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三十》
--致你我終將遺落的夢想
第七章
如果你可以決定你生活的方式,那自然是好事,但是,如果你沒有那個能力,那么,你唯有兩個選擇,要么你接受生活,踏踏實實工作謀生,要么,你接著墮落,怨天尤人。
記憶是甜蜜蜜的毒藥,會殖民你的靈魂,所以有些事情該忘就忘,有些情該斷就斷,如果執拗,后果便只會害人害己。他恨他是巨蟹座,總能藕斷絲連,總能多愁善感,總能把悲傷營造得滿城風雨,能把回憶當湯藥一樣一口而盡,他有時很享受這種回憶帶來的疼痛和孤獨,回憶對他而言,是快樂的,他能夠體會到他的存在,如同影片一樣,一集一集更新,他安靜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嘴角帶著快樂。仿佛外面的世界與他隔絕,這樣的姿勢如此變態。
那一趟記憶的列車走了很遠,在一片黑暗之中進入了一片光明。他如同由死復生般地突然猛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暖融融的陽光照著他的側臉,周圍花色在枝頭爭艷泛濫,蝶影縈繞,如詩如畫,春意怏然。護城河邊每年花季,人永遠那么多,但有人是真心賞花,有人只是溜溜心情,他們區別甚大,賞花的男女,對著鏡頭擺弄著各種姿勢,溜心情的卻心不在焉,漫無目的,目光呆板,腳步閑散。一個人的心是要經常曬曬太陽,封沉久了是會漸漸退淡光澤的,便會頹廢,然后等待死亡,他覺得他的心已經在死亡的邊際行走,隨時都會破碎,腐爛化為塵土。
他聞到那股清新的芳香,是雛菊花的香味,他只喜歡它,在萬花叢中如此別致。他和她的距離,很近,一拳之隔。
你怎么知道我叫鐘宥成?他低聲詢問。
他見她把煙頭摁滅,看見她纖細的手指,亮色的指甲油很合適白領女性氣質。她在北京七年,算是幸運,在一家公司一呆就七年,現在是人事主管,月薪上萬,她自己清楚這收獲不易,工作勤肯,并同時在不間斷地進修學習,她覺得如此才能在現今社會立足,她需要物質帶給自己的安全感,因為除此之外一切都很虛無,她一直不相信海誓山盟之類的東西,況且她不需要男人養她,從小堅韌獨立。二十八歲,不上不下的年紀,她有時候同樣會感覺到從心靈產生的倦怠,但在這世間無依無靠,她自為明白她與別人不同,她必須堅強。她告訴自己,撐下來,活得更加精彩。生存是種隱形的法則,誰都無法逃脫,如同一加一等于二。她不敢違背。
你的簡歷滿天飛,上面有你的相片,聯系號碼,身高,年齡,想讓人不知道,恐怕很難。她笑著對他說。
我的簡歷滿天飛?他納悶,沒有頭緒。
你離開的時候,把上百份簡歷扔在垃圾簍里的時候你知道會發生怎樣的結果?你為什么打印那么多份,是不是打算每家公司都投一份。她還是帶著笑臉跟他說。
但我最終都投進了一個地方。他似乎料想到結果,他亦幽默與她聊天。
他把上百份簡歷丟在垃圾簍中,隨后被人不小心碰翻,一疊簡歷被人群不斷地拖來帶去,滿地撒開,無人在意。有人在他相片上踩來踩去,一張張白色的紙,印滿凌亂的痕跡。她走過去把其中一張撿起來,輕輕瞇起眼睛。然后她去叫來保潔工人。他像個被淘汰者,在她心中泛起隱隱的疼痛,像對一個孩子。
你說,這北京城,到底有什么魅力,多少人為之癡狂,撒下青春年華和熱情的淚水,奮斗幾年,一無所獲,帶著來時的夢想,失望地回去,但已磨損了當初的熱情,值得嗎?
