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夫妻中的娘子微微躬身,綿粉宮紗裙上的繡花點點,越發顯襯她膚色白皙,只是今日看來這白,白的過了頭。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小鹿眼低垂遮擋在濃密的睫毛下,令人不禁遐想它睜開時是否會流光閃現。烏黑長發一絲不茍緊緊盤結在腦后,兩三只碎玉鑲嵌的珠花散落其上,與她今日的衣裙十分相襯。看到這雙眼睛,我心里不由驚嘆她原先是何等傾城之貌,即便如今坐在這里的她以極盡遮掩光輝,而我亦頂著她的樣貌身份坐在這里,卻依舊無法阻擋她由內而外散發的神韻。
音林郡主,果真名不虛傳。我不禁抬頭看向臺上的蘇妃,二人都享有傾城傾國貌,然而風姿截然不同。蘇妃的高挑鼻梁杏眼嘟唇是因鈅銀山高氣爽地廣人稀的緣故,又秉承皖西族人的特有美貌,于人群之中,旁人一眼便會被她所吸引。尋常皖西族人耕種農桑,多受日曬雨淋,膚色偏暗黃。而蘇妃的膚色白皙,得益于鈅銀國主對其視若珍寶深宮嬌養的緣故。
云都雨水充沛空氣濕潤,多低山丘陵,河網密布,又有大河途徑于東部涇川平原入海,所以土壤肥沃,動植物繁多,堪稱魚米之鄉。莯國國主為開國皇帝昭德帝子孫后代,自帝國崩裂之后,能夠角逐各方勢力,仍以“莯”國名號屹立不倒,靠得也是這一方沃土。如今莯國百姓安居樂意,雖時不時鄰國會與邊界發生沖突,但作為都城的云都,絲毫不會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依舊經商的經商,耕種的耕種,捕魚的捕魚,家家其樂融融。誠然生在這里的女子,多以柔情似水,溫婉宜人,即便是性子活躍的,亦脫不了若水的性情。音林郡主便是其中,最為顯著的代表。
只是今日她略有一番病態,似乎疾病纏身并未痊愈的樣子。她輕聲對彥楚道:“回皇上,蘇妃娘娘說的沒錯,錯都錯在民婦,不管相公的事。皇上要怪罪,就怪罪民婦纏著相公,以致私定終身,共結連理,相公不得不與民婦成婚。”
彥楚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坐在臺下的平陽王夫婦,他們二人已是焦急萬分,頻頻看向音林。而她蒼白的臉上,汗如雨下,唇色已近慘白。全靠她身邊的青衣男子——她相公,她才得以支撐著身子不倒下去。
只見那個青衣男子亦躬身懇切對彥楚道:“是臣的錯,是臣沒有盡守禮儀,以致芙兒有孕方結為夫妻。臣與芙兒是真心相愛,臣懇請皇上,要罰只罰臣一人,芙兒身子尚未復原,經不起刑罰。。。”
音林打斷了良蘇夫的話,急急對彥楚道:“回皇上,民婦不守婦德,錯在民婦,相公是無辜的。”
柔白輕聲笑道:“好一對苦命鴛鴦,皇上還沒說什么,這就爭著求罰了。”
蘇妃凝著一臉陰晴不定的彥楚亦誠懇道:“臣妾對義妹管教不嚴,是臣妾失職,皇上欲要懲罰,就先至臣妾的罪吧。”
平陽王精瘦的臉上,眉心的川字已擠成麻花,思慮良久,終忍不住開口求情道:“皇兄,臣弟以為有情人終成眷屬,視為佳話。既然飛兒已嫁得南賢婿這般如意良君,何不成全了良修撰與夫人的一段良緣?”
彥楚的視線淡淡掃過平陽王,淡聲道:“五王眼中還有朕這個兄長嗎?別以為朕不知道這些日子來你做的事。”
平陽王聽后,頓時掩口,正欲辯解,已被彥楚揮手打斷。
宴上眾人,被彥楚方才冷語所激,一時住了嘴,不停拿眼看向那對夫妻,以及吃了癟的平陽王。彥楚的目光掃過眾人,轉首凝住我道:“飛兒認為,該如此處置才好?”
我扶了扶桌案,輕聲回道:“回皇伯伯,良大人身為朝中新秀,國之棟梁,他的終身大事誠然是被皇伯伯重視的。飛兒體諒皇伯伯想為良大人指一樁好親事的心情,說到底皇伯伯動怒也是因為皇伯伯看重良大人的緣故。如今瓜熟蒂落,結果已然,皇伯伯何不成全他們二人,令相愛之人可以廝守終身白頭偕老,令我莯國多一雙甜蜜良侶,豈不更好?良夫人身為蘇妃娘娘的義妹,其身份地位與良大人可說是門當戶對,方才聽良夫人與良大人所言,飛兒深感其中情深意切,飛兒亦為之動容,心想成全他們。飛兒亦想,如若皇伯伯成全,相信良大人感念皇伯伯恩情,以后也會為我莯國鞠躬盡瘁效盡犬馬之勞,夫人亦會做好賢內助,為我莯國良臣作一堅實后盾。于我莯國,百利而無一害。”
彥楚淺淺一笑,一瞬不瞬凝著我,那目光叫我想起那日于西林館中的探視,直直的刺過來,想要探清究竟。他的目光不知掠過什么思緒,而后話風一轉,輕聲嘆道:“朕愛惜朕的臣子,又豈會真的做出棒打鴛鴦之事?今日飛兒所言,令朕深思,朕突然發現,原來朕的身邊一直有一個能說會道心思縝密,而又深謀遠慮之人。朕不由想多留你在朕身邊幾日,西疆路遠,再見面,亦不知何時。”他淡淡凝著南樞珩道:“賢婿可理解朕的心情?”
