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如不去（二）

　　高貴鄉公一死，司馬昭，賈充等人都搶著寫檢討，攬責任，懺悔得快要死掉的樣子。然后呢，沒過倆小時，在司馬昭相府里，這幫人就開始搞慶功宴了。功勞最大的，肯定沒有別人啊。司馬昭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的充啊，這回要不是你，我就完了啊。”賈充說：“您別這么說啊，主子，要不是有成濟這樣的傻瓜蛋及時出現啊，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所以還是您洪福齊天啊，我那點功勞算啥哩？”言畢，兩人遂仰天大笑，觥籌交錯，于是主仆盡歡，醉飲達旦，不知東方之既白……曹髦死后，司馬昭另立十四歲的曹奐為傀儡皇帝。至此，曹魏政權及其支持者們再也無力反抗司馬氏了。曹奐（魏元帝）即位后，受到司馬昭的指示，進封賈充為安陽鄉侯，增邑一千二百戶，統領城外諸軍，加散騎常侍。

　　在那場宮廷政變中立下大功的賈充，在司馬昭跟前是紅得不能再紅了。從那以后，朝中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司馬昭都要找賈充商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被司馬昭派去伐蜀的鄧艾和鐘會，在滅蜀成功后，一個因功大而驕矜不受節制，另外一個，則擁重兵圖謀割據。這件事說實在的，很出司馬昭的預料。與其說司馬昭不相信鐘會造反，倒不如說他在情感上實在不能接受這現實，因為司馬昭對鐘會實在太信任啦。可是消息確鑿，鐘會的確是不打商量地造反了。

　　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總得采取措施應對。鐘會在蜀地造反，他下一步的行動，很可能是向漢中進軍，進而長驅直入關中了，因此這一線的軍事布防就變得至關重要了。關鍵時刻，司馬昭把賈充喊了來，讓他持節，以本官都督關中、隴右諸軍事，派他搶在鐘會發兵之前進據漢中。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賈充，沒有別的原因，還是因為司馬昭對他的信任。不過，司馬昭沒想到，在伐蜀戰役開始前被他任命為監軍，隨軍出征的那個衛瓘（音灌）會那么牛拜，憑借一己之力就把鄧艾和鐘會這倆人全都搞掂了。衛瓘的事跡，我會在《此座可惜》中向大家呈現，在此權且從略了。

　　叛亂被平定的消息傳來時，賈充剛走到半路，既然事情已經平息了，賈充不必再辛辛苦苦跑到西蜀去，干脆打道回府吧。回去以后，司馬昭照例對他表示慰勞，之后無論什么樣的軍國大事，朝廷機密，賈充大多參與其中。他跟裴秀、王沈、羊祜、荀勖等人，都被司馬昭引為腹心之臣，隆寵無比。此外，司馬昭還把修定法律的重任交給了賈充。到公元268年，由賈充主持修訂的《晉律》宣告完成。這部律令將《漢律令》由七百七十三萬字壓縮為十二萬字，不僅在法律的編纂上是一大進步，而且為平民百姓多多少少減少了動輒得罪，輕重無準的威脅。晉武帝司馬炎接替他老子的位置后，為了嘉獎賈充修訂新律的功績，下令賜給賈充的子弟關內侯的爵位，并賞絹五百匹。

　　有件事情，我們在前面幾篇中多次提到過。司馬昭原本想把位子傳給他老哥司馬師的兒子舞陽侯司馬攸，這個決定一旦拿定了，司馬炎可就沒戲唱了。這時候，幸虧賈充等人在司馬昭跟前大夸特夸司馬炎的好，說他性情寬仁，又是長子，有人君之德，應該把社稷交托給這樣的人，這樣司馬炎的位子才算穩當下來。

　　后來，司馬昭病重的時候，司馬炎跑去看他，向他詢問后事，司馬昭對他說道：“知汝者賈公閭也。”這句話是什么份量？等于是在欽點輔政大臣了。就憑這句話，司馬炎敢慢待了這位司馬家的大功臣嗎？于是武帝受魏禪后，就封賈充為車騎將軍、散騎常侍、尚書仆射，后來又封他為魯郡公，封賈充的母親柳氏為魯國太夫人。賈充修訂完《晉律》后，武帝讓他代替裴秀擔任尚書令，接著又改常侍為侍中。后來賈充在因母親去世而離職行喪期間，武帝還專門派黃門侍郎前去慰問。

　　賈充這個人，應該說比較復雜，想要對他做一個總體的評價的話，不是那么簡單。他做官的時候，提倡務農節用，并官省職，這些都是有利于經濟發展和制度改革的好舉措。不過從做人的角度來看，賈充在道德操行方面存在不小的問題，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平生很喜歡提拔后進，而且只要是他認定要舉薦的人，就一定會幫忙到底，于是當時天下之士有很多人都投到他的門下，以他為表率。