值得或不值,他們心理清楚,他們內心甘愿。
那你為什么來北京,也是心甘情愿?她突然問他。
北京是我的夢,只要踩在這份大地上,我能夠感覺到大地的心跳,有生命的心跳,因為有生命,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在其他地方,我感覺不到我是活著的,行尸走肉就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堅持對不對,不要抱怨什么,腳踏實地的,任何事情都需要點點滴滴做起,不可以想一步登天的事情,時間不多,我要回去,這是公司地址,明天8點,你準時到公司報到。她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給他。
她起身來,他還愣著看她。她轉過身來,如果,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不來,但是,你如果要想談夢想,你必須先懂得如何生存。如果你可以決定你生活的方式,那自然是好事,但是,如果你沒有那個能力,那么,你唯有兩個選擇,要么你接受生活,踏踏實實工作謀生,要么,你接著墮落,怨天尤人。我叫葉陽,希望明天早上公司見到你,鐘宥成。
她給他找了一份工作,雖然是與他的專業不對口,他不介意,有時人不能太過于任性和固執,他現在需要的是真實的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那才是真材實料,然而,原先高傲地扭頭轉身的自己,怎么就乖乖地屈服在她的眼神之下,愿意相信一個只在北京西站有一次謀面的女人,他相信他的感覺。相任,有的時候就是如此輕易便可建立,尤其是一個男人對一個漂亮的女人,簡直就是無可抵抗的東西。
晚上,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躺在散發著發霉味的地下室旅館的單人床上。這個狹小的房間伸開手就能夠觸及兩壁,他在這里住了一個月多,時間在這個與地面隔絕的地方顯得蒼白無力,嘀嗒嘀嗒,永遠只有兩種顏色,刺眼的白熾燈光和完全無光的黑暗。有時他會睡很長的時間,不分白天黑夜,餓了就起來出去找吃的東西,也只能買些便宜的食物,一袋方便面或者是北方的包子,他像個動物一樣,在地下和地面之間,鉆來進去,只為了出來找點吃的東西,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投的簡歷石沉大海,又或者他拒絕很多面試機會,他感覺他像是在逃避,而不是沒有好工作,他不想工作,因為不愿意面對現實。那么他的夢想又是什么?是無邊無際的虛幻世界嗎。
她約他在天安門廣場見面,他見到她的時候,她穿著很休閑,頭發長長地傾斜下來,如同雨絲,她很自然,是那種不用刻意畫裝都很美的女人,不看年齡,她最多像二十二三的樣子,與工作時候截然不同,退卻那份銳利和嚴肅。不過,在她身上最特別的,是她的眼睛,雙眼皮,很大,有柔美的線條,瞳仁是黑白分明,清澈如同小孩,仿佛與眼前這紛雜世事無沾染之處。
她去取車,他站在街邊等她,落幕的北京城變化了另一種顏色,這白晝的差別,夜色更加溫馨,心生一絲絲溫暖。他看著疾馳而過的車流,知道或者會在另一處又有另一片天地生起,燈紅酒綠,靚影交杯,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種生活方式。
她停車在他面前,是一輛白色的奧迪,九成新,車里有他熟悉的香水味道,清新入鼻,如同淡淡的雛菊花香,覺得內心舒適,他閉上眼睛,她扭開了音樂,曲婉婷的歌聲像音符一樣拉開,在線譜中上下輕搖,隨著微風輕輕盈盈地漂落向車窗外的夜空中。這樣的生活似乎接近他的想像,閑逸安靜,把頭枕在車椅上,打開車窗來,仿佛感覺面前是碧藍色的大海,海鷗在天際邊自由滑翔,沿著海岸線開滿了各種小花,陽光細細地照耀下來,卻不知是在何處,恍若是在國外,也許是夏威夷,又或許是馬來西亞檳城。
他問她要帶他去何處,她說到了他自然就知道。她見識過很多種男人,風流倜儻,舉止風度爾雅,開名車,但她仿佛對眼前這小伙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緣,并非是她愛上他,而是他身上散發的某種氣息太像自己,那種一半的陽光,一半的憂郁,內心之中又有種陰濕濕地欲望。她說,你小時候肯定成績很好,老師大人都很喜歡你,可是,你就是身邊缺少些玩伴,你喜歡那種孤獨,一個人坐在操場邊捧著一本書可以坐在半日,你喜歡一本書,就會很珍惜地珍藏,時不時會拿出來捧在手心里,在陽光下翻閱,但你總是沒有把它讀完,隨便翻開一葉,你更注重深沉的優美文字,你很少注重故事的開始和結局。
他說,我只是想用更多的時間來觀察自己,我有很多缺點,我常常想為什么自己從小就感覺孤獨,也許是自卑感太強烈,我沒有朋友,整個暑假都躲在家里閱讀各類名著,然后開始喜歡畫畫,一些花花草草,我畫那些花草我更感到快樂,漸漸地我便不需要那些熱鬧。
她打亮左轉向燈,在等紅燈的時候,她側過臉來看他,對他笑笑,沒有說什么。
車子轉向繁華的街道,時尚的年輕女人踩著十厘米高的鞋子在明亮的櫥窗前走過,手腕里挎著各種名牌,那副得意和孤傲的表情,恍如天生下來就如此優越。
你會不會跟她們一樣?他問她。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一樣。
為什么,因為我衣服不夠奢華,還是我只是一個普通公司的中層?