南樞珩清淡的目光掃過我,清聲對他道:“國主之意,南某人深能體會,只是我西疆國主以多番招我回去,南某人與內人亦不便于云都滯留。”
彥楚卻是不急不慢:“既是這樣,賢婿已于云都逗留多日,卻是不好再拖延。不如這樣,再多留三日。以朕與那老頭子的交情,你回去說與他,是朕盛情挽留,他也不好怎生為難,再說南相為西疆重臣,老頭子惜才,又怎會真的傷了你?這三日便留在平陽王府,五弟夫婦多與女兒相處些時日罷。”
南樞珩沉默一陣,方清聲道:“國主如此為岳父岳母思慮,南某人便再與內人留三日。”
馬蹄敲打在青石的吧嗒,淹沒在一片轟然巨響之中。飲酒之后的眩暈之感一陣陣襲上來,輕倚車璧,遙見一隊宮燈迅速退到車后,消失于夜色中。
南樞珩靜靜倚在我身旁的不遠處,隔了一人空隙,濃烈的酒氣,我身上有,他身上亦有。宴會的后來,便是彥楚賞賜一壺又一壺酒,于他面前,我們不得不喝,直到眾人皆混混沌沌分不清你我,宴至深夜彥楚方放眾人離開。看著他壓在蘇妃肩上的肥碩臂膀,他轉身投過來的,深淺莫測的復雜目光,我心底的寒意,亦是一陣強似一陣。南樞珩說的不錯,彥楚輕易不會放過我們。多留三日,怕是多三日麻煩。
出了宮城,內城之間百姓歇息的早,坊上已無半個人影,一路回蕩車轍馬蹄之聲,單調重復,不知不覺間我已睜不開眼。
突然車身驟停,巨大的剎車聲中,車身已由慣性傾斜。我迷迷糊糊,尚未清醒,身子便被拋向空中,毫無東西可抓以穩住身軀。混亂中,失重之感的終結,是我跌落到一堆溫熱軟軟的東西上面。唇間碰到的兩片軟綿,轉首之間已探入齒間,肆意糾纏。
來不及思慮,他已越探越深,微睜的雙目帶著酒后微醺的清醉,輕輕凝著我,一絲柔情。
我急急抽身離去,卻被他咬住嘴唇,吻得更加深沉。他一把抱住我,側身反轉將我壓倒身下,手卻在我身上游走。
我又急又惱,正欲推開他。一股寒風卻突然吹向臉來,交織的動作突然停下,他猛然松開我,只聽乒乓一聲,我側首見一柄短劍已抵住不知從何而來的長刀。
幾乎是瞬間,四五個黑衣人殺了過來。
南樞珩一把握住我手,肅聲對我道:“抓緊了。”之后突然到來的明亮頃刻便將馬車炸成一堆四分五裂零七八碎的燃火殘木片,幾步飛掠之后,他擁我坐到急頭亂竄的馬背上,冰涼的夜風于耳側搜搜刮過,急促的心跳,傳來他冷靜的嗓音:“抓緊我的腰。”
我聽話抱住他,他便一手扯住纜繩,另一只手執短劍迅速阻斷來人左側的攻勢,將那人打下馬去。
如此這般接連打下**人,南樞珩沒有傷,而疾馳的馬兒亦穩下了心性,于南樞珩身下,賣力前行。
寒風似裹著碎冰,急速擦向我腳邊,生冷的寒氣還未觸到皮膚,便已滲進肉骨。疼,冷。
他突然調轉馬頭,一陣皮肉破裂之聲,伴著濃濃血腥徒然噴涌而出,撕裂哀嚎的馬鳴似是要將夜空刺出一個窟窿。街邊的住戶已有幾家點起燈火,隱隱傳來說話聲。
南樞珩一把握住我的腰,轉身擋住急促刮來的冷風,拼出的火花,宛若燃放在手中的煙火。衣袍簌簌之聲冷冽傳來,我只覺那寒冷似將我們團團圍住,越刮越烈,毫無死角。
耳邊是他靜靜的喘息聲,沒有一絲雜亂,幾個劍身,終阻斷那冷風侵襲。而我們已不再方才那條街道之上,銀白月光之下,狹窄巷口中,身前一丈外一人黑巾蒙面,目露兇光,身著夜行衣的軀干微躬,手中那柄七寸長刀,些許黑色液體滴落在他腳邊的塵土上。
聽到緊追而來的腳步聲,我放眼望去,只見八九個黑衣人正速速奔來。
南樞珩緊緊攬住我,一個飛身,跳過身后的巷墻,領頭的黑衣人緊追不放,亦跟了來。他帶我穿梭于住戶之間,一次又一次飛躍,腳底一會兒踩過墻頭,一會兒踏過井沿,不時雞飛狗跳,雞鳴狗吠,幾個亮燈的窗子投出的灼灼春光,不由使我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只聽房中之人,憤憤罵娘,委實氣惱了打擾他們一番又一番好心情的眾人。
南樞珩輕聲笑道:“還有心情看別人?”
我急促辯解道:“還不是你,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