總兵李成梁當護兵。一天，他給李成梁洗腳，見腳心有三個紅痦子就說：‘你腳上也有痦子呀，你看我的腳。’李成梁一看，他腳心有七個痦子，嚇了一跳。心想，這不是腳踏七星嗎？只有天子才能這樣。當夜，李成梁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小妾喜蘭問他有什么心事，他說：‘小憨腳踏七星，有天子命，不除掉他，恐怕將來大明江山要落到他手，我決定明天殺死他。’

　　“喜蘭心想，小憨為人忠厚，說殺就殺，這也太不公平了。于是假裝出外解手，偷偷把這事告訴了小憨，叫他趕緊逃跑。小憨騎上二青馬就逃跑了，平時他領慣了的黃狗也跟著跑了出來。

　　“小憨打馬如飛，三天三夜沒下鞍，二青馬累死了，他也疲憊不堪。剛走到林子這兒的荒草棵子里，就一頭倒下去，起不來了。當李成梁大兵攆到青馬死的地方，就不知小憨的去向了。到處深草荒蒿，五步之外看不見人。他們放起火來，大火四處蔓延。

　　“當火著過來時，可把黃狗急壞了，它咬小憨的鼻子、扯他耳朵，他也醒不過來。沒法，黃狗就四處跑，找到一條小河，它跳下去，蘸一身水，忙跑回來在小憨身邊打滾兒，把他身邊的草洇濕了一小塊。不知它跑了多少趟，小憨四周的草洇濕了老大一片。大火燒來時，別處都燒光了，唯獨這片草沒著。當大兵向這邊搜查時，一群烏鴉落在了小憨身上和臉上。小憨被驚醒，他聽到了人喊馬叫，知道是在搜尋他，一動也沒敢動。大兵走后，他爬起來一看，黃狗已死在他身邊，吐了一大攤鮮血，身上還濕漉漉的。小憨抱起黃狗哭了起來。

　　“憨王起兵成事之后，把逃難的經過告訴了人們。滿族人民念黃狗濕草之恩，從此，不但不殺狗、不吃狗肉、不戴狗皮帽子，別的民族戴了狗皮子到滿族人家去，也不準到西炕上坐。因為西墻供著祖先，怕祖先錯怪后人忘恩負義。在憨王那次逃難里，馬和烏鴉也效力了，因此它們也受到了滿族人民的敬重。形成了祭馬和用小肉飯喂烏鴉的風俗。”三哥的故事講得眉飛色舞，果然是當老師的。

　　“當然了，現在這些風俗很多都沒有那么講究了，同化的太嚴重了。”三哥補充道。

　　“你說了半天滿族，我還是不知道為啥回族人不吃豬肉。”我轉頭看向小六。

　　“既然這樣，那我就告訴你們，不過聽了以后，不許你們再亂說了啊。”小六嚴肅道。

　　“好！”我答應得很痛快。

　　“三哥！你呢？”小六死死地盯著三哥，看得出來，他是不想再讓三哥對他的民族說三道四了。

　　“那個……啊，那個……啊，老大怎么還沒回來？”三哥開始裝傻了。

　　“常旭，我問你話呢！”小六又喊了一次。

　　“哦，好好，我不說了。”三哥舉手做投降狀。

　　“這還差不多。那我說了。”小六清了清嗓子。

　　“其實回族不吃豬肉起源于《古蘭經》，原句大概是‘血、豬肉、自死的，以及未以真主之名宰牲的，不可食。’也就是說是伊斯蘭教的唯一根本經典告訴大家不能吃豬肉的。”

　　“這不算是真正的原因啊，聽起來像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樣。”三哥提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伊斯蘭飲食規定以佳美為原則，所謂“佳美”除一般通常理解的色、形、味或營養滋補外，更主要的是指該食物的‘潔凈與性格’，穆斯林是講‘衛生與衛性’的。一般來說，食草類動物其性善，其食潔，如牛、羊、駝等。而尖齒、獠牙的食肉類動物或食腐尸、腐食之動物其性貪、惡，其食污，如豬、狗烏鴉等。所以，回族不吃的肉有很多，豬肉、蛇、驢、狗，都不能吃.豬肉不過是我們禁食食物中的一個。回族能吃的肉只能是食草動物比如兔子，具有反芻現象的動物，如牛羊等，還有海鮮魚蝦，雞鴨鵝等鳥類。”小六有認真地解釋道。

　　“那么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嗎？回族人不吃豬肉的原因是你們認為豬和其他那些動物他們吃的不干凈，性格不干凈，是嗎？”三哥吧小六的話做了一個總結歸納。

　　“沒錯，我們是因為豬不潔凈才不吃豬肉的。”小六點點頭。

　　“那我還有一個問題。”三哥換了個坐姿，看樣子他跟我一樣，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豬什么東西都吃，這個我們都知道，也就是說豬吃的不干凈，那么你所謂的‘性格不干凈’要怎么解釋？”

　　“恩恩，我也想問這個，豬有什么性格？懶惰嗎？”我接口道。

　　“不完全是，懶惰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幾項呢，比如：豬喜污穢，生活的地方都是骯臟不堪的；豬性惡，豬在饑餓的時候什么都吃，也包括它自己的孩子，甚至連主人家的孩子都有可能被他吃掉；還有就是豬亂交，發情期他們可能會跟自己的父母交配產子。”小六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厭惡……

　　“受教了啊！”三哥鼓掌道，“不過話說你這不吃豬肉的，倒是比我們這些吃豬肉的還了解豬……”