你有種特別的氣息,脫俗,出淤泥而不染。
少來拍我,我有自知自明。
一段沉默之后,他問她。
你一個人在北京?
沒有,還有我妹妹。
他又問她,你父母還在蘇州?
他們不在了。
對不起!
沒關系,已經很多年了,我也習慣了。他看到她臉上劃過的憂傷,若隱若現,然而自己內心的湖面上也泛起一絲絲疼痛的漣漪來。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過什么,肯定很痛苦,那段日子她應該如何煎熬,面前這個女人,內心又會是多么堅強,他不敢猜想,如同他的記憶,他沒有見過他的母親,他總是幻想她的樣子,一個人放學后坐在小學門口的泥坡上,用手抱著雙膝,把頭抵在膝蓋里,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眼淚沿著褲腳滴下來,然后趕在天黑前回到家,父親也好剛扛著一捆柴火回來,他看到他,便說,宥成,煮好飯沒有。他便急忙轉進內屋,在昏暗中生起火來,父親跟在后面,脫掉上衣,他看到汗水浸濕了衣服,父親架好鍋,放了米進去,長長地噓出一口氣,他清楚父親很困乏,便覺得內疚,匆忙跑去屋后菜園地里摘了一把青菜跟辣椒回來,外面天色已經全然黑下來,父子倆靜靜地各自忙著晚飯。那種無聲的世界,他感覺很害怕,他感覺內心疼痛,多么想長出一雙翅膀,飛過這些連綿的大山,逃脫這個無聲的世界。他感覺世間很多事情都不對等,這是他天生注定的缺失,和她一樣。
他們站在39層的大夏天臺,風很大,這個初夜的風顯得寒冷。這里能夠俯瞰城市的風景,幾棟高樓顯得很孤單。路已經只是一條標注方向的線條,帶著橘色的光延伸向遠方,這個寵大的城市像一臺陣舊的機器一樣發動著它的鏈條,永不停歇地恪守著使命。
你就是帶我來這里?他疑惑地問她,風很大,他不得不大聲重復。
他只聽到冷風肅殺的聲音,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雙手抱在胸前,目光亦然如當初在北京西站見到她的樣子,那種冷漠而憂郁。
鐘宥成,我有件事想求你。
嗯,什么?
你過來,能不能抱抱我,可以嗎?
他略微猶疑,眉頭微鎖。
可以……當然可以。
他把她樓入懷里,他感覺她身體的顫抖,她的心著涼了嗎?
為什么?他不清楚為什么。可是,她需要這個擁抱,在一個女人最不堅強的時候,需索一個擁抱并不過份。她的堅強在他的懷里仿佛瞬間融化,她變成柔軟的女子,一絲沒有顧及的抽泣起來。這種淚水似乎她早已埋藏在心底千萬年,強忍已久。他沒有安慰她,也不清楚如何安慰,或許就默默地抱著她,她只需要如此便可以了,他試圖聽她心里的聲音,她的心像一片大海,他再也無法測量。
有人說,女人是淚水做的。當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哭干了眼淚以后,男人就再也見不到那個女人,因為女人已經蒸發消失了,女人是在用生命換取男人的關心和愛,但男人永遠不會清楚。
他輕輕抬起頭,這里離天堂好近,不知道天堂里的天空是什么顏色的,藍色,綠色,或是白色。而他曾經聽珍妮說過,天堂的天空是透明的,像玻璃球一樣,在天堂里生活的人,心都是透明的,沒有悲傷,沒有煩惱,而他們的心就是一顆透明的眼淚,當他們與人間的親人心心相吸的時候,我們就會下流淚來,而他們的心就能如星星一樣明亮,讓我們看見。
這是真的嗎,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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