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三十》
--致你我終將遺落的夢想
第二章
命運并不是掌心里那一道道紋路可以確定,掌心的紋路,它是會改變的,也許可以講述過去,但不能預測未來吧?心用在哪一塊最多,它便會顯示越明顯。或許它可以看到我們犯下的罪,罪無可恕,那是我們的因,卻沒有我們承受的果。
他的感情線有密密麻麻的鏈行,在中間斷裂。
還會不會記得很久以前的事情,比如,初戀。也許那是青春萌動的開始,但中間卻會摻雜很多不協調和不現實,因此會帶來許多痛苦。
他的記憶在時間隧道里穿行,曲扭而痛苦。
然后在黑暗之中,他聽到她輕輕哀嘆的聲音,鉆入夢里,撕心疼痛。他看到她消消起身,月亮寒冷的冰光中,他模糊地看到她微微鼓突起來的肚子。幽靜的青光,有絲絲涼意拂過他赤祼裸的身體。她從眼前輕手輕腳走過,怕驚醒到他,然后他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霓虹燈橘紅色的光芒瞬間打入眼睛,疼及深心。她掩上房門,光線頓時消失,一切沉落回黑暗之中,突然一股酸痛襲上心頭來,淚水直逼眼里,順著眼角安靜地滴落。溫熱之后是如此地凜冽冰冷。
那一年,他大學畢業。
夜飯之后,停電。
他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關問他生活是否安好,工作是否得順。他一味點頭回答,很好,請無須記掛,然后,只聽見廚房水漕的水滴聲音,緩慢而平靜,沖打在沾滿油脂飯菜的瓷盤里。整個世界像禁固在狹小的黑暗空間,如此冰涼寂靜。他打亮火機,點燃從抽屜翻找出來的半截蠟燭,跳躍的微光沿著紅漆脫落的桌面向外擴散開來,照亮彼此的臉,出租屋里漸漸覆蓋一層微薄的暖意來,初春的季節,空氣中帶著潮濕的霉腐味。燭火微弱的光線在她白晳的面頰上輕輕地舞動著,忽而明亮忽又暗淡了,讓他記下她當時的樣子。她顯得非常焦脆,臉上有模糊的淚痕,耷拉的眼皮,似有明顯倦意,低垂著頭呆望著地面。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困倦,可是臉上又浮現出無助和無奈,仿佛有一種怨氣無可宣泄。
她需要一個更好的依偎,迫在眉睫……忽然想像她肚子里孩子的模樣,胸口沉悶,一陣劇烈暈眩。這個新生命并不屬于這個世界,它是無辜的,它是他們的罪。
他還能體會得出當時掛下電話的那種心情,復雜的思緒使人幾乎快要窒息,猶如浸泡在深水里,拼命地掙扎著尋找呼吸的氧氣。他猜不出父親的心情,就像他漸漸地看不清眼前這女子的臉。
她叫珍妮。出生在7月,巨蟹座,和他同年同月同日,這是他們的緣,也是他們的孽。
他欺瞞父親,他在畢業前應聘公司被拒絕,身無分文。他接父親電話的時候,她就在他身邊,因為索事而爭吵過,爭吵已經變得很平常,三年之痛他們無法承受,她總覺得是他欺騙她三年,因他曾經給過的期望美好,原以為生活可以很平順,她可以續演電視劇般的故事,最后才發現自己在劇中連配角都無法上演,自己的故事演得就是不如人意,而且沒有希望,她要退場。她敏感而脆弱,天真溫情的性格,犧牲一切只為了希望有個人可以依偎,而那個人,她越來越覺得離自己期待的很遙遠,她不抱希望。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這念想,并沒有過錯,因生活而分離的情侶哪有對錯之糾,若要糾錯,也許就是他的無力或者是現實。突然之間,她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個孤兒,在這世上感覺孤零零。她所有夢想,如同泡沫般瞬間消逝,她感覺自己在往下沉,拼命伸手想抓住一些東西,那雙手在水面之上掙扎,像艷麗的舞蹈,像渴望的召喚。現實逼現得更加真實,漫延到身體上每一層皮膚,她感覺得到,所以她有后悔,可是無藥可救。同樣也是力不從心,一直找不到可以讓自己解脫的方式,而這一次,她給自己下了選擇。
他對她說,明天我們去做手術,我已經聯系醫院,早上不吃東西就去。她沒有應他,仿佛她知曉事情的結局,她知道這是理所當然必須要去做的事,堅定決然,沒有別的選擇,她也不想有其它的選擇,了結一切便可重新開始。他們之間好像沒有太多對話,但為什么走到一起并且相與依賴了三年時間,她覺得很不理解。
他又聞到藥的味道,醫院濃濃的藥味,他討厭這種味道,彌滿著恐懼和悲傷的味道,像對生命最直接的浸襲和通告,他厭惡這樣的恐懼不安。
他看到醫院長椅上的自己,燈光昏暗,旁邊的女人面容倦怠,卻看不出表情。他帶她去做了手術,在醫院狹長的過道中他們等了很久,沒有言語。她含了藥片,坐在他身邊,她在等醫生的吩咐,他看到她的側臉,沒有表情。他不用看她的表情便可知她的內心。同居三年,無夫妻之份,卻如同夫妻,他視她如妻子,她視他如丈夫,沒有婚姻誓約,也不相信未來會結婚生子,而他是付諸感情的,他想給她爭取她想要的一切,這樣的期想維持了她跟他的三年。