　　可是問題是賈充這個人并不足以成為別人的表率。他能夠取得后來的地位，多半是靠在司馬家這爺兒幾個跟前諂媚取容，拍馬逢迎，因此盡管也不乏才情，賈充的格調卻實在不高。那群人成天跟著這么一位，能學來什么好呢？

　　其實賈充平時的言行舉止，已經招來不少正直之士的反感，其中任愷、庾純就是這么兩位。他們向武帝陳言，勸他不該老是寵信賈充這樣的舊臣，從而讓那些年輕的后進之士們看不到希望。武帝聽后認為有理，于是下詔，要把賈充調出去鎮守關中。賈充接到圣旨后，恨死任愷他們了，可是皇帝把他這個國家重臣派去鎮守關中那么重要的區域，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又不好推辭，于是成天在家唉聲嘆氣，最后無奈地命人收拾東西準備上路了。

　　就在這時，賈充那個死黨荀勖又來給他支招了。荀勖這人，跟賈充其實挺像的，不是沒有能力，只是人品不太好。他跟賈充說，要想推了這差，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想辦法把他閨女嫁給太子當老婆。荀勖對賈充說道：“這事兒要是成了啊，你賈充就是太子的老丈人啊，到那時候，皇帝怎么好意思再把你派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呢？”賈充聽了，說這計好是好，可是人家皇帝怎么偏偏就會選了俺家的閨女給太子當媳婦呢？這事得有人去跟皇帝提啊。找誰去好呢？這時候荀勖自告奮勇，說他要去，結果這一去，還真給說成了。賈充成為了太子的岳父，地位可就更尊貴了，皇帝不好意思讓這個一把年紀的國舅跑到外地去，再加上當時突降大雪，地上的積雪有二尺多深，軍隊根本沒法開拔，這事最后竟然就這么算了。

　　賈充這輩子辦過的最糗的一件事，該算是伐吳的那場戰役了。武帝號召群臣商量伐吳大計時，朝臣們意見不一，大致分成兩派。其中大部分人對伐吳這件事持反對態度，主張堅決不伐；只有羊祜、杜預、張華、王濬等幾個人堅持要打。其中反對伐吳的這一派里的帶頭人物，就是賈充。不過當時武帝伐吳的主意已經很堅定了，再加上杜預、王濬等人的堅持，他再怎么反對也沒用。

　　富有戲劇色彩的是，賈充的反對非但沒用，武帝反而下詔，任命賈充為伐吳大都督，讓他總統六師。接到這樣的任命后，賈充心里那個不情愿啊，他牢騷滿腹：“我是一直堅持吳不可伐的，怎么還讓我去？我冤不冤啊，您干嘛不讓張華他們當統帥啊。這仗要是打輸了，賴到我頭上，我冤不冤啊。”左右思量之后，他向武帝上了一封奏表，說什么國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勞擾，年谷不登，興軍致討，懼非其時。又臣老邁，非所克堪。”晉武帝閱表后大為不快，下詔說：“君不行，吾便自出。”賈充無奈，只好拿了節杖，坐守中軍，南屯襄陽，總督各路軍隊。

　　讀者朋友們可以想想看，帶著這么一種情緒，賈充這仗，能打得積極嗎？不過幸好他這個統帥，也就是掛個名而已，真正的戰事，還得由杜預、王渾、王濬那些人來指揮。伐吳戰爭打響后，各路諸軍進展順利。可是就在王濬已經打下武昌，眼看就可長驅直入，向吳都建鄴進發的時候，賈充還派人去跟皇帝奏報，說什么：“吳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濕，疾疫必起，宜召諸軍，以為后圖。雖腰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不但以為伐吳必將失敗，還將愛國大臣張華看作國家的罪人，由此可見，賈充不但在重大事情上目光短淺，而且心胸頗為狹窄。與此同時，在京城里，荀勖也在武帝跟前幫忙吹風，勸他聽取賈充的意見。結果怎么樣呢？賈充派去送奏章的人剛走，前線已經傳來消息，說孫皓投降了。這下賈充可糗大嘍，沒有辦法，他只好再派一名使者，跑去向武帝請罪。這一回，武帝老毛病又犯了。他不但沒追究賈充一個勁兒地蠱惑軍心的責任，反而夸他統帥有方，又給了他一堆封賞。這一回，賈充就是臉皮再厚，估計也是受之有愧了。

　　賈充死時年六十六歲，他死后，武帝還頗流露出一些悲傷的神色，又賜給他一大堆的封號和喪葬的儀仗。在這就不一一列舉了。考慮到賈充給司馬家立下的汗馬功勞，這種悼念形式的背后，或許還真有幾分實在的情感。在議定給他的謚號時，有的人提出來謚他為“荒”，武帝不答應，后來有人說用“武”比較好，武帝這才表示滿意。可是賈充的人品，顯然是配不上“忠武”這一類美好的詞藻的。此議一定，天下人紛紛表示不屑。是非善惡自有公道，這話看來真的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