　　我聽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不是因為你們大家都亂說，我才會去了解的。”小六一臉冤枉。

　　“好的，以后我再也不說豬是你們的祖先了！”三哥說完轉身鉆進了廚房。

　　小六坐在那里氣鼓鼓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老三為啥不去做飯了，老五，你還記得上次的雞蛋醬嗎？”小六突然很神秘地看著我，壞壞地笑著。

　　那次我記得，當時大家急著去火車站，于是就叫三哥去做飯。三哥一宿沒睡好，晃晃悠悠地進了廚房，十多分鐘的功夫就炒完了兩個菜——孜然羊肉和那個所謂的“雞蛋醬”。其實不是雞蛋醬，是番茄炒蛋。只是當時時間緊，三哥中間沒有刷鍋，而且迷迷糊糊的倒了很多醬油，看上去那盤菜黑黑的，味道也一般，所以大家一致認為三哥是故意的。

　　“那次三哥是失手。”

　　“小五，別這么說，我那次不是失手，故意的，就是不想讓你們吃那么飽。”三哥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我記得那盤菜最后確實都是三哥自己吃的。

　　“切，水平不行就直說，狡辯。”小六依然不放過三哥。

　　“你有水平嗎？”

　　“哼，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今天我就給你們露一手，做個菜給你看看。”說完小六站起身來，向廚房走去。

　　“小六啊？你要做什么啊？”在我印象中，小六從來沒有做過飯。

　　“火山落白雪！”小六扔下一句話之后鉆進了廚房。

　　我走到電腦前，接著小六的游戲玩了起來……

　　“好了，好了，都別玩了，把桌子擺好，準備吃飯。”二哥扎著圍裙，手里端著菜，太像廚子了。

　　我們幾個站起身，七手八腳地把桌子椅子擺好，菜也都擺了上來。可是人還沒有到起——老大和四哥還沒有回來。

　　“這倆人也太慢了吧？去哪了？打個電話問問吧。”二哥解下圍裙，看著三哥說道。

　　“這個電話我是不會打的，我不想惹麻煩。”三哥如果把一件事情定性為麻煩事，那么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會去做。

　　“又說麻煩，我看你最麻煩。”小六和三哥經常斗嘴，我們都習慣了。

　　“磊，你打吧，這里你最小了。”方芳說完把電話遞給了小六。

　　“喂，老大啊，吃飯了，回來吧……哦，好的，你快點啊，恩。”小六放下電話，坐在位置上看著大家。“老大說要晚一點上來，叫我們先吃。”

　　“這兩個人怎么這樣啊，真郁悶。”我有點餓了。

　　“看樣子真的很麻煩了。”三哥自言自語。

　　“老三，你不叫王月一起來啊？”小六問。

　　聽到這句話，我看到二哥也抬起頭盯著三哥。

　　“我問過了，她說她有事情，忙完了她會打電話給我的，我們不用等她。”三哥說這些的時候眼睛依然沒有完全睜開。

　　就這樣，大家沉默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門開了。四哥和老大先后走進屋子，我看到四哥很開心，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看到我們看著她，還有點羞澀；不過老大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了，我看不到，總之很復雜。

　　“四哥，你也太慢了吧？”小六開口問道。

　　“你叫我什么？以后叫我Mary姐，四哥四哥的，早晚被你叫成男人婆。”Mary姐真的不開心了，三哥怎么知道的啊？

　　我把目光投向三哥的時候，卻看到他依然坐在沙發上，只是眉頭又皺緊了，右手的食指放在嘴邊。

　　三哥有個習慣大家一直看不慣——咬手指。這個習慣從我們認識他就開始了，到現在也沒有改變過。我們曾經嘗試過很多方法試圖幫他改掉這個毛病：涂指甲油、辣椒油，挖苦諷刺，甚至動手打，可是完全沒有效果，三哥依然咬手指。不過我知道，那是他在思考，特別是困難復雜的事情。很明顯，現在三哥遇到問題了。

　　“回來就好了，人齊了，可以吃飯了，菜都涼了。”二哥張羅大家落座。

　　“老三，你挨著小五坐吧。”Mary姐指著我旁邊原本屬于她的位置說道。

　　三哥也不說話從沙發上起來，坐在我身邊。

　　大家坐好以后我發現今天的坐法和以前不同。我們幾個人吃飯有一個默認的坐法——老大的最終的位置，他兩邊分別是二哥和三哥，接下來就是Mary姐、我還有小六，如果方芳來的話，自然是坐在小六旁邊，而我則和Mary姐坐在一起。可是今天Mary姐搶了三哥的位置坐在了老大旁邊。

　　“你們也真是的，不是說讓你們別等先吃嗎？”老大問二哥。

　　“不要緊的，一起吃嘛。”方芳接過話來。

　　“對了，小六你的火山落白雪呢？”我看了看桌上的菜：蘑菇燉雞、紅燒鯉魚、糖醋排骨還有幾盤涼菜，沒有什么“火山落白雪”啊？

　　“這個就是啊！”小六指著桌上的一盤白糖西紅柿說道。

　　“這個叫什么？”老大也吃了一驚。

　　“火山落白雪啊！”小六看上去很得意。“不過你們來得晚了，落在火山上的雪已經融化了。”

　　“高手。”小六算有才了。

　　“不錯，不錯，像你這樣的廚師，不去做醫生，都白瞎你裁縫的天賦了。”三哥開始說笑了，看樣子問題想通了。

　　“好了好了，開始吃飯吧。”老大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