她跟他的時候,她上大二。她學習很優秀,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但有時候大學的生活讓她沉淪,她無法按捺,戀愛成了課余之外的主題,不戀愛的人去哪都能覺得出尷尬,她同樣不可能逃脫,她栽了進去。在他的懷里她感覺印象熟悉,像是父親,感覺到溫暖而安全,但那是不是愛情她自己很猶豫,然而她卻很依賴他,所以她堅信那就是愛情,他能給得了她的也許就只有這些。有些時候愛情這東西很廉價,她只是喜歡他給的感覺。她是個漂亮的女孩,腿線很迷人,淡淡的眼線和臉部精致的粉底,配上自由的浪漫發型,她生得天生麗質,他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她的生日,他給她開了PARTY,在蒙蒙醉意里她因為感動,她把自己給了他。那一晚,她感覺疼痛,是她的第一次,他觸摸到她的眼淚,那么濃烈,還有血液的味道。在黎明的微光中他輕輕在她耳邊說,珍妮,我可以給你幸福,請相信我,他覺得責任他可以輕易擔當!就像覺得夢想很容易便可實現一樣,她的眼淚沒有中止,而卻有一種溫熱的幸福。
當晨曦透出第一屢光亮,當花蕾綻放成花朵的樣子,當小草吐露一頁新芽的時候,美麗的春天就這樣消消開始。熱戀的人不能經受寂寞的?他們搬到學校之外同居,一張床便無其它家具。他們除了做愛,白天,黑夜。身體的渴求如同山洪,大腦里某種物質分泌過于旺盛,青春的萌動來勢洶洶,誰也攔不住。身體的沖撞,粉碎了他們的夢想。快畢業的那年,她跟他整整度過了三個春秋,然后她懷上他的孩子,除此一無所有。
她手術出來很痛,臉色蒼白,折彎著蜷縮在白色散發藥味的床單上。醫生叫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讓她仰躺,她疼痛執意而固執。他們并非想像到手術疼痛如此,他第一次為她流了淚,知道是最后一次。這感情再也無法回復當初,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她要的他給不了,他要金錢,富裕的生活,就這么現實,這是她的夢想。這種失落或許他只有以這種方式來得以解脫,合情合理,無失尊嚴。
他總覺得他很少會在眾人面前感傷,一旦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有時笑著也能流下淚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傷感,或者這種情況是一種病,一種疾病生自于復雜的內心世界,可是他覺得那是一種懦弱。
人的懦弱是要負出代價的。
他內心有懦弱,懦弱使他失去被人依附的資格,因為它沒有安全感。
安全感?她說這個很重要。就像小時候,在村頭看完露天電影,趕夜路,踩著田埂回家的時候,被父親抱在懷里,緊緊摟著他的頸,看到后面漆黑可怕的夜,有時有明滅的熒火,感覺像有些東西在跟隨,在自己的左右慢慢靠近,害怕得直閉眼睛,立馬把手抽回到父親的懷里,躲在父親懷里的那一刻,是溫暖幸福的。
“那個時候我不害怕,縱使真有妖鬼邪魔,我也不會感覺害怕,仿佛在一個殼中,一切東西都不能靠近。”
可是她長大了,父親的保護殼,他已經不再需要,然而在這個繁華的都市中她不再害怕妖魔鬼怪,她說的安全感?那份安全感分明已轉移到另一個層面,是他給不了她的,她很清楚,至少在現在,是她最想要的時候,他給不了,但還能等多久?她給了他三年,她已經失望。
她喜歡大提琴演奏的聲音,因為它音質暗沉傷感,喜歡一個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戴著耳機,這種姿態無人可以抵近。
“這樣子可以讓我內心平靜,仿佛可以直視自己的靈魂,我可以問自己需要什么,需要怎樣的生活。”她對他說。
有時候生活過于貪婪既是一種罪過。
他們對未來生活的夢想,沒有邋遢庸俗,沒有小市民,甚至極惡痛恨,那些虛榮在作祟,致使那種萎靡般的日子離她的理想生活太遙遠,很遙遠……也許內心中追求優雅富足的愿望太過于強烈,她想擺脫掉一種平庸,擺脫掉貧窮,憑借她的能力,她相信她可以。
結果在她手術蘇醒的那一刻,那襲擊而來的疼痛讓自己感覺如此無助,像在昏暗中被一股漩渦吸入一處黑洞,或是灌滿污水的下水道里,幽深而可怕,她并沒有疼痛叫喚和啜泣,只是擰著臉緊緊地蜷縮著身體。她看到他的眼淚,她并沒有同情,她覺得他可憐可悲,或許是一種怨恨。是什么力量使這份愛變得如此悲憫稀薄,愛原本是多么絢麗和有色澤的不是嗎?也許每個人的生命里,大概,都會有這樣一個人,他出現在最美好的時刻,給你有了憧憬未來的理由,而最后,卻只留下你自己,和自以為能夠忘記的過去。
他走出醫院的時候,正午時分,初春的陽光慵懶地照著這個城市,他抬起頭來,微微瞇著眼睛,仿佛對這個世間充滿了疑問,太多的為什么,他竟不知道應該問誰,他就那樣無奈而疑惑地走下臺階,那一層層的階梯,仿佛沒有盡頭,很遙遠。原來熟悉的那些街道,變得毫無光澤而陌生,也許生活給了他太長的思考時間,以至于現在他不知道如何在現實中生存。現實永遠和夢想拉著那么長的距離,像陽光下自己的影子一樣,何時才可以重疊?
