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我看到春妞姐把桶里的水都倒在了洗碗盆里。

　　“沒事兒，等會兒我去壓，你提不動?！?/p>

　　“我可以提得動半桶，我奶奶每次都是讓我只壓半桶?！蔽姨嵘纤熬屯鶋壕莾鹤?。

　　“天都黑透了，你能不能看見呀？”春妞姐說著就走到外面拉開了院子里的燈。

　　我走到壓井邊上，把引水倒進去就開始壓。壓井把子很涼，當我的手摸到它的時候，那冰涼一下子通過手臂傳到心里。

　　我掀起毛衣把手放在肚皮上暖了一下，又把手蜷進袖子里，隔著袖子握著壓井把子壓水，使勁兒的壓。因為已經倒了引水，再不趕快壓就壓不上來了。

　　我壓了大半桶水，然后又接好引水，雙手提著水桶趔趔趄趄的往灶房走。我把壓好的大半桶水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提回灶房，小心翼翼的放在鍋臺邊上。

　　“你還挺有勁兒的，這么多我都提不動?！贝烘そ阈χf。不知道為什么，在昏暗的燈光下，春妞姐的笑臉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讓我覺得那么溫暖。我想起了媽媽，媽媽那原本已經模糊的臉龐在我的腦海里發著光。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和春妞姐一起玩，牽著爺爺的羊和她一起去河邊放羊。春妞姐不但要放羊還要帶著春壯。因為我和春妞姐一起玩的時候，無論干什么她都不會讓我吃虧，就算跟她在一起去河邊放羊她都先把我家的羊拴在草長得最好的地方。她越是這樣我也就越對她好。

　　“春妞姐，我想出去看看我爺爺回來了沒有？”看著她把碗洗完，我猜對她說。

　　“走，我跟你一起去?！贝烘そ汴P上了灶房的門和燈，說。

　　我們兩家對門，中間只隔了一條路。雖然距離很短，但是天黑看不清楚。我走到門口用手摸了一下，門是鎖著的。爺爺奶奶還沒回來，鎖也是穿心的涼，比壓井把子更涼。

　　“還沒回來是吧？”春妞姐站在我身后摸著我的后腦勺說。

　　“我爺爺奶奶到底去哪兒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哭了。

　　“他們去走親戚了，我媽不是給你說了嗎，沒事兒，啊，你和虹虹今天就先在我家睡?！?/p>

　　我哭了好一陣子，然后哭聲變成低聲的抽泣，一直不說話。

　　春妞姐就站在我旁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牽著我的手。

　　“劉放，你想你爸爸媽媽沒有？”春妞姐問我。

　　“想啊，可我也不怎么認識他們呀！我爺爺奶奶說他們都三年沒回來了。春妞姐，太原的破爛兒怎么就那么多呢？我爸爸媽媽在那兒撿，你爸爸也在那兒撿，這都三年了為啥還沒有撿完？”我又開始哭了。

　　“我也不知道，今年就應該撿完了吧！說不定過年的時候他們就回來了。劉放，你先別哭了，你要是再哭姐也想哭了?！贝烘そ銕臀也林蹨I說。

　　“哦”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就不哭了。

　　“外邊還挺冷的，走，我們回家去。今天晚上你和虹虹就睡我家，我給你們鋪床去?！?/p>

　　“姐，我們等一會兒再回去，我先把眼淚擦干。虹虹和春壯看見我哭了要笑話我?！蔽艺驹陂T口使勁兒的用袖子擦掉眼淚和鼻涕。

　　“好，我的大男子漢”春妞姐又幫我擦了一下，就牽著我的手往家里走。

　　我和虹虹就在春妞姐家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春妞姐她們還沒有起來我就和虹虹悄悄地爬起來，背起書包往外走。

　　一走出春妞姐家的大門我和虹虹就驚呆了，我家門口放了一輛駕車，家車上放了一口棺材。我和虹虹同時預感到了某種不祥，一起哭著跑回家。

　　我一進院子就看到我大伯正在院子里支爐子，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猛撞了一下，猛的一抖。我意識到家里肯定有人死了。我走進堂屋，堂屋里鋪著一張草席，草席上躺著我三嬸兒的尸體。我奶奶抱著三個月大的書亞撕心裂肺的哭。書亞是我三叔的兒子，虹虹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大媽一個勁兒的勸著奶奶，爺爺蹲在門口抽煙，眼角的淚還沒有干。

　　三嬸兒死了，我已經意識到了，可我還是不相信。因為昨天中午吃過午飯我去找虹虹上學的時候她還好好地，給書亞喂著奶還說讓我在她家再吃點兒。昨天還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么能說死就死了呢？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是虹虹已經撲倒在三嬸的尸體上哭的泣不成聲。奶奶苦的快斷了氣，一邊哭一邊說三嬸兒怎么就這么走了，她走了留下我們老小可怎么辦？虹虹才七歲，小弟弟書亞才三個月。

　　我真的不相信三嬸兒會死，可是家里人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這是事實?？晌疫€是不相信，我走到草席旁邊，把書包扔在地上，慢慢的蹲下來。

　　“三嬸兒”我推著躺在草席上的三嬸兒叫了一聲，她沒有答應，我卻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農藥味兒。

　　“三嬸兒”我又輕輕地推了她一下。我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反應，三嬸兒死了。

　　三嬸兒死了，她的死還得從計劃生育說起。雖然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計劃生育，但是我知道計劃生育已經搞死了好多的人。在我的印象里，搞計劃生育的人根本就不是人，他們就像是西游記里的妖怪，專門欺負人，可是我無論如何也變不成孫悟空。不然的話我肯定會把他們打回原形，變成什么貓啊狗啊青蛙之類的，然后一腳踩死。

　　那時剛過完年的時候，書亞正好滿月。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男孩兒把我三叔和我爺爺高興得不得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這么喜歡男孩兒，女孩兒不也挺好的嗎？我覺得春妞姐那樣的女孩兒最好，可是我爺爺們不這么想。有一次我對爺爺說，學校門口都寫了，時代不同了，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傳后人。我爺爺說我懂個屁，我就不敢再說了。

　　雖然我三叔家不是很富有，可是書亞滿月那天我三叔請了全村人來家里吃酒席。那一天酒席還沒吃完，計劃生育的人就來了，而且是我們村的劉遠農領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