在一起的時候,他喜歡跟她談夢想,談論生活,談意義,愛心和窮人,他給她勾畫一種藍圖,美好的,是浪漫富足。事實證明他很成功,成功地在她內心中塑造著某種形象--善良,上進,積極,并且她相信他,毫無猶豫,相信這種結果是定會完好無損地把她的夢帶到她枕邊來。而他并非存心騙她,因他自己同樣相信了自己,并且篤定執固,他從來都那么自信,只是不懂得自信有時是自己給自己,有時是別人所給,而前者往往摻雜虛和幻,他就是這樣虛虛幻幻地編織了一個夢,自欺欺人的夢,然而這個美好的夢綁架了她三年。然而,他同樣是一個受害者,太低估現實給于夢想的回擊。
一個人,有時候一個人的時候,會很輕易看清靈魂。那些日日夜夜肉體撕纏的白天夜晚,他突然覺得他很頹廢,沒有意義。肉體帶來的短暫歡愉,他寧愿沉迷其中,他無法抗拒失落和孤獨,在現實面前,已經不能擺出更高的姿態。
走在校園林蔭的小道中間,他感覺到那股細碎的風在撫摸臉里的淚水,他感覺到冰涼。聽到細細碎碎的葉片聲音,在其間投下斑駁陸離的陽光碎影來。他閉起眼睛慢慢地把臉仰起來,那一點點光在臉上輕擺,他靜靜地沉浸在那一刻虛幻之中。他仿佛感覺到她輕吻他的臉頰,他輕輕揚起嘴角。他聽到她的聲音,是她的聲音。
宥成,畢業以后,我們去北京,你做設計師,將來再辦自己的公司,我們呢,買一套房子,我給你生一堆小孩,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嗯……女孩子吧!
為什么?
因為會像你一樣漂亮啊,我得把你的美延續下來,這是我的責任啊。
好吧!那你帶不帶我們去旅游呢,我要去意大利,冰島,還有很多地方哦!
好了啦,沒問題,我們周游世界,好不好。
他帶著淚輕輕地笑了。流淚的微笑是痛苦還是幸福,是心痛還是失望?或者都有,就像這空氣中摻雜的熟悉和陌生的味道,泥土和嫩芽的芳香,熟悉或不熟悉,留戀或不留戀,這座校園的一草一木都要跟他道別,盡管這里曾經留下他的戀愛,他的激情和他的夢想,是有不舍,但是他像小孩一樣,需要長成,需要面對,需要真真實實地面對未來的世界,那才是現實。校園就是一個溫暖的搖籃,卻跟現實脫了軌跡,兩者之間判若兩個世界。面對現實,他像個蹣跚學步的孩童,面對未來,一步也不敢向前邁。
他在陽光下攤開手心,一條條紋路是給他開的最大玩笑,深吸一口氣,仿佛又浮現無奈的笑來。
珍妮,過來,我給你看一下手相。
什么嘛?
手相啦!可以看到你的未來和過去哦!
有這么邪嗎?
你看,這條事業線,它說我未來會飛黃騰達,會很有錢耶。
你信這個啊。
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干嘛不信。
希望如此!我的一切夢想都寄托在你身上啦,可不能讓我失望。
你覺得會讓你失望嗎?等畢業了,你看我大干一場,決對成功。然后再娶你,給你辦風風光光的婚禮。
好吧,宥成,相信你,加油!
好吧!加油!這聲音令他多么疼痛。春天的風中應該帶著播種的希望才對,為何卻如此絕望和失意呢!他剛剛謀殺了一個孩子,這個罪孽注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國家人口計生委,發布一組數據顯示,中國每年人工流產多達1300萬人次,位居世界第一,而這組數據還會每年增長。其中25歲以下女性占一半以上,大學生成為人流“主力軍”。如此輕易地對待一個生命,如此浮躁的激情和欲望。四年的大學生活,他應該有過“家庭”,還有過“孩子”,卻像一場游戲一樣,沒有責任,同樣沒有保護,一季過后,一切如同泡影一樣在陽光下一個一個炸開,連一絲痕跡都消失無影。是那么的果然,絕情。
誰還記得曾經的海誓山盟,誰還珍藏曾經許下的諾言,誰還在乎我對你的一嚬一笑,誰還記得曾經寫下的夢想。
